媽媽曾說:她來自別的城市。世事無常,說不定哪天又回去了。語氣里充滿嘆息。
媽媽一離開,房子就空了,人心也空了。四周安靜極了。墻上的掛鐘滴答走個不停,遠處公路上汽車呼呼作響,對面樓里電視機的音響傳來聽不清晰的人語。我呆在這所房子里,有點想哭。
地板上積了一層不易看清的灰塵。媽媽想必對這所房子里的一切都不在意了吧。地板已久未擦拭。以前我每次進出都要換掉鞋子,改換溫軟干凈的拖鞋,現在我們都用沾滿泥土的鞋子踐踏房子的每個角落。
爺爺和奶奶兩位老人家的日子也不太平了,互相總是拌嘴。大人們的世界岌岌可危,往日祥和的生活已漸漸遠去,未來的日子陷入巨大的未知。
下午四點才開始上課,我看了會兒書有點無聊了,不愿意待在空寂的家中,就提著琴出了門。
十月底的中午,太陽很溫和,天空又高又清,一陣風吹過地面上的落葉,有了一絲冷意襲來。
和我一起上音樂課的學生中,梁亦文最特別。
她重重的眼鏡掛在臉上,臉色蒼白。她比我學得更早。我熟了的曲子她不能拉全,很羨慕我。
她的家在一片湖畔的別墅區,離得不遠。她不止一次地邀請我去她家玩。
每次有個年紀稍大的女人把她送過來。那個女人粗大的發辮,兩只手放垂落下來似乎無處安放一樣。
顯然這女人不是梁亦文的媽。
聽教室走廊外r的家長之中,有人竊竊私語過,原來梁亦文的爸媽不在一起了。她和爸爸住在那所別墅里,那個送她過來的女人,是他們家做事的阿姨。
一起學琴的女孩子們在一起從不說起這個事情。那是大家的禁忌。小時候有些很調皮的男生愛捉弄人,把同伴的短褲扒下來,露出大白屁股,引來哄堂大笑。真令人羞愧難當啊!提起梁亦文爸媽的事情,無異于扒人短褲,為人不齒。所以大家小心翼翼,不提為妙。
我想去她家看看。因為實在太寂寞了。
我敲了很久的門才有個高嗓門應答:“誰呀,不是有門鈴么?為什么不按門鈴?”
門一開,一張怒氣沖沖的臉。我嚇得向后退去。
對方也愣住了。
“我以為是送快遞的人呢!”她的聲音柔和多了。正是經常接送梁亦文的女人。
“程姨,誰來了?”梁亦文的聲音。
“梁亦文,我是周壹壹!”
里面傳來一聲歡呼,梁亦文很快跑出來,把我拉進門,把程姨拋在門外。
“你來了,太好了,快來我的房間參觀一下。”
他們家很大。挑空的客廳,高大的墻上掛了油畫。石材的壁龕上雕刻著卷曲的圖案。窗簾瀑布一般從頂部垂落到地。
我們爬過彎曲的,黃澄澄的大理石樓梯,穿過寬大的過廳和走廊,才到她的房間。
明亮的房間有個巨大的落地窗,陽光灑滿了窗外的葡萄架。那把漂亮的小提琴正放在溫潤的地板上。
“我一個人在家正無聊死了,你能來太好了。”她不停地喃喃自語。
“看,這是我的書柜。”
那是一整面墻的書,只有一小部分翻動過,大部分像書店里那樣未拆封。除了書,還有許多布偶擠滿了書柜,連地板上也散落了幾個。
“這只布偶是我最喜歡的。”她指著其中一個黑色的布娃娃。顯然這個與眾不同。那幾個粉色衣衫的娃娃被她隨意拔拉在一旁。
不一會兒,門敲響了。之后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程姨輕輕過來了,手里托著一盤糕點。
“你們是同學吧,我在音樂課上見過你。”她和藹地說。“給你們準備了點吃的。”
“好的,程姨,你走吧,我要和周壹壹聊天呢。”梁亦文催促道。
程姨很快不見。
“她是我爸的表姐。梁亦文說。她像個特務,總監視著我,把我的一切都向我爸報告,煩死她了。我真想找我媽去。”
“你媽在哪兒啊?”我不禁問道。
“南方,那地方很溫暖。我常和我媽視頻,現在這個天那里的人還穿短袖。我巴不得天天都看到她。可是她很忙。”
梁亦文鼓起腮幫,悶悶不樂。“媽媽又給我生了個弟弟。”
我很后悔多嘴。也許是同病相憐,我也黯然神傷。
“有個弟弟也是件好事啊。”梁亦語忽然又說。她從抽屜里翻出一本相冊。
“上次媽媽來看我,給我這本相冊。”
我仔細端詳,她的弟弟還是個光溜溜的胖娃娃呢。抱著娃娃的女子倒和梁亦文很像,相貌端莊,笑容迷人。
“這是你媽呀,真好看。”我說。
“當然啦。”
“可惜她現在沒時間,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小孩。媽媽有了新家,那兒也夠她操心了。”
我特別想知道梁亦文的媽媽為什么要離開她去南方,剛想問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來。
也許南方是個溫暖的地方吧。
盡管斯老師的家很近,程姨還是開車送我們去上斯老師的音樂課。那輛車很寬大,我爬到后廂,座椅像就床鋪一樣又寬大又綿軟,坐下去軟呼呼。
這么看來,梁亦文真是太幸福了。可她依然不滿意,對一切都不太滿意。一路上幾乎不理睬程姨。
我坐了梁家的車去上課,內心不安。心想下次不能再麻煩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