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走了好多天了,爺爺打了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不是媽媽,而是姥姥。
電話里的聲響嘶啞又模糊。爺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臉部僵化成了一塊鐵。他重重地放下電話,沖著奶奶叫道:“若男不打算回來了。親家說了許多話,說我們對她女兒太刻薄。”
“哪有那么回事啊!”奶奶錯愕不已,手里停止了盛飯的動作。
“說什么她女兒是上海姑娘,大家閨秀,當初不顧她反對,一心要嫁到我們周家,現在倒好,竟然不珍惜,作踐她女兒。”
“親家母可不能說瞎話啊,咱們可不做這么沒良心的事情。”奶奶急得跺腳。兩老人面面相覷。
“我們還得找兒子商量一下。”奶奶建議。
“商量什么,若男都不打算回來了,竟一走了之,太不像話了,娃娃都不管了嗎?”
“媽媽不要我了?”
我嚶嚶地哭起來。
“不要哭,一個人要有志氣,你媽不要你,你還有爺爺和奶奶,還有你爸。”爺爺瞪圓雙眼,直喘粗氣,臉漲得通紅。
奶奶把我拉在身邊,指責爺爺道:“你說什么混話,若男是壹壹的媽媽,怎么會不要她。一定有什么誤會!把咱們兒子找回來,讓他去上海,把咱們兒媳婦找回來。”
奶奶有些慌了神,爺爺也手足無措只會生氣。唯有爸爸才能幫我把媽媽找回來。
我不停地叫喊,
“讓爸爸回來,我要和爸爸一塊去找媽媽。”
“壹壹不鬧,你不要著急,你媽一定是說氣話,她不會不要你的。”奶奶紅著眼睛,不停撫摸我的頭。
爸爸很快回來了,手機不離手,正和媽媽通話。他垂著頭,小聲地,不停地說著,看著客廳我們都在,就側著身子走到一邊的角落里,后來又走到門外。
終于電話打完了。
爺爺僵著脖子瞪他。
爸爸慢慢地坐了下來。他一直很疲倦。我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沉重,無乎沉陷在沙發里,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問你話呢?”爺爺吼。他已經不耐煩了,像炮仗點了引子,咝咝作響馬上要爆炸。
“你一天天不知忙些什么,媳婦想什么都不知道。你和那個女總監是什么關系,為什么不和若男解釋清楚?
“沒有什么關系,都是工作啊。”
“你這話我信,你媳婦不信吶!你真的沒有什么事情就該解釋清楚,人家誤會你也是有原因。你這么沒有男子果斷,工作和家庭兩邊都顧不著,看你怎么辦?”
奶奶在不旁拉著爺爺,阻攔他發泄怒氣。爺爺氣不打一處來,把奶奶往一旁推過去。奶奶站立不穩向一旁倒去,打翻了一邊茶幾。上面的茶杯碎了一塊,濺得茶水到處都是。
我趕忙扶著奶奶,邊哭邊嚷:“爺爺,你摔著奶奶了。”
我抱著奶奶大哭,大叫著要找媽媽去。
家里亂成一團糟。隔壁有人過來探頭張望。爺爺把門一關。“看什么看!”
爸爸抱著頭,痛苦地閉合雙眼。
“不要吵,頭痛死了。”他喃喃道,向后仰去,面色蒼白,嘴唇發青。
他怎么啦?我止住哭鬧。
爸爸喘著粗氣,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奶奶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托著爸爸的頭,用手摸著他的額頭。額頭上出了很多細汗。爸爸顫抖地說:一會兒就好,這是老毛病。
我挨近爸爸,傾聽著他重重地喘息。顯然他病了。我們瞬間安靜下來。奶奶剛剛摔了一跤,也顧不上疼痛,有點搖晃地去衛生間拿了條毛巾,蘸上熱水放捂住爸爸的腦門。爺爺拾起爸爸一雙冷冷的手,不停揉搓。
“沒有事,最近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爸爸低低的嗓音讓人心神不定。
好一會兒,爸爸晃過神來,定定地說:“我去上海一次,把若男接回來吧。過兩天我就去。”
“為什么過兩天,明天就去!”爺爺道。
第二天,爸爸還是沒去,又回他的公司上班去了。那家公司如同一塊神奇魔法石,牢牢將爸爸的全部精神吸引而去,讓他感覺一切都不太重要,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可以推倒重來。
已經三四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盡管爺爺又打了兩次電話,卻沒再接通。
爺爺把電話拍在放在桌上,指著手機對我說:“你打,我就不信你媽會不接你電話。”
我不知道對母親說些什么話。電話那頭的人永遠嚴肅沉郁,陌生而神秘。我猜不透。
我搖頭。爺爺不高興地瞪我一眼。
“娃娃也不要了,這么狠心的人。”爺爺不耐煩地嘟嚕,要奶奶把茶水砌好。幾天來,他怒氣沖沖,逮著誰都要發一通火氣。
我想回到自己家里,一個人待著,誰也不想見。那里還有家的余溫。
上課時我老走神,思念著媽媽。在一個星期的時間里她越來越陌生了。教語文的魏主任在講臺上侃侃而談。我的精神卻抽離而出。如絲綢一段光滑無比的生活儼然已撕裂出縫隙,而我卻視若無睹,像時鐘一樣行走如初。不,這只是表象啊,我已心在遠方。
“周壹壹,你站起來,告訴我這篇文章的主旨。”
我顫抖著嘴唇,一點點小小的驚擾就如同地震一般,我手足無措。、
“有些同學,上課要專心啊。”魏主任是個眼神犀利,表情僵硬的中年男人,見識過各種壞學生,也熟悉各種懲罰這些壞學生的方法。
面對精神恍惚的我,他打不定主意。
“你怎么啦?”他看出了我的異常。我想掩飾,卻掩藏不住,全身沉陷在巨大的,被人遺棄創傷之中不能自拔。
原本是不想表露得如此脆弱,卻禁不住鼻尖發酸,雙肩顫動。我無力地坐下,顧不得一雙雙異樣的目光,淚水從臉頰滑落,滾到了胸前。
魏主任顯然沒料到出現這種情況,他向后退了一下,向四周看看。大家都竊竊私語。
“同學們安靜!”魏主任一聲吼。他是個教鞭不離手的人,并不常打人,可是落在他手里的男生都領教過那根木棒的分量,落在皮肉上,發出悶悶的聲音。
我已經無所謂了。
魏主任沒再多說一個字,當大家安靜了一些,他就繼續上課,剛剛的事情當沒發生過一樣。
下課時,文靜悄悄來到我身旁。其實她身邊還站著其他的同學。她們都想知道我究竟怎么了。
我一言不發。
一想到剛剛的一幕,竟有些不好意思。
“沒什么事,有點不太舒服。”我輕輕搪塞過去。
“我知道我知道!”身后的李思微叫道。她嘻皮笑臉的表情令人不悅。平時就喜歡探聽別人的秘密。
“你知道個啥?”文靜沒好氣道。
“女人嘛,每個月就有那么幾天不太痛快。”話音未落,文靜拉著我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