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項目接近尾聲,羅仲夏每天都在全力以赴地趕工。
手上有一份報告花了好久才改好,結果沒保存就失手誤刪,氣得她瞬間想把電腦砸在地上。她深呼吸,焦頭爛額地重頭改起。
等再抬頭外面已經是天黑,匆忙收拾好東西去趕火車。
自從她搬到郊區后,每天上班都要坐火車。路程長班次少,如果沒趕上,下一班要等好久。
她抄近路穿過一個購物中心,地下一樓直通火車站。兩邊櫥窗鮮艷繁雜,她只顧埋頭趕路。
突然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頭一看,是兩個研究生同學。她跟這兩人不是一個專業,只是曾在春節聯誼的時候有過一面之交。
她本想打個招呼就趕緊回家,她們卻格外熱情,拉羅仲夏一起去喝奶茶。
她心想,好不容易見到同學敘敘舊也好,說不定有了交情以后還能互相照應,便一起到奶茶店坐下。
在澳洲,華人之間都以英文名相稱,除非關系比較好才會互通中文名。
羅仲夏只知道她倆一個叫Kelly,另一位比較嬌小叫Constance。
她瞟了一眼她們挎在手臂上的包,恩,看來過的都不錯。Kelly背的那款尤其搶手,需要配貨才能買到。
畢業后再相見自然會問到身份問題,果不其然,Kelly問羅仲夏拿沒拿到PR。
羅仲夏以前最不喜歡這個問題,畢業這么久了還沒著沒落的漂在澳洲,自覺臉上無光。不過現在她的心態和以前不一樣了,于是坦誠說還沒拿到。
Constance告訴她:“Kelly前幾天剛拿到PR哦,她老公給她擔保的呢。”
“是嘛,恭喜你啊。”羅仲夏對她說。
Kelly搖搖頭:“別提了,為了這個配偶擔保我等了兩年,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前一陣我和老公吵了一架,他氣得把我的擔保給停了,移民局還給我們打電話問到底怎么回事。”
羅仲夏驚訝:“那不是很嚴重?”
Kelly說:“好說歹說求老公給移民局解釋了唄,不然我這兩年就白耽誤了。”
Constance問:“那萬一你老公沒消氣,真不給你擔保了怎么辦?”
Kelly哼了一聲:“那我就告他家暴。我跟你們說,在澳洲遇到家暴的話可以提前拿PR。”
羅仲夏嚇了一跳,趕緊把她身上露出皮膚的地方看了一遍。
Kelly笑著擺手:“我就是那么一說,他才不敢家暴我呢。他要是敢停了我的擔保,老娘制他的方法多的很。”
Constance說:“你老公性格這么暴躁,可得謹慎考慮要孩子。”
Kelly一頓,笑笑說:“哎呀我那天講的話也難聽了些。我性子直,他年紀小,我倆都有問題,不能全怪他。”
羅仲夏好奇:“你老公多大?”
kelly說:“比我小一歲,今年剛三十。你們也知道的,男人成熟的晚嘛。”
羅仲夏干笑了幾聲。男女兩性在年齡上面對的雙重標準嚴重到可怕。同一個年齡,對男性的要求低得很,三十了也可以“幼稚”、“不懂事”;對女人卻很嚴苛,三十歲就應該“成熟穩重”,懂得“包容忍耐”。
她們聊了會兒同校的同學,Kelly提到徐曉凜:“你們認識徐曉凜嗎?她前一陣搬到塔斯馬尼亞去了。”
羅仲夏聽她提起徐曉凜還很高興:“對啊,剛去沒多久。”
Constance說:“那邊算偏遠地區,拿PR很容易。”
Kelly撇嘴:“真可憐,在墨爾本呆了這么久最后還是沒拿到PR。塔斯馬尼亞那邊好荒的,商店不到五點就關門了,要多無聊有多無聊。”
“可憐”二字直刺羅仲夏的耳朵,不快地說:“也不能這樣說吧,人家兩口子一起去,不見得無聊。”
“她當時找的那個老公我就覺得不行,沒能耐,不然早幫她拿身份了,還至于苦兮兮的跑去塔斯馬尼亞?現在可倒好,她老公上學,她掙錢養家,這不全顛倒了嘛。”Kelly說罷呵呵笑了起來。
Constance看出羅仲夏表情不好,想打圓場:“無論去哪兒,能拿到身份就好。”
羅仲夏也勉強笑著說:“對啊,不一定在那就過得不好。”
“在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能好到哪去?哎呀,我這么說也是心疼她,她多要強一個人呀。當初在學校呼風喚雨,哪兒都少不了她,現在還不是到偏遠地區蹲移民監去了?”Kelly語氣極為惋惜,臉上卻是諷刺的笑,顴骨上的高光和腮上的陰影一明一暗很是刺眼。
羅仲夏完全拉下臉:“她過得不好你很開心嗎?”
Kelly完全怔住。
Constance忘了奶茶已經喝沒了,猛地一吸,杯底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又尷尬地把杯子放下。
羅仲夏再也聊不下去,說了句“我得走了”便匆匆起身離開,留下那兩個人呆坐在原地。
趕到火車站,她瞧見火車已經進站,心急火燎地掏出交通卡等著排隊刷卡,前面的人卻刷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好不容易通過閘機,在密集的人群里破陣一樣穿梭,嘴里念咒般不停地說著“excuse me”。終于趕到站臺上,卻眼睜睜地看著那班火車從眼前駛過。
她氣喘吁吁,小腿酸痛得不聽使喚。掏出手機想查下一班的時間,結果看到公告上說今天工人罷工,火車班次減半,下一班居然要等一個小時。她氣得直跺腳,懊悔不應該和她們浪費時間。
本來是想多交幾個朋友,結果朋友沒交到,關系搞得更僵,火車也錯過了。
她在站臺等了一個小時,望眼欲穿地盼來了車,往車窗內看了一眼,絕望自心底而生。車廂內黑壓壓的站滿了人,她用最后一點力氣擠進去,和車廂內各色皮膚的乘客一起瓜分帶著強烈體味的稀薄空氣。
沒有扶手可拉,只能在搖晃的車廂內用左右腳交替著重心來勉強保持平衡。負面情緒從每個毛孔里溢出來,她自嘲:真好,今天真是太完美了。
等到了家已經快十點,她筋疲力盡地在沙發上坐下,想跟鄧異大吐苦水,他卻一直呆在房間里。她等的無聊,趴門聽了一下,像是在打電話,于是自己隨便找了點東西吃。
過了許久鄧異才出來:“我剛剛跟爸媽視頻來著。冰箱里有給你留的飯。”
羅仲夏悶悶地坐在那沒動。鄧異打開冰箱把蒙著保鮮膜的碗挨個放進微波爐加熱,一邊問她:“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和人聊天錯過了車。”
“遇見朋友了?”
羅仲夏沒好氣地說:“別提了,我跟她們沒交情。”
“沒交情還聊?”他把熱好的菜放在餐桌上,又轉身去熱湯。
“我以為多個朋友多條路,結果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進入社會以后很難再交到真朋友了。”
“其實我的初衷只是想維持一下人際關系,以后興許能用上呢。”
鄧異很篤定地說:“用不上的,沒意義。”
羅仲夏心想你用得著句句反駁我嗎,皺眉道:“你當然不懂了,誰跟你似的。”
鄧異不知道她哪來的那么大脾氣,莫名其妙地說:“我只是覺得這種膚淺的人際關系很浪費時間。”
“膚淺?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虛偽?”她冷笑。
“你誤會了。”
羅仲夏把積壓在心里的不快一股腦地發泄出來:“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不用維持人際關系。我要是跟你似的,我連現在這個工作都找不到,以后換工作都找不到人寫推薦信。”
“跟我似的?我到底哪里惹你了?”鄧異實在忍不住了。
“你沒惹我,我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行了吧!”她嚷道。
鄧異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什么都沒說轉身回房。
羅仲夏氣呼呼地坐下,這才看到她面前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菜,一盤是酸湯肥牛,另一盤是蒜蓉秋葵,都是熱騰騰的,勾得她腹中饞蟲蠢蠢欲動。
房間很安靜,只能聽見煮沸的湯鍋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她走過去戴上隔溫手套掀開蓋子,白色的嫩豆腐,黃色的蛋花和綠色蔥末在湯里起起伏伏煞是好看,一陣陣鮮香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她坐下來吃飯,吃著吃著突然替鄧異覺得冤枉:自己吃著他煮的飯,聽著他的安慰,還要沖他撒氣,實在是沒有天理。
她看他的水杯放在餐桌上,三口兩口吃完飯,端著水杯敲了敲他房的門。
鄧異開門,一見是她,跟剛才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笑了。
羅仲夏不語,只是伸手把杯子遞給他。
鄧異接過。
羅仲夏猶豫了一下,說:“對不起啊。”
鄧異沒說話,羅仲夏以為他沒消氣,想著還是應該解釋一下:她這一天過得太艱難了,提前把好心情用光了。
鄧異卻冷不丁地說:“咱們這樣也不錯。”
“什么不錯?吵架嗎?”她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點頭。
她上下打量一番:“沒看出你還是個受虐狂。”
“你跟誰吵過架?”
“我哥。”她邊想邊說:“我爸媽,還有跟徐曉凜也吵過一次。”
“對,人只會跟親近的人吵架。”他笑。
羅仲夏啞口無言,這么樂觀開朗的人還是第一次見,不過好像確實是這么個理。
“仲夏,”鄧異過來拉她的手,“以后再遇到火車晚點了你要跟我說,我去接你。”
羅仲夏心里一暖,突然有點想哭,不過還是調侃道:“接人就接人嘛,拉什么手呀。”她作勢甩了兩下,沒甩開,順其自然地反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