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現在,有關金國各個隘口、地形、城防,將帥個性、品德、才能以及軍隊組成、宮廷內幕等各個方面的情報,通過成吉思汗派往金國的密探源源不斷地送回汗營。
工匠們辛勤地勞作。一批批新式的、實用的武器被制作出來,只待不久之后在新的戰場發揮威力。
出征的日子往往意味著生離死別。永無征伐、寧靜安謐的生活在每個草原人的心目中都是一種奢求。母親們虔誠地為兒子祈禱,妻子們憂傷地為丈夫準備行裝,草原陷入了浸滿淚水的忙碌中。
成吉思汗來到不兒罕山,祈求無所不能的戰神保佑他旗開得勝。三日后他下山點將,新的征程開始了。
蒙古對金大舉用兵,引起了允濟皇帝的極度恐慌,原先因“擅傳邊事”而獲罪的哈朱買被放了出來,派往蒙古議和。成吉思汗的答復很明確:“昔日,先主俺巴該大汗曾遭金帝虐殺。這且不論,金自立國起,即對蒙古實行所謂的‘滅丁’政策,每隔三年向蒙古用兵一次,大肆殺戮凌虐我蒙古人,甚至連三歲的孩童也不放過。這個仇恨,我不會忘,每一個蒙古人都不會忘。我為復血海深仇而來,決不會半途而廢。告訴允濟,以戰對戰,不要再抱任何幻想。我不滅金,誓不罷休!”
哈朱買見成吉思汗態度堅決,毫無商量余地,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向允濟皇帝復命。
驍勇善戰的蒙古鐵騎在他們鋼鐵般的統帥率領下繼續前進。
蒙古此次攻金,采取了兵分三路,分進合擊的戰術。中路軍由成吉思汗親自率領,左路軍由神箭合撒爾率領,右路軍則由三位太子術赤、察合臺、窩闊臺共同率領。成吉思汗又派木華黎、哲別先行襲破烏沙堡。兵不在多而在精,成吉思汗深諳其中奧妙。他的軍隊是號令如一,能夠以一當十的鐵軍。
木華黎、哲別率先越過金界壕,來到烏沙堡前。允濟皇帝派朝中著名大將胡沙虎率領十萬人馬駐扎烏沙堡,擺出了同蒙軍決一死戰的架勢。
敵眾我寡,這是木華黎面臨的最實際的問題。
胡沙虎也了解自己的優勢所在。他堅信憑借經過重新修固后的烏沙堡,一定可以將蒙古軍隊擋于堡外。
一比十,木華黎率領的先頭部隊人數只有烏沙堡守軍人數的十分之一。當天,蒙軍在離烏沙堡二十里外下營。元帥大帳燈火通明,木華黎與哲別反復研究著攻取烏沙堡的方案。入夜,一個身影閃入帥帳。來人從懷中取出一張繪制詳細的烏沙堡地形圖,木華黎展開一看,只見圖上位于烏沙堡西北角的烏月營被紅筆重重地畫了個圈。
胡沙虎還在堡中嚴陣以待,卻不料哲別已乘夜色掩護,率領一支精騎繞道而行,走馬奔襲位于烏沙堡西北的烏月營。烏月營是金軍糧秣囤積之地,木華黎料定一旦烏月營失守,烏沙堡守軍勢必軍心大亂。
胡沙虎見蒙軍在陣前安營,以為蒙軍長途跋涉,不堪勞累,索性放心地坐在帥府與美人調笑。酒過三巡,忽聞烏月營起火,他急忙推開酒席美人,披掛整齊來到府外。只見西北方向火光映天,情知增援無及。幾乎同時,蒙軍在木華黎的指揮下,向烏沙堡發起了進攻。木華黎一馬當先,接近烏沙堡時,他舉弓搭箭,霎時,萬箭齊發,金兵紛紛栽落堡墻下。
胡沙虎催馬來到城門,守軍將士正潮水般向后潰退。胡沙虎試圖穩住軍心,然而,兵敗如山倒,只顧逃命的金兵根本不聽他的指揮。胡沙虎又怒又悔。他沒想到蒙軍會放著烏沙堡不打,轉而先攻烏月營。他尤其想不通蒙軍何以對烏沙堡的地形以及兵力部署如此熟悉?數月間的心血轉眼化作塵煙,那些設計精良的暗器裝置居然連小試神威的機會都沒能得到。
蒙軍強行襲破烏沙堡,胡沙虎還想硬拼,無奈力不從心,只好帶著殘兵敗將逃之夭夭。木華黎也不派人追趕,鳴金收兵,等待著與成吉思汗會合,以便兵進野狐嶺。
貳
野狐嶺素有隔天之說,險峰林立,易守難攻。攻下野狐嶺,也即敲開了通向金國的大門。無論金國還是蒙古,對野狐嶺一戰都極為重視。允濟皇帝命御守使術虎高琪率四十萬大軍進駐野狐嶺。這四十萬大軍也是金國百萬軍隊的精華所在,可見允濟帝為保住這個險關要隘下了多大的賭注。
半個月后,蒙軍徐徐開到野狐嶺嶺北駐扎,準備強攻。
術虎高琪倚仗著兵力雄厚和地勢險要,躊躇滿志。大權獨攬的胡沙虎不是敗了嗎?關鍵時刻,才能顯出誰是大金的棟梁。術虎高琪獨坐行帳,認真思索著明日對蒙一戰。他覺得,既然他在兵力上占絕對優勢,不妨采取以攻為守的戰法,改變一下烏沙堡金軍被動挨打的局面。
他通知各軍做好準備。眾將剛剛銜命離去,士兵來報:石抹明安求見。
術虎高琪微微皺起眉頭。石抹明安?他來做什么?嫌他礙事派他去押送糧草,他這么快就押送回來了嗎?
術虎高琪揮揮手:“傳。”
石抹明安無疑是術虎高琪手下最優秀的將領,英勇善戰,足智多謀,深受全軍將士擁戴。礙于此,術虎高琪對他無可奈何,唯忌憚之心與日俱增。
石抹明安徑入帳內:“元帥,末將繳令。”
“如何回來的這么快?糧草押送回來了?”
“是。末將知大戰在即,星夜兼程趕了回來。”
術虎高琪轉轉眼珠:“既如此,你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
“末將不覺辛苦。末將聽聞元帥下令各軍明日出嶺與蒙軍決一死戰?”
“敵寡我眾,有何不可?”
“元帥三思。蒙軍自襲破烏沙堡后,一路勢如破竹,氣勢正盛。我軍人數雖眾,然久不經仗,畏敵如虎,倘若貿然強攻,一旦首戰失利,只怕會一敗涂地。依末將之見,不如按兵不動,俟蒙軍強攻,再憑地勢之險,以逸待勞,將其擊退。這樣,我軍士氣必借此恢復。對我軍而言,最缺少的無非是決勝的勇氣,只要能摒棄懼敵之心,野狐嶺將成為真正的天險……”
石抹明安話未說完,術虎高琪已面露不悅:“蒙軍遠道而來,立足未穩,我軍皆為精銳,主動出擊,正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我就不信,憑我四十萬大軍,淹也能淹死他們,豈有不勝之理?”
“元帥有所不知,蒙軍將士自幼嫻熟弓馬,長于原野作戰。主動出擊,恐我軍難以穿過他們的箭墻。”
“說來說去,其實就是你畏敵如虎……好吧,你且留下守關,你的軍隊交由本帥親自指揮。本帥倒要讓你看看我如何將成吉思汗趕回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石抹明安冷笑。
術虎高琪要奪他的兵權由來已久。無奈將帥有別,為大金社稷著想,他也只好忍氣吞聲,聽任擺布了。
術虎高琪不容石抹明安爭辯,擺擺手:“本帥心意已決,你下去吧。”
石抹明安轉身走出行帳。
叁
術虎高琪出了口胸中悶氣,多少感覺舒暢了一些,但轉眼間他又想起什么……不行!不妥!萬一石抹明安對他懷恨在心,暗中斷了他的退路,他豈不要腹背受敵?怎么辦?與其如此,莫如……“成全”他“以身殉國”罷。“速去請監軍大人,就說本帥找他來有要事相商。”他吩咐帳外聽用的士兵。
石抹明安回到自己的營帳,心緒異常煩亂。大敵當前,他卻失去了兵權。術虎高琪嫉賢妒能,他們將帥間的積怨由來已久,他只是沒想到術虎高琪會選擇這樣的時機采用這樣的方式向他下手。可嘆他棄文就武,非但不能博個封妻蔭子,到頭來反為奸佞所害,才不得施,志不得展,怎不令他心灰意冷?思前想后,倒不如解甲歸田,回返遼東老家,至少圖個安閑自在。
童華上前奉茶。他是石抹明安的書童,石抹明安從軍后,他一直隨侍在石抹明安身邊。“將軍,您連日鞍馬勞頓,喝口熱茶早些歇了吧。”
石抹明安勉強笑笑,接過碗:“你怎還沒睡?”
“我在等將軍。您去見元帥,結果如何?”
石抹明安的心事重被勾起。良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將他與術虎高琪之間發生的不快簡要地向童華講述了一遍。
童華大驚失色:“他真的對您下手了?這可怎么辦?將軍,您得提防著點兒啊。”
“這種事,從來都是防不勝防啊。”石抹明安苦笑。
正當主仆二人猜測術虎高琪不會就此罷休時,士兵奉命來傳石抹明安。
石抹明安心中已有準備:“童華,如我遭遇不測,你速回返滄州,稟明瑞師叔,請他代為照料老夫人、夫人和公子。”
“是……”童華點點頭,難過地望著主人。
石抹明安不及多言,匆忙來到術虎高琪的帥帳。
元帥術虎高琪,監軍完顏鄂諾勒正在等他。
術虎高琪的臉上帶出些許笑意:“石抹將軍,本帥與監軍商議,為示我軍軍威,明日欲派你到嶺北下戰書。你意如何?”
“哦……”石抹明安不知術虎高琪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動聲色地問道,“戰書是否現在交與末將?”
“不必!你口述即可。以你的口才,還怕說不明白嘛。”
“末將該如何說?”
“你這樣告訴成吉思汗……”術虎高琪將他與完顏鄂諾勒事先商議好充滿挑戰和露骨污辱的所謂“戰書”向石抹明安口述了一遍,“你可記清楚了?”
“末將記清楚了。”
“你來復述一遍。”
“是。”石抹明安一字不落地復述著“戰書”,心中異常明白,這是讓他去送死。
“好!過耳不忘,石抹將軍果然記憶力驚人。你放心去吧,自古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將軍只要戰書下到,即是首功一件。”完顏鄂諾勒插進話來,石抹明安飛快地瞟了一眼他那張虛偽的胖臉。
“元帥、大人,若無其他事,末將告辭了。”
童華擔著心事,上前迎接石抹明安:“將軍,怎么樣……”
“童華,我明日去嶺北蒙營下戰書,這一去恐怕不能活著回來。你須乘今夜悄悄離開野狐嶺。你是我唯一可以托付后事的人,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切記。”
“將軍,術虎高琪欺人太甚,將軍不如乘機降了蒙古算了。”
“胡說!我是大金臣子,豈可臨陣降敵?”
“將軍錯了,我們是契丹人,我們只不過是大金的奴隸。”
“無論怎樣,為人臣者,為主盡忠,也算死得其所。”
“將軍,童華自小陪在你身邊,雖然書讀得不好,還明白‘良臣擇主而事’的道理。您為了這么個昏庸無能的皇帝,為了這么個嫉賢妒能的元帥,值得‘盡忠’嗎?”
“休得多言!我意已決,你只須按我吩咐行事。”
童華沉默了。
“童華,你跟隨我多年,我如何不知你的一片忠心?我畢竟是員武將,臨陣降敵,將來讓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切但憑天意。”
“將軍……”童華落淚了,“您的書讀得太多了。”
肆
石抹明安順利通過蒙軍幾道防線,來到了木華黎的大營。
木華黎以禮相待。
“我要見成吉思汗。”石抹明安直截了當地說。
“石抹將軍稍候,我已派人通知大汗。俟汗營侍衛到達,他們會引將軍覲見大汗。”
石抹明安稍稍安下心,饒有興趣地觀察起木華黎來。
木華黎是成吉思汗麾下最杰出的大將之一。自他在烏沙堡以少勝多,大敗胡沙虎后,威名遠播整個金廷,朝野為之震驚。此刻他微微含笑,態度謙恭,使人很難將他同那個連戰連勝、威風凜凜的蒙軍大元帥聯系在一起。
“石抹將軍不必心急,我估計再過一會兒,大汗的侍衛就會到來。將軍請用茶。”
石抹明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明主昌,必得忠臣良將相佐。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這句話。木華黎的舉止風范無不給人以精明干練又樸實無華之感,這一點與胡沙虎、術虎高琪等人截然不同,他雖是敵人,卻令人欽敬。
不多時,汗使圖華來到木華黎的大營。木華黎一直將石抹明安送出營外:“將軍請。”石抹明安很想對木華黎說句表示感謝的話,但想起自己的使命,只好一言不發。
圖華陪伴著石抹明安來到了成吉思汗的中軍大帳。
這里顯得泰然寧靜,絲毫沒有大戰臨頭的感覺,偶爾還能聽到愉悅的笑聲和音樂聲。難道蒙軍就是這樣來打仗的嗎?
斡歌連親將石抹明安迎了進去。“大汗一直在等你。”他不失客氣地說。
透過帳中朦朧的光亮,石抹明安看到居中高坐的成吉思汗,他似乎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石抹明安急忙上前見禮。
“將軍不必多禮,請坐。”成吉思汗溫和地笑了。他的聲音低沉雄渾,具有一種蕩人心魄的力量。
石抹明安未動。
“我還不知將軍來意。”成吉思汗依然和藹地說。
石抹明安費力地搜尋著合適的字眼,最終發現這是徒勞的。別人客客氣氣地對你說話,你卻要指著他的鼻子將他痛罵一頓,任誰都覺得難以啟齒。
成吉思汗并不催促,耐心地等待著。
石抹明安感覺自己這輩子從未像今天這樣尷尬。
“末將奉命來向大汗下戰書。”除了豁出去,他實在無計可施。
成吉思汗淡然一笑:“你要口述嗎?請吧。”
石抹明安呆板地復述著術虎高琪的“戰書”,那赤裸裸的污辱使帳中眾將臉色驟變。
“就這些嗎?”俟石抹明安話音一落,成吉思汗平靜地問,臉上依然掛著適度的微笑。
石抹明安意外地點點頭。
真是,難道他沒有聽懂我在說些什么嗎?我倒寧愿他殺了我……
“何時開戰?”
“這——”石抹明安頓覺無地自容。他這個下戰書的,竟然不知何時開戰。
“我明白了。將軍回去轉告術虎高琪,他不下戰書,我還要下戰書呢。”
“是。”石抹明安躬身而退。
石抹明安前腳剛出帳門,里面便似炸了窩。別勒古臺嚷得最兇:“汗兄,這小子把我們罵了個夠,你怎么一聲不響就讓他走了?”
“是啊,大汗。術虎高琪擺明了不把我軍放在眼里,我們為何還要如此忍氣吞聲,示弱于敵?”
不少人隨聲附和。一時間,議論聲、抱怨聲四起。成吉思汗平靜地聽著,良久才冷冷地瞟了一眼氣得面紅耳赤的別勒古臺。
別勒古臺沒有看見。曲出暗暗推了推他,他抬起頭,正遇上汗兄嚴厲的目光,不覺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成吉思汗不說別人,單訓兄弟:“別勒古臺,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不改改你那沾火就著的脾氣?你不妨用腦子想想,術虎高琪為何要派石抹明安來下那樣的戰書?不就是想借我的手殺掉石抹明安,好為他除去心腹之患嗎?自古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何況石抹明安還是瑞奇峰的師侄。我倒很感謝石抹明安帶給了我一個相當重要的情報。”
眾人不解,成吉思汗從容說道:“金軍久不經戰事,今又將帥失和,穿越野狐嶺,指日可待。”
別勒古臺垂下頭,看樣子他是服了。
成吉思汗反面露憂色。
石抹明安不避刀俎,忠勇可嘉。之所以沒有挽留他,是明知他必不肯降。怕只怕他此去兇多吉少,術虎高琪豈能輕易放過他?
伍
石抹明安比成吉思汗更清楚自己回去的命運。
死在蒙古人的刀下倒還罷了,死在術虎高琪的手里,勢必還要背上通蒙叛國的罪名,一生清譽,也將付之東流。
那個蒙古人的皇上……石抹明安一想到成吉思汗,就覺得心口發堵。術虎高琪怎會是他的對手?從他身上,石抹明安看到的是蒙軍必勝的信心和力量。謁見成吉思汗,在石抹明安好似潭水一樣平靜的內心中卷起了層層波瀾,他帶著一絲恐懼,無可奈何地聽任那曾經支撐過他整個生命的忠誠的支柱慢慢傾斜——它該不會徹底坍塌吧?
石抹明安仍經木華黎的駐地返回嶺南。見天色已晚,木華黎善意地留他小住一宿:“石抹將軍,如今兩軍對峙,你即使匆匆趕回,軍士不明真相,也不敢放你入營。不如等天明再回不遲。”
石抹明安細思木華黎說得有理,遲疑片刻,終于同意留宿蒙營。木華黎吩咐擺上酒宴,兩個人相對小酌。
蒙古元帥坦率直爽的態度很快消除了石抹明安的戒備心理,兩個人談攻守之道、布陣之法,越談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作為敵方統帥,木華黎的才華令熟讀兵書的石抹明安心折。他勤奮、謙遜、聰明過人,尤其善于總結實戰經驗,原以為蒙古人愚陋,沒想到竟有木華黎這樣的英賢之士,蒙軍有此將才,焉能不勝?
木華黎甚至知道《孫子兵法》,并且結合實戰,對這部兵法有著更深層次、更為全面的理解。注意到石抹明安不可思議的神情,木華黎微笑著解釋:“這部兵法最先是太傅塔塔通阿介紹給我的。后來,國師粘合重山——他原是女真貴族,因不滿朝廷腐敗,投到我國——將兵法抄錄下來,一段段講給我聽。你也知道,我蒙古原無文字,記錄祖先家世,全憑口述心記,直到大汗征服乃蠻,才由太傅創立了蒙文。我無法與將軍相比,幾十年戎馬倥傯,倒成了重武輕文的借口。像將軍這樣文武兼修,我實在羨慕得很。”
石抹明安被木華黎語氣中流露出來的對知識的渴求深深打動了。他向木華黎談起他的父母先生,談起他初到中都求學時的種種趣事。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如此向他人袒露心聲,而這個人居然是敵人。后來他們的話題自然地轉到了成吉思汗身上。
“他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人!能夠在他麾下效力,應當是件很幸運的事。”石抹明安深有感觸地說。
木華黎含笑點頭:“你與他只見一面,竟也得出這樣的結論?你還沒有到過草原呢,在那里,你才能真正體會到他對草原人究竟意味著什么。每個人都會告訴你關于他的故事,從中你自會品出許多東西。”
“你呢?你是如何輔佐成吉思汗的?”
“我嘛,說來話長。我認識他時還很年輕。”木華黎的臉上露出一絲回憶往事的悠然,“不知將軍是否聽說過札木合這個人?”
“哦,沒有。”
“札木合曾是大汗的安答,后來成為大汗的死敵。當時我不過是札木合治下的一個地位卑下的牧馬奴而已。”
石抹明安猛地放下酒杯。顯然“牧馬奴”一詞強烈地震動了他。
木華黎仿佛沒有注意到石抹明安的失態,深情地講述了他與成吉思汗相遇相識相逢相隨的經過。
石抹明安聽得呆了。
原來如此!
木華黎,蒙軍中這位最優秀的軍事統帥,原來出身并不高貴。成吉思汗任人唯賢,這也許正是他取得輝煌成功的前提。石抹明安絲毫沒有瞧不起木華黎之念,相反他更加敬佩木華黎坦蕩的襟懷。
講完自己的經歷,木華黎繼續問道:“將軍是否聽說過哲別其人?”
“當然。哲別將軍的大名在我軍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哲別原是蒙古敵部泰亦赤惕的一名普通將領,在一次大戰中,他一箭射中大汗的脖頸,差一點將大汗置于死地。戰斗結束后,哲別——當時他叫只爾豁阿臺,投降了大汗。他并沒有隱瞞自己就是射傷大汗的人,大汗欣賞他的坦誠和勇氣,對他不但未予追究,還放心地將他置于左右,‘哲別’這個名字就是大汗為了紀念他們一箭相交而起。大汗果然沒有看錯人,哲別從此真的成了大汗麾下的一支‘利箭’,也成了我蒙古草原赫赫有名的常勝將軍。”
聽到這里,石抹明安擊節叫好。用人不疑,歷來為世人所稱道,而棄私怨重用曾經的敵人,則更加難能可貴。明安由衷贊道:“這樣的胸懷,古今幾人?成吉思汗此舉,堪與齊桓公媲美。”
木華黎深以為然。他聽粘合重山講過春秋時期齊桓公不計個人私怨任用賢相管仲終成霸業的故事。
明安又想起一件事來:“請問成吉思汗膝下幾子?”
“嫡子四人,庶子二人。四位太子皆能征善戰,智慧超群,他們是我蒙古的希望和未來。”
“如此說來,大汗的事業后繼有人。將軍你呢,膝下幾子?”
“只有一子,名喚寶魯。”
他倆就這樣喝著談著,不知不覺天光放亮,石抹明安推杯告辭。
木華黎親自將他送出營外。
陸
石抹明安策馬疾馳,趕回嶺南金軍駐地,術虎高琪傳他入見。
軍帳中,各部將領云集。術虎高琪居中高坐,面沉似水。石抹明安剛剛踏入帳中,他便厲聲喝道:“來呀!給我拿下!”
轉眼間,石抹明安被捆綁結實。眾將面面相覷,大驚失色。
“推下去!斬!”
石抹明安急聲辯道:“且慢!元帥,但不知末將身犯何罪,罪該當死?還望元帥說個明白,也好讓末將死而無怨。”
“你私通蒙營,論律當斬。”
“元帥有何證據?”
“我問你,你出使蒙古,竟夜不歸,這不是私通蒙營又是什么?”
“元帥可曾讓末將直接向成吉思汗口述戰書?”
“是又如何?”
“那么元帥就該明白末將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天黑前趕回關內。”
“天黑你一樣可以回來,為何非要留宿蒙營?”
“元帥曾有嚴令,日落后任何人不得入關,須待天明放行,難道末將可以例外嗎?”
“強詞奪理!好,本帥再問你,你是按本帥與監軍大人口述向成吉思汗下的戰書嗎?”
“一字不差。”
“既如此,成吉思汗怎會放你回來?”
石抹明安冷笑:“聽元帥之意,是明知末將有去無回了?”
術虎高琪語塞,不覺惱羞成怒:“誰跟你逞口舌之能?推出去!”
石抹明安毫無畏懼:“末將死不足惜。可嘆成吉思汗非但不究末將污辱之罪,反將末將禮送出營,是明知我軍將帥不和。大敵當前,望元帥好自為之,莫要一味濫殺無辜,致使軍心動蕩。”
術虎高琪氣得七竅生煙:“推出去!斬!斬!”
術虎高琪手下將領多與石抹明安交厚,素知石抹明安秉性忠直,即便與元帥不和,也決不會私通蒙營,因而齊齊跪倒,為石抹明安求情:“元帥容稟:說石抹將軍私通蒙營,實無確鑿證據。大敵當前,先斬大將,乃不祥之兆,或許正中成吉思汗奸計也未可知。倘若造成我軍將士人人自危,這仗還怎么打?”
眾將苦求,完顏鄂諾勒見眾怒難犯,索性順水推舟:“元帥,我覺得大家所說也不無道理。依我看,莫如將石抹明安押入死牢,待我軍獲勝后再細細審理定罪不遲。”
術虎高琪暗恨完顏鄂諾勒。我們一起定下此計,你倒會做好人!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無奈說道:“既然眾位將軍和監軍大人都為石抹明安求情,本帥暫且留他一條性命便是。來呀,將石抹明安打入死牢,容后裁決。”
當天下午,蒙軍向野狐嶺發起了第一次強攻。
金軍憑借地形優勢,擊退了蒙軍進攻,自身也付出巨大傷亡。成吉思汗的軍隊畢竟是在戰爭中磨練出來的號令如一、無堅不摧的整體,戰斗力極強,不似金軍久不經戰事,缺乏御敵決心。
第二天,蒙軍引軍再戰。元帥木華黎一馬當先,連發三箭射中敵方三名將領,金軍大恐,術虎高琪親臨前線指揮,方才穩住軍心。
第三天、第四天……
整整一個月,蒙軍三路大軍不分晝夜,輪番發起強攻,金軍傷亡慘重,漸成潰敗之勢。乘金軍喘息未定,成吉思汗親臨戰場,采用敲山震虎的戰術指揮三路大軍將金軍悉數圍困于峽谷之內。蒙金兩軍的這場大廝殺以成吉思汗的全勝告終。金軍精銳多半折于此役,術虎高琪僅帶十二萬殘兵敗將退守撫州。
術虎高琪撤退前并未忘記將石抹明安押入囚車一并帶走。看來他是準備將石抹明安做個替罪羊,以便日后在皇帝面前開脫他在野狐嶺戰敗的罪責。
野狐嶺既破,金國門戶洞開。蒙軍乘勝追擊,又將術虎高琪從撫州趕到宣平。宣平城防堅固,蒙軍首攻未下,術虎高琪稍稍松了口氣。
術虎高琪與完顏鄂諾勒商議,蒙古勢盛,不如私下許以好處,勸成吉思汗罷兵。即使議和不成,來來往往也需一些時日,如此一來,正可借機重整旗鼓。但派誰為使好呢?完顏鄂諾勒提出石抹明安。
術虎高琪連連搖頭:“不成,不成。石抹明安與本帥有仇,萬一他此去投降蒙古,成吉思汗豈不如虎添翼?”
“石抹明安與成吉思汗有過一面之緣,想必比其他人更容易遞得進去話。何況他口才驚人,膽氣不凡,除了他恐再無人堪當此任。至于我們,只須扣住他的家小,還怕他會一去不回?”
“石抹明安家眷皆在遼東,我怕我們鞭長莫及。”
“無妨。我們可遣使密奏皇上,請他下旨從速緝拿石抹明安家小。石抹明安是聰明人,只要他的家人在我們手上,他斷不會輕舉妄動。”
“試試也成。”術虎高琪把握不大地皺了皺眉頭。
石抹明安被押進帥府。木枷倒是除去了,腳上仍戴著沉重的鐐銬。他明顯消瘦了,憔悴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完顏鄂諾勒的臉上堆起殷勤的笑容:“石抹將軍,你受委屈了。來人,給石抹將軍打開鐐銬。”
“監軍大人,此乃何意?”鐐銬打開后,石抹明安不動聲色地問。
“石抹將軍,我和元帥商議,欲派你前往蒙營說服成吉思汗,勸其退兵。將軍意下如何?”
石抹明安說不出心里是何滋味。蒙軍歷時一個月便拿下野狐嶺,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有親臨前線指揮,但是想也能想象得出面對蒙軍強大的攻勢,金軍是如何驚慌失措。戰前他曾設想只要屯兵固守,一定可以將蒙軍攔阻于嶺外,事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太低估了蒙軍的英勇善戰和大金所謂精銳部隊的膽怯畏敵。倘若真依了術虎高琪主動出擊,只怕失敗會來得更快。
“石抹將軍,你意下如何啊?”完顏鄂諾勒繼續催問。
“下戰書的是我,議和的也是我,大人,你說我會‘意下如何’?”
“此一時,彼一時,將軍何必囿于俗禮?將軍的愛妻、老母和幼子皆在家中望眼欲穿,將軍就不想早日凱旋與他們團聚嗎?”
石抹明安臉色陡變。他緊緊攥住拳頭,恨不能將那張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胖臉打個粉碎。完顏鄂諾勒下意識地側側身體,避開了石抹明安憤怒的目光。
石抹明安剛剛騰起的怒火轉瞬又熄滅了。誰叫我是大金臣。他無可奈何地想。盡管這個概念在他頭腦里越來越模糊不清,終究沒有完全消失。“也罷,末將到了那里該如何說?”
“只要能勸動成吉思汗退兵,盡可許以傾國之富。”
“是。”
石抹明安步履沉重地二進蒙營,這一次他感覺比第一次來下戰書更要難堪。
木華黎聞報親自出迎,石抹明安羞愧難當:“我要立刻拜見大汗。”
“我派侍衛送你。”
成吉思汗的大帳中一片靜默。成吉思汗無言地等待著,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我奉元帥之命……”石抹明安說了半句話。他原想說我奉元帥之命來同大汗議和,可話到嘴邊又覺不妥,說勸大汗撤兵嘛,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石抹明安素以能言善辯聞名于金,哪承想兩次出使蒙古,竟一次比一次尷尬。
“將軍有話,但講無妨。”成吉思汗敏銳地洞悉了石抹明安內心的矛盾,越發和顏悅色。
石抹明安無奈,換了個方式:“金與蒙古有仇不假,可也對大汗有恩。先帝在世時曾視大汗為大金親信,委以重任。大汗想必沒有忘記當年我國與您首次合作剿滅塔塔爾部后,先帝封您為‘北方都招討’,授命您號令漠北百姓吧?先帝待您不薄,而今您躍馬長城,無異于以下犯上。我大金雖稱不上固若金湯,然據潼關、黃河之險,也非擅長野戰的蒙軍所能遽破。何況您孤軍深入,兩邊軍隊又眾寡懸殊,隨著戰事的深入,您遇到的抵抗勢必日趨激烈,一旦有所閃失,只怕大汗您難以全身而退,務請大汗三思。”
成吉思汗沉思地望著石抹明安,什么也沒說。
石抹明安抬頭,正遇上成吉思汗犀利的目光。短暫的對視中,石抹明安只覺脊背與汗濕的內衣粘在了一起。
寂靜悠長。
石抹明安的神經開始承受不住成吉思汗的沉默給他造成的壓力。
“大汗……”他試著叫了一聲,結果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將軍不必說了,我知道將軍要說什么,而且知道,”成吉思汗平靜地打斷了明安的話頭,“將軍忠勇令人敬佩。”
這是由衷的贊佩,石抹明安的內心卻一陣酸楚。忠勇?他喃喃重復,苦笑不迭:“大汗何出此言?”
“數日前,將軍不避刀俎來下那樣的戰書,我已盡知將軍為人。說句心里話,我十分欣賞你的膽氣才智,非常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身邊。”
石抹明安不可思議地注視著成吉思汗,他想說點什么,嗓子卻似被堵住一般,半晌發不出聲來。
“石抹將軍,我久聞你的大名,知你稟性忠直,文武兼才。你兩進蒙營,與我也算有緣。只是我與你相識至今,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別人要你說的,現在,你能不能對我說一句你自己心里的話:你對我究竟如何看?”
石抹明安一震,回答立刻涌到嘴邊。
你是出身草原的英雄!你的天資英識,你的偉略雄才,你的識人之能,你的光明磊落,無不令人欽敬,只可惜——你是敵人。
“末將不敢妄言,請大汗不要難為末將。”石抹明安言不由衷地說。
“我絕非要難為你,我只不過想讓你留下來——假如你認為值得。”
“大汗是要末將投降?”石抹明安感到心中有樣什么東西崩潰了、坍塌了,是什么呢?
“也可以這么說吧。將軍即便回去,術虎高琪也不會放過你。金帝昏庸暴虐,我素有耳聞,我為復蒙金世仇而來,決不會半途而廢。宣平不過一座彈丸小城,指日可下,我只擔心將軍連與城池共存亡的機會都沒有。”
石抹明安心扉洞開。他抬起頭,久久直視著成吉思汗的眼睛。
這是一雙能夠洞悉他的內心,使他無法抗拒其誘惑力的眼睛。
成吉思汗繼續說道:“如果將軍只是擔憂家人,我即刻派人暗取你的家眷,將軍以為如何?”
“末將的家眷皆在遼陽。”石抹明安順著成吉思汗的思路自然地回答。這就是說,他終于決定歸降了。
“你將信件或信物交給我,我定將你的家眷完好無損地交還于你。”成吉思汗自信地微笑著,他的自信也感染了石抹明安。
“是。”石抹明安恭敬地應道。
術虎高琪、完顏鄂諾勒還在城中眼巴巴地盼望著石抹明安的消息,不料等到的卻是蒙軍的強攻。金軍抵擋不住,棄城而逃,只留下遍地橫尸和一座殘破的城池。
術虎高琪回到中都向允濟皇帝請罪時,將所有戰敗的責任都推到了石抹明安身上,總算得到了皇上的寬恕。允濟氣得咬牙切齒,要拿石抹明安的家眷泄憤,但令到遼陽時,石抹明安已在蒙營與家人團聚了。
成吉思汗封石抹明安為蒙軍千戶長,待哲別攻取居庸關后,又將他升至萬戶長。君臣相互信任,直到成吉思汗生命終結。
柒
蒙軍在野狐嶺大敗金軍精銳。但總的來說,由于蒙軍缺少有效的攻城器械,又缺乏攻城經驗,進展并非很大,即便像宣平這樣設防較差的彈丸小城也須花費相當的氣力才能攻取。
然而成吉思汗毫不氣餒。他頑強地、不屈不撓地戰斗,一步步逼向中都。
畏兀兒國王巴爾術帶著厚禮前往蒙古迎娶華歆公主,孛兒帖夫人親自主持了女兒的婚禮。聽到女兒出嫁的消息時,成吉思汗正在馬背上。除了默默祝福女兒一聲,他來不及有更多的表示。對他來說,頭等重要的是下一個軍事目標。
蒙古軍頑強不屈的戰斗,換來了一二一二年的決定性勝利。七月,蒙軍首克金國軍事重鎮宣化。與此同時,成吉思汗分兵拖雷攻取位于宣化東南的保安城。拖雷率軍強攻,身先士卒,第一個登上浸血的城頭。三日后,拖雷與父汗會合,眾將為拖雷請功,成吉思汗卻說:“勇猛固然可貴,但勇猛不等于莽撞,既能戰勝敵人又能保全自己的將領才是一名合格的將領。”
接下來的下一個軍事目標是懷來。
守城金兵士氣低落,貪生怕死,蒙軍尚未殺到懷來城下,金軍已棄城而走。至此,金帝國賴以維持的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居庸關。
居庸關不單設有重兵把守,還布有百里鐵蒺藜。成吉思汗率大軍駐扎在居庸關外,接連十數日按兵不動,只派出幾支探馬偵察周圍地形,其中一支探馬軍就由金降將耶律阿海率領。
耶律阿海正式降于蒙軍攻克烏沙堡后。
成吉思汗大舉攻金伊始,耶律阿海隨胡沙虎駐守烏沙堡。木華黎、哲別能夠很快襲破這座軍事要塞,與耶律阿海暗中派人送出烏沙堡的地形圖有很大關系。之后,耶律阿海便正式歸附蒙古了。
阿海、圖華兩兄弟相會于蒙營,阿海聽圖華給他講了一件事。原來,阿海初以兄弟為質之時,確實有不少蒙古將領對他的歸降誠意表示懷疑,擔心阿海兄弟別有所圖,更擔心將圖華留做宿衛太過冒險。成吉思汗卻絲毫不為所動,自始至終表現出對耶律阿海兄弟的絕對信任……
作為原金軍將領,耶律阿海對居庸關的地形相當熟稔,知道急切間蒙軍不能得手。何況現在關外還布有百里鐵蒺藜,蒙古騎兵也施展不開。他不由想起當年自己駐守居庸關時曾無意中發現過一條只能勉強容一人通過的山路,恰從關外直通關內,如今看來真是天賜的一條滅敵之路。
然而,在千山環抱、古木參天的峽谷中尋找到一條隱秘的小路談何容易?連續十幾天的尋找居然一無所獲。耶律阿海并不甘心,決定再去試試。他也不帶士兵,獨自一人來到山中,憑著記憶在山間細細搜索。從日出到日落,耶律阿海滴水未進,不免又累又渴。他登上一塊山石,四下張望著,竭力回憶著當初發現小徑的情形。驀然,他的目光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那條他苦尋不見的小徑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耶律阿海欣喜若狂,急忙做好記號,匆匆返回成吉思汗的大帳。
成吉思汗和眾將正在等他。看到他滿手滿臉都是劃痕,成吉思汗十分驚訝:“阿海,你這是怎么了?你去了哪里?我從上午就沒見到你。我差點派人四處尋你——幸虧圖華告訴我不用。”
耶律阿海微笑:“臣有重要發現稟明大汗。”他將找到小徑之事簡單地敘述了幾句,然后主動請纓,“臣請求帶三千人徒步從小徑接近關隘。明日凌晨出發,入夜當至關下埋伏起來。天明時大汗從正面發起進攻,臣即從后面殺出,打他個措手不及。如此,至少可增加我軍的獲勝籌碼。”
成吉思汗深贊耶律阿海的細致,也完全同意他所獻間道而行、接近關隘的計策,不過對于正面進攻,他另有安排。他叮囑耶律阿海:“你在關外埋伏起來,千萬不可輕舉妄動。什么時候金軍出關,你才可從后面殺入關中。切記。”
君臣商議完畢,各自依計行事。
蒙軍在關外整整半月按兵不動。金軍不明蒙軍意圖,倚仗關固隘險,驕意日滋。
十余天后的一個清晨,哲別首次引軍攻打居庸關,因不明道路,戰馬踩上鐵蒺藜,士兵紛紛落馬,哲別不得不下令后撤。關內守將見蒙軍受挫后不戰自退,心中大喜,當即引兵出關追殺。
金軍利用地形熟悉,很快追上蒙軍,兩軍廝殺一場,蒙軍不敵,沿途丟下許多牙帳兵器,瘦馬盔纓,金軍益發追得興起。
大約追出五十里,哲別不退了。只見他勒馬回槍,英姿颯爽,與方才判若兩人。在他身后,剛剛還丟盔卸甲、狼狽不堪的蒙軍也轉眼變成了另一副模樣。他們轉身殺回敵陣,勇猛異常。成吉思汗率領的大軍也在這時掩殺過來,金軍情知中計,掉頭就逃,因慌不擇路,有相當一部分金軍誤入自己布下的鐵蒺藜陣,人馬相踏,死傷無數。另一部分金軍則“引”著蒙軍順利來到居庸關下,驚魂稍定,卻見關上遍插蒙古戰旗,耶律阿海已搶先占領關隘。
此時,關上箭下如雨,身后追兵迫近,金軍進退無路,抵抗驟然激烈。木華黎急命士兵喊話:“投降者生,抵抗者死!”此舉果然奏效,金軍大部分停止抵抗,棄械歸降。
居庸關之戰是蒙古攻金以來對敵策略上的一個重要轉折。此前蒙軍一直奉行斬盡殺絕的政策,致使金將士除拼死抵抗外別無選擇,這在很大程度上遲滯了蒙軍勝利的步伐。居庸關大戰后,蒙軍對降敵采取了相應的優待政策,從而大大加快了進軍速度。
木華黎頭腦冷靜,善于適應不同環境下的不同戰爭。盡管這時的蒙古君臣對城市經濟還沒有多少概念,但隨著戰事的一步步深入,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體會到與城郭國家作戰與統一草原時所進行的戰爭間的顯著差別,那不只是戰略戰術上的轉變,更需要從政治經濟上加以改變和適應。
現在,蒙軍進入廣袤無際的華北大平原了。成吉思汗將營帳設在龍虎臺,距龍虎臺六十里屹立著金帝國的首都中都城——童年時即在腦中刻下深深印記的那個神話般的世界已近在眼前……
捌
在中路軍斬將搴旗、大獲全勝的同時,另兩支蒙古大軍也是捷報頻傳:皇弟合撒爾所率左路軍順利攻下了中都東北方向的要塞古北口。三位太子所率右路軍攻克西京大同。正在這時,金國宮廷中又發生了一場血腥政變,允濟皇帝被權臣胡沙虎毒死,胡沙虎另立章宗的親弟弟完顏珣為帝,史稱宣宗,改元貞佑。胡沙虎自封為監國大元帥,總攬軍政大權,皇上不過一擺設而已。
允濟被貶為庶人,草草埋葬了事。
內憂外患接踵而至的金帝國,防御能力雖未完全消失,但士兵無心作戰,將領唯求自保,江山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孤舟,已掌握不住自己的航向了。
從一二一三年秋到一二一四春,蒙軍相繼攻陷了金國黃河以北的大部分城池,尚有中都、真定等十一城未下。八月,蒙軍再次逼近中都城,胡沙虎試圖憑借永定河阻擋住蒙古大軍的進攻。他命百姓拆除永定河架橋,征調中都城內所有火器和火炮封住了岸口,并命術虎高琪為后援,隨時準備從一側劫殺可能敗退的蒙軍。
胡沙虎的計劃是周詳的。
成吉思汗指揮大部隊連人帶馬躍入水中,準備搶渡永定河。胡沙虎看準時機,下令放炮,蒙軍遭到炮擊,馬匹驚散,彌漫的硝煙中,蒙軍將士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曾經清澈幽明的永定河。
成吉思汗的先頭部隊遭此沉重打擊,大軍被迫撤退。胡沙虎眼睜睜地看著敵人有秩序地退出了火力范圍,擔負劫殺任務的術虎高琪仍遲遲不見動靜。術虎高琪的貽誤戰機,使蒙軍在中都會戰失利后保證了主力部隊沒有遭受重創。
那么術虎高琪究竟為何按兵不動呢?
原來他是想等胡沙虎與成吉思汗拼個兩敗俱傷。
胡沙虎大權獨攬,早引起了術虎高琪的強烈不滿。他巴不得胡沙虎多出點差錯,當然最好死在蒙軍馬蹄之下。他既抱定了這個態度,焉肯對胡沙虎唯命是從?再說他也未料到胡沙虎會如此順利!他直磨到第二天凌晨才領兵出城,行不多遠,發現蒙軍大部隊正向他這個方向而來,嚇得當即又縮回城內。
無論胡沙虎還是術虎高琪都未料到,成吉思汗第一次搶渡永定河失敗后,與博爾術定下了繞道夜渡的計劃。胡沙虎將火炮都集中在河淺水緩之處,蒙軍要想渡河,必須避開這里。為避免打草驚蛇,哲別率精騎一支,借夜色掩護,從另一側水流湍急處接近永定河。那是真正的強行軍,蒙軍必須在天亮前搶渡永定河。
胡沙虎對面,蒙軍似乎仍試圖搶渡。一俟蒙軍接近岸邊,胡沙虎就命令放炮,蒙軍即撤回。夜幕降臨后,胡沙虎擔心蒙軍乘夜過河,隔不多久,便向對岸和河心狂轟一番。成吉思汗穩坐中路軍大帳,和博爾術一邊下棋,一邊側耳傾聽著流矢飛嘯的聲音,十分愜意。“這聲音比術赤吹的笛子聲還要好聽。”他笑謔道。
博爾術忍俊不禁:“哪里能比!”
“博爾術,陪我下個通宵如何?我們和胡沙虎一起熬夜。”
“只怕胡沙虎早就睡了。”博爾術小聲提醒他的大汗,一臉笑容。
胡沙虎果然睡得很安穩。殊不料就在他睡夢之中,蒙軍的另一部已于黎明前到達永定河的另一側,在湍急的河面上強行搭起浮橋,直向他殺來。
當胡沙虎從睡夢中驚醒,他的永定河防線已被沖得四分五裂,金軍只剩被動挨打的分兒了。他僥幸殺出重圍,帶著殘兵敗將逃回中都。這位瘸腿將軍氣得連帥府也不回,徑直闖到金鑾殿上,看見術虎高琪,二話不說,揮劍便砍。術虎高琪嚇得慌忙躲到宣宗身后,宣宗用身體護住了他:“元帥息怒,元帥息怒!二位愛卿乃朕之左膀右臂,缺一不可。無論術虎高琪有何過錯,都望元帥看在朕的分兒上,饒過他這一次吧。”
宣宗苦苦哀求,胡沙虎手中的寶劍垂了下來。到底有君臣之別,胡沙虎再怎么總攬朝綱,也不好過于放肆。無奈,他強壓怒火,冷冷地盯著術虎高琪:“蒙軍已至城下,明日你出城迎戰,勝可贖罪,敗了嘛,我殺你個二罪歸一!”說完,怒氣沖沖地揚長而去,根本不將宣宗放在眼里。
術虎高琪自覺理虧,直到胡沙虎離去才敢從宣宗身后出來。他回頭偷覷皇上,只見宣宗臉色蒼白地斜坐龍椅,呆若木雞。
“皇上……”
“愛卿明日務要奮力殺敵,敗了,恐朕不好再保你。”
“是。”術虎高琪躬身退出。
宣宗力保術虎高琪,也有他難言的苦衷。他在霸州為王時,并未奢望過自己會與皇位有份,及至真的做了皇上,不料僅僅是個傀儡而已。自登基以來,胡沙虎對他呼來喚去,全沒將他放在眼里。個中滋味,一言難盡。縱觀滿朝文武,只有術虎高琪的勢力與胡沙虎不相上下,倘若術虎高琪死了,他的處境可想而知。所以,他必須力保術虎高琪。
術虎高琪不敢違抗帥令,第二天率禁軍出城,與蒙軍激戰于桑干河畔。成吉思汗不聽部下勸阻,親身沖殺于敵陣之中。他英勇絕倫的姿影,只看得術虎高琪兩眼發直。難怪蒙軍百戰百勝,大汗身先士卒,士氣焉能不盛?倘若大金國主有他一半,不,哪怕只是站在城頭督戰,我軍也不至于敗得如此之快。
術虎高琪對大戰失去信心,他已在考慮失敗后的退路。胡沙虎不會放過他的,與其送上項上頭顱,不如先下手為強!
術虎高琪暗暗拿定了主意。下午,術虎高琪敗回城中,也不去見皇上,徑直引兵包圍了元帥府。
胡沙虎驚聞變故,知道來者不善,慌忙推開美人,準備從后院翻墻逃走。也怪他時運不濟,就在他要翻墻時,衣襟被松枝掛住,加上傷腿不便,讓術虎高琪的士兵追上亂劍斬殺,割下頭顱。
次日五更時分,術虎高琪帶著胡沙虎的人頭上殿叩見皇上,累數胡沙虎罪狀,并聲稱自己是為社稷而殺逆賊。宣宗開始還嚇得心驚膽戰,面色如土,及至明白胡沙虎已死,不但對術虎高琪未加責備,反而面露喜色。
胡沙虎始終是宣宗的心腹之患,何況,胡沙虎確實有弒君之罪,術虎高琪殺他,也算他罪有應得。宣宗當即在金殿之上宣布胡沙虎罪行,并張榜天下,同時任命術虎高琪為元帥,固守中都。
胡沙虎被殺的消息不出午時便傳遍蒙營。各軍主要將領齊集成吉思汗的大帳,準備商議下一步行動。
大部分將領主張乘勝攻下中都城,但成吉思汗不為所動。他耐心地分析了現在攻打中都的利弊優劣,最后決定:繼續揮師南進。
會議結束后,石抹明安與木華黎結伴回營,他深有感觸地對木華黎說:“大汗之謀,即使春秋白起再生,只怕也會甘拜下風。”
木華黎點點頭,然后笑了。
木華黎與石抹明安友情甚篤,經過近三年的并肩作戰,他們更加心心相印。
玖
蒙古大軍依然兵分三路,繼續揮戈南下,沿途勢若破竹,所過城郭皆攻掠而下。
一連數日,成吉思汗都對中都城圍而不打,除每日必帶數十騎圍繞城郭,偵察地形外,再無其他動靜。
宣宗摸不透成吉思汗的真實意圖,愁眉不展,茶飯不思。早朝議事時,大元帥術虎高琪認為蒙古南下剛返,必定人困馬乏,如今屯兵城外,按兵不動,或為養精蓄銳,或是另有圖謀,不如引軍殺出,與蒙軍決一勝負。
宣宗哪里敢同意!他生怕中了成吉思汗調虎離山之計,堅持固守城池,靜觀其變。
正當中都城內君臣惶恐不安時,蒙古使臣帶來了成吉思汗的勸降詔書。詔書由成吉思汗口述,內容只有幾句話:汝之國土,黃河以北盡歸我所有,汝所據唯中都耳。天意亡汝,然我念故舊,不忍過分迫汝。汝當作何表示以消弭我軍將士之心頭仇恨?宣宗不敢立刻答復,好言勸使臣下去休息,他與群臣商議后再作決定。
蒙古使臣離開后,群臣圍繞成吉思汗的勸降詔書展開了激烈的辯論。辯論的結果無非是兩種傾向:戰或和。
主戰派以術虎高琪為首。他慷慨激昂地表明了主戰的決心:“蒙古春季馬瘦,將士自南而返,多不服水土,據傳軍中正在流行瘟疫。如今,成吉思汗突然主動議和,想來傳言非虛。蒙軍不堪再戰,我軍卻以逸待勞,縱無十分把握,亦有十分士氣。不如與其決戰,倘或一戰成功,也可一勞永逸。”
右丞相完顏承暉表示反對:“元帥此言差矣。想我軍將士,多居諸路,縱使戰勝,也會思念父母妻兒嘩變而去;倘若戰敗,后果更加不堪設想。依臣之見,不如權且同意與蒙古議和。待蒙古退兵,方可從容收復失地,重整旗鼓,以備再戰。”
完顏承暉所慮確是實情。金朝廷為守住中都,盡驅城外強壯男子充軍守城,而將其親人留于城外。若決戰,只怕將士慮及城外親人安危,不肯真心賣力;若兵敗,或再產生嘩變,大金江山更是岌岌可危。
爭來爭去,終是主和派占了上風,甚至一向對術虎高琪言聽計從的宣宗也堅決反對同蒙古決戰。術虎高琪見自己被孤立起來,不再言語,心里想的卻是,議和就議和,反正與我絲毫無損。我身為主帥,倘若公然主和,必為世人不恥。今我主戰,世人皆知我非貪生怕死之輩,只不過朝中主和派的勢力占了上風罷了,正好全了我的聲名。倘若真依了我的主張去與蒙軍決戰,那成吉思汗和木華黎豈是容易對付之人?僥幸勝了倒還好說,敗則本人威風喪盡,到時再被政敵抓住把柄,只怕費盡千辛萬苦方才到手的功名利祿也會付諸東流。一旦如此,所為何苦?
宣宗見群臣再無異議,當即派完顏承暉隨蒙使覲見成吉思汗,商談議和條件。
成吉思汗接待完顏承暉的禮節雖然隆重,但提出的條件相當苛刻:金國必須充當蒙古附庸;廢金帝帝號,退為河南王;平時進貢,戰時出征。
完顏承暉表示同意轉告國主。成吉思汗又說:“我聞汝主有女,何不遣來侍奉?”
游牧民族進攻定居國家時,定居國家以女和親多有先例,所以完顏承暉依然答應。成吉思汗派石抹明安送完顏承暉出營。昔日同殿之臣,現在一個為興盛的帝國效勞,一個為失敗的國家奔波,猶如一出悲喜劇的上演謝幕,兩個人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俟完顏承暉離去,成吉思汗對左右說:“我觀完顏承暉不愧為忠義之士,只可惜失于軟弱。國勢強盛時以其治理國家,必為賢臣良相;國家處于危難之時,以其為相則難以支撐局面,收拾殘局。”
宣宗完全接受了成吉思汗提出的條件,當即備辦貢品:黃金、白銀、絲綢等等不一而足,又將已故的先帝允濟之女歧國公主冒充己女一并獻與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依約退兵。完顏承暉親將他送出居庸關外。回首關內,完顏承暉感受不到春意盎然,只有破碎的河山歷歷在目,他止不住潸然淚下,情難自已。
拾
蒙軍夜晚下營后,成吉思汗想起去看看他的“戰利品”:歧國公主。
歧國公主年方十五歲,高高的額頭下一雙圓圓的眼睛,算不上十分標致,卻顯得異常聰穎。她見到成吉思汗,竟無驚懼羞怯之意,跪倒施禮,落落大方。成吉思汗覺得她挺有趣,賜座后問道:“你是河南王的女兒?”
歧國公主邊倒茶邊平靜地回道:“先父名諱允濟。”
“允濟?”成吉思汗大吃一驚,“我要的是河南王的女兒。”
“皇上焉肯將親生女兒獻與大汗。”歧國公主冷冷地回道。
成吉思汗沉吟片刻:“允濟?不管怎么說,我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也算故人。”停了停,他又說,“你放心,看在允濟的分兒上,我定會善待于你。”說罷想走。
“大汗。”歧國公主喚住了他,“臣妾懇請大汗做主。”
“哦,什么?”
“臣妾此生最恨兩個人,一個是胡沙虎,另一個就是當今圣上完顏珣。胡沙虎既死,臣妾殺父仇人已得報應,但完顏珣還活著。完顏珣身為大金國主,卻是個見利忘義的奸詐小人。想當年,他在霸州為王時,父皇待他不薄,豈知他登基后全不念父皇在世之時對他的種種恩義,反與胡沙虎沆瀣一氣,將父皇貶為庶人,草草埋葬了事。這且不論,如今又將臣妾冒充己女送與大汗。臣妾既到蒙古,只望大汗有朝一日殺完顏珣為臣妾報仇。大汗若不應允,臣妾有死而已。”
成吉思汗被個性倔強的歧國公主吸引了:“你這樣說,就不怕故國滅亡?”
“臣妾只不過是一閨中弱質,只知有生身父母,不知有他。倘若臣妾生為男兒,定當入朝斬殺奸佞,匡扶社稷;上馬揮戈陣中,擊退犯敵。”
成吉思汗真沒想到,這樣一個纖弱女孩,竟有如此心胸志氣,不免心生敬意:“說得好!不愧是大金公主,果然不同平凡女兒!”
歧國公主臉微微一紅,側過頭去,含羞默然。正巧拖雷有事求見父汗,成吉思汗要他進帳回話。拖雷看到歧國公主,略一躊躇,成吉思汗招手讓他過來坐下。
歧國公主奉上清茶。拖雷也不抬頭,接過放在案幾之上。歧國公主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拖雷俊秀英銳、神采奕奕的臉上,眼波流轉間,傳遞著內心的驚羨。
拖雷向父汗請示了幾句軍中事務,便欲起身告辭。成吉思汗笑道:“我正要你陪我一起走走。公主,你一路勞累,早些休息吧。”
歧國公主親將父子倆送到門外。直到拖雷遠去,她仍呆呆地望著拖雷高大勻稱的背影發呆,一抹紅暈不知不覺飛上她的臉頰。她暗想,若能嫁得如此郎君,確也不枉此生了。
成吉思汗只不過找個借口。既然不打算納歧國公主為妃,再留下來當然多有不便。歧國公主是個聰慧的少女,莫如返回蒙古本土后再與夫人商定她的終身。成吉思汗回到愛妃忽蘭的寢帳。搖曳的燈光下,忽蘭越發顯得嫵媚動人了。看見成吉思汗回來,她又驚又喜:“是您,大汗?我當您不會來了。”
“為什么?”成吉思汗笑。
“您不是納新妃子了嗎?”
“我何時說過要納她為妃了?我不過借此羞辱完顏珣罷了。結果你猜他送來的是誰的女兒?”
“忽蘭不知。”
“允濟之女歧國公主。我觀完顏珣身為大國君主,終究是個反復無常、狡詐奸猾之輩,不足為信。倒是這位公主,談吐不凡,聰慧無比,我正考慮該將她許與何人?”
“聽大汗這樣夸贊她,忽蘭倒想馬上見見她了。”
“明天吧。忽蘭,剛才拖雷去看我,歧國公主好似對他頗有好感。”
“那是當然。我們拖雷聰明俊秀,相貌堂堂,哪個少女見了能不傾心?問題是拖雷對蘇如情有獨鐘,只怕此事還有障礙。”
“那就將她賜給功臣后代?”
“不可不可。歧國公主既然對拖雷有情,又是大國公主,您再將她賜給他人,豈不害了她一生。”
“算了,算了,這也不行,那也不成,我是管不了了。這種事,一向都由夫人做主,就讓夫人去處理好了。”
忽蘭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