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到地方停下以后,郄登齊發現已經靠近海邊了,他跟著董秘書往前走,眼前是一幢挺大的花崗巖結構的老房子,走近了才發現這是一間餐廳,好像是私人會所性質的,只有會員身法才能進入。
老而有派的風格,優雅靜謐的環境,就算你不懂也不會覺得它舊;墻上的掛畫,桌上的瓷器擺件,看上去這里的布置都是那么的隨意輕松,但就算你沒有接觸過這類消費場所,也不會否認它的檔次。
郄登齊同樣給鎮住了,自問從沒有進過這種消費場所,他心里越發沒底,不清楚對方想要干什么。
“這……”他嗓子有些發干,伸手拉了拉董秘書的衣袖,囁嚅著。
“請進。”董秘書回頭輕輕一笑,對方還沒有明白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伸手推開了一扇門。
進門的那一刻,郄登齊就明白了當初在公司樓下見到對方時的猜測沒有錯,明白了對方為什么來找自己,也明白了對方同樣沒有忘記自己。
他嘿嘿地干笑著,伸手抹起了眼角。
看到他進來,桌子對面的那個人也站了起來。
“林總……”郄登齊有些激動,說話結結巴巴的。
“郄叔,郄叔,你不認識我嗎?”林霄上前一把拉住了郄登齊的手,緊緊地握住,“我是常建群和鄧蘭的兒子常懿超啊!郄叔!”
“小超,真的是你啊!長這么大了,有出息啦,老板和老板娘知道了也能安心了……”郄登齊望著林霄感慨萬千地說道。
“來,郄叔快坐下說話,剛才董助理找你來的時候沒有嚇著你吧?”林霄回頭望著董秘書開起了玩笑。
“沒,沒有,沒有的事嘛。”郄登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我辦事,林總放心好了,呵呵!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看看再點幾道菜。”董秘書說完開門出去了。
“小超,看到你真是高興啊,那天在公司保安室門口見到你還不敢認呢,就跟做了個夢一樣。”郄登齊笑道。
“是啊,這么多年難得遇上像你這樣的故人,”林霄接著問道,“郄叔,當年我家出過事以后,我回去過,但是許多老人都見不到了,也不知道哪去了,你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嗯,小地方嘛,掙錢機會少,都得養家,大家都外出打工去了,至于我……還行吧,這不在公司謀了個門衛的工作嘛,收入還不錯,比前些時候強多了,在大城市嘛,機會總是多一些,是吧?嘿嘿!”
林霄又拉起郄登齊被火燒傷的胳膊看了看。
“你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啊,都是為了救我和妹妹,要不然也不至于這樣,”林霄神情黯然地說著,突然眉毛一揚,“你還沒見過可凡吧,我找到她了。”
“嘿!是嗎?想來也長成大姑娘了。”郄登齊笑道。
“哪有機會讓你們也見見面,來郄叔快嘗嘗吧,我特意安排廚房做了幾道你當初愛吃的菜,白斬雞、西湖醋魚、還有這個紅燒兔肉……”
說到那道紅燒兔肉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喊了起來,空氣里充滿快樂的氣氛,觥籌交錯,酒喝干了一瓶又一瓶,兩人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紅磚房、大煙囪、拱門上還涂著大紅五星的年代,男人們一逮著空暇就跑到周圍的野地里追兔子,掏鳥窩,粘知了。
“來,郄叔,我敬你三杯,這第一杯呢,我敬咱們再次相聚的緣分,我先干為敬!”林霄說完一昂脖干了一杯。
“這第二杯呢,我敬你救了我跟可凡的這份恩情,當初若是沒有你,恐怕我跟妹妹早就不存在了,當年可凡還小不懂事兒,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你從火海里把我跟妹妹救出來的情形,你本來不在火場里的,但聽說我們還沒逃出來,抱上一床濕棉被就沖進去了,當時,我聽到那火在你的胳膊上燒的吱啦吱啦響啊,可你就是不撒手,等我們得救了,你也昏過去了,這一別二十年多年就過去了,直到今天才相見,我謝謝你!”林霄說完一昂頭又干了第二杯。
郄登齊坐在那里低著頭只是搖著手。
“這第三杯呢,呵呵呵,郄叔,是為我小時候的任性無理賠罪的,記得當年我還小,你呢基本算是廠子里年齡最小的工人了,好像剛過二十歲的樣子吧,每次出去玩就喜歡拽上你,為了這個你沒少挨我爸的罵,可我偏偏還喜歡在旁邊起哄,還要拿你的姓起哄,罵你什么‘盜竊犯’……唉!”
說到這里的時候,林霄發現郄登齊低下頭去了,好像很無奈,很不好意的樣子。
“怎么了?”林霄問道。
“不瞞你說,前些年我生活困頓的時候,呃,還真去盜竊過,為這個還坐過幾年牢。”郄登齊低頭說道。
“是我們連累了你。”林霄拉著他說道。
“別這么說。”
“不過都過來了郄叔,你知道現在我除了是創科集團的高層管理人員之外,還是集團實際掌控人,這份龐大的家業本不是我的,我也無心染指,但別人不知道的是林崢業和顏子西就是我當年家破人亡的兇手!”說到這里,林霄的臉色冷了下來,“我奪了他們的資產就是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你說什么?”聽到林霄的話,郄登齊的臉色一凜。
“當年我記得就是他們來我家的廠子談過事情,當晚就發生了大火,可翻過天來,他們夫婦就在福利院收養了我,這就給了我機會,真是因果報應啊!”
“啪!”這話一出對面的郄登齊就把手里的杯子狠狠摔在了地上,把個林霄驚出了一身冷汗,外面的董助理也開門探頭進來。
“怎么了?”董助理問道。
“哦,沒事。”林霄擺擺手說道。
“郄叔,你這是喝大了吧?哈哈!”
“什么喝大了,你才喝大了呢!常老板怎么會有你這么個糊涂兒子?哼!”郄登齊罵道。
“你這是……我不明白?”林霄搖搖頭說道。
“不明白?當你燒掉你家廠子的不是他林崢業,他家當時也不過是個剛剛在國內起步不久的民企而已,你一孩子都能看出來的案子,那為什么不抓他?”郄登齊揚了揚手說道,“你只不過是湊巧看到林崢業來到你家而已,就從心里認定是他做的。”
“什么!你是說當年燒掉我家廠子的不是林崢業?”林霄喊道。
“林總小點聲。”旁邊的董助理小聲提醒著,雖然她也被驚到了,她很清楚這件事對林霄意味著什么。
“當然不是了。”郄登齊搖搖頭說道。
這個消息對林霄來說真是一記平地驚雷,如果是這樣,那么則么多年的事情都瞎忙了,仇人都沒找對,反把自己的恩人的事業和家庭搞了個亂七八糟。
“郄叔,這件事對我很重要,你一定要把知道的真相如實告訴我。”林霄此時的醉意已被驚醒了大半,看著郄登齊一字一句地說道。
“也怪我剛才喝的有些多,情緒太過激動,是這樣的,當年燒掉常老板廠子的是現在擔任市里重要職位的王豪,而他的背后還有人呢。”郄登齊說道。
“其實啊,那個案子當年一直沒破,擱誰那也受不了啊,那也是許多人都不理解的,大案必破對吧,這事情也不能怪你,其實,我之所以了解內情也是屬于機緣巧合。”
“我當初為了生存,犯過幾次盜竊,為此還坐過牢,前幾年我湊巧碰到了一個獄友,他叫蔣三成,聽人說是因為經濟犯罪進去的,那人做派文縐縐的,不太討喜,再加上上面有話不得多跟他接觸,于是處境就更孤立了,經常被人找茬揍得鼻青臉腫的,我呢,是個不多話的人,再加上罪名小,呆的時間比較短,屬于那種不太引人注意的類型,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就是容易被人無視,”說到這里,郄登齊自我解嘲地咧了咧嘴笑了。
“有一次呢,他得罪了一個獄里的大佬,被打的很慘,差點死了,上面擔心弄出人命,給他送進一個單間,還派我照顧他一段時間,幫著端端飯送送水,兩人閑來無事就閑聊打發時間,有一次他告訴我,自己是得罪了人,被人誣陷才扔進監獄的,背后的人就是市里的權勢人物王豪,他說了很多有關王豪的事情,其中就有你家的事,”說到這里,郄登齊抬頭頗有深意地望了林霄一眼接著說,“那年,王豪還是那小地方的部門負責人,吃拿卡要已經是常有的事情,稍有不順就給你出難題使絆子,那次是因為上頭有人想要活動一下位置,手頭緊,就讓他去找你家的廠子解決,可是數目太大,你父母沒同意,搞得不歡而散,在上司那里吃了癟,王豪就窩了一肚子氣,沒有幾天他就趁夜安排燒掉了你家的廠子,蔣三成說王豪當時只是想燒掉廠子,給你家點教訓,沒想到會出人命,后來呢,他本就是經管人之一,依靠手里的權利就把案子壓成了懸案,后來活動關系升遷上去了,而那個讓他去湊錢活動的人你知道是誰嗎?就是現在的姚不萊,那個投資銀行董事,當時他還沒有從商,是公門的人呢。”
“你知道現在那個蔣三成在哪里嗎?”林霄問道。
“我聽說還在監獄里呢。”
林霄沉默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董助理和郄登齊在一邊看著都很擔心,不知道他會出什么事,卻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就這樣看著他抽了將近半盒煙。
“林總,你喝杯水吧。”董助理打破沉默,將杯子遞到他面前。
林霄楞了一下,抬頭看了看董助理,又望了一眼郄登齊,似乎還在思量著什么。
“小超,我說的都是實情啊。”郄登齊趕忙說道。
“你誤會了郄叔,我怎么會不相信你呢,只是他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林霄問道。
“他說自己是個會計,他有一個賬簿,就是優盤之類的東西,上面記著歷年王豪的出賬記錄和緣由。”郄登齊回答。
“哦,如果他有這個東西還會怕王豪動他?”
“是啊,我也這么問過,捅出去不就行了,還不把對方嚇死,可是蔣三成說自己的地位和能力不行,交不到有用的人手里反而會把自己害死的。”郄登齊回答道。
“行了,這我就明白了。”林霄說完掐滅了手里的煙,舉起眼前的酒瓶一飲而盡。
“郄叔,你的情況董助理都跟我講過了,這里是一張一百萬的支票你先拿著。”林霄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張支票遞給他。
“這……”
郄登齊接過那張支票的手顫抖著,心里百感交集。
“哦,還有,你住的地方也別回去了,我在公司給你安排了一間公寓,你先住下。”林霄拍了拍郄登齊的肩膀說道。
“小超……我這……”郄登齊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放心吧,你以后的生活有我。”林霄真誠地說道。
當天夜里,林霄打了個電話邀約文德威到辦公室談事情,文德威作為林霄公司的法律顧問,也是他私人律師團隊的頭兒,作為集團高層,不管是公司的事情還是很多的私事,都會涉及到很多法律的問題,以林霄今時今日的地位,應該有一支強大而又資深的法律團隊來保障自己的利益或者是輔助自己完成某些事情。
雖然目前由于美國的金融危機和房地產經濟下滑對德威律師事務所的業務狀況產生很大影響,文德威甚至已經要面對將要失去對事務所掌控的風險了,但是,他就是那種符合要求的人。
就像去教堂找神父懺悔不需要拐彎抹角一樣,跟自己的律師說事也犯不著一個勁套路瞎扯,直接進入正題,林霄把今天跟郄登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了文德威,說完之后,對方不甚明白的地方自己還給與解釋。
“你想怎么做?”文德威問道。
“這幫人的名聲我早就清楚,于公于私自己都應該做點什么。”林霄說道。
“你告訴我這件事情的目的是想要對付他們吧?”文德威問道。
“你覺得勝算有多大?”林霄正色道。
文德威望著林霄沉吟了一會兒。
“你想事情做到什么程度?”文德威問道。
“我想,對這種地位的人來說,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地鋃鐺入獄往往是一輩子最壞的收場。”林霄說道。
“嗯,辦法永遠都有,但是從哪方面入手很重要,其實呢,王豪父子這種有一定背景而又負面情況成堆的人,我們法律界也早就看不下去了,擦拳磨掌的想要除暴安良,相關方面也盯了他們好久了,只是不能將他們簡單地當做刑事案件或者是經濟案件來看,因為他們的多年耕植,牽扯面廣而且過于敏感,所以不好下手。”文德威說道。
“那依你看該從哪里入手呢?”林霄問道。
“我們不同與西方,許多事情一旦涉政案子就會被壓下,頂多搞個私下處理,暗自解決,身敗名裂恐怕就無從談起了,因此,只能從經濟和作風一些方面入手,才能讓對方成為街頭老鼠人人喊打。”
“嗯,我也是這么想的。”
“但是,這一點需要相關證據的強力支持,”文德威起身說道,“這樣吧,我去安排一下,回頭告訴你相關方案。”
“文律師,這件事情對我非常重要,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林霄點點頭說道。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