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應該是跟很長時間之前的一段偶遇有關,那時還是初惠管轄的資產,由袁飛負責具體管理事務集團科技子公司,在一天開會的時候,林霄無意中遇到了一個身有殘疾,上了年紀的門衛。
當初,林霄要去開會的時候,在科技部的門衛處見到了跟自己打招呼的郄登齊,只是覺得人有一些眼熟,并未過分留意,一打眼就去忙別的去了,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越是重要的記憶,哪怕是再輕描淡寫的看一眼,也會難以放下,反復思量,這個跟自己很親切地打著招呼的人到底是誰?明明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的人怎么會覺得似曾相識,甚至是熟悉,他到底是誰?
但不管是誰,林霄始終覺得他跟自己曾經的家是有關系的,那個真正的家,他想起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常建群和鄧蘭,自己原來的名字常懿超,還有現在的妹妹吳可凡……
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叫郄登齊,嗯,這是袁飛分公司下面的人,但到底屬于集團的員工,林霄決定先從對方的簡歷查起,安排人從人力資源部調來簡歷一看,他的以往從業狀況一欄幾近空白,只有無業,長期以務農為生寥寥幾個字概括,不過想想也是,在當今這個高速發展的城市化社會里,一個沒有什么文憑學歷,且身有殘疾的中年人恐怕很難獲得邁進職業門檻的機會,畢竟,這個世界不是福利院,就是他目前的飯碗也是當時袁飛幫他力爭下來的。
不過,林霄還是從這份單薄的簡歷中發現了兩個有重要價值的東西,一個就是郄登齊的籍貫,那個小地方沒有什么名氣,只是一個小鎮子而已,能在外地遇上個老鄉概率相當低,雖然當年有很多的民辦企業,但是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都相繼敗落關門了,這些年來林霄見到的人很多,各個階層的,形形色色,但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只有他郄登齊一個。
另一個就要算郄登齊這個姓氏了,林霄清楚地記得當年自家的廠子里就有這么一個剛上班不久的年輕人,當時年幼頑皮的自己還給對方起了個外號叫什么“盜竊犯”,等到長大以后才知道,這是個非常少見的姓氏,除了郄登齊,這些年也沒有遇到過有這個姓氏的人。
兩個罕見的因素加在一起,林霄覺得他完全有可能是自己當年的舊人,當年的事情由于自己還小,許多的記憶早就模糊了,他也去那里找過以前的人,可是一切早就物是人非了,而郄登齊的出現,對自己來說可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林霄想要找他了解當年的事情,郄登齊是怎么受的傷,搞清楚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么。
于是林霄安排自己最信任的人董助理去找一下郄登齊,同時著手安排了一個適宜的地方見個面。
董助理也就是董筱蘭,是個做事謹慎的人,同時她也知道這件事情對林霄的重要性,接到林霄的安排以后就先去了郄登齊的住處。
郄登齊工作的地方是門衛處,人多眼雜的,他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很難有個安靜說話的地方,董秘書覺得等郄登齊交班以后在住處等他會更慎重一些。
董助理根據簡歷上登記的暫時住址,找到了郄登齊的住處,本想著能夠僻靜一些,但是到了地兒一看,董秘書覺得自己還是想錯了。因為她高估了郄登齊的居住環境。
這是一個位于城鄉結合部的出租戶聚居區,到地一看大多都是破破爛爛,怕是幾十年都沒修葺的老平房,也就是還沒有塌掉罷了,管它什么門窗已搖搖欲墜,門口的污水能不能熏死人,像是打定主意要等拆遷一樣。
當然了,一抬頭能直接看到屋頂外的樹葉,在這里一個人抱有這種浪漫情懷也是可以實現的,因此,作為住房問題可以這么看,當一個人如果在忙了一天后連一塊能夠有效藏身,遮擋隱私的片瓦都難以保證的話,就難以談上什么尊嚴;什么暢想;什么愜意了;更談不上幸福感,這些通通都要去見鬼。
不過想想能理解,作為一個年過半百,身有殘疾的人來說,想要在這個超一線城市落腳還能有什么更理想的選擇嗎?
董助理身邊不時有各色人匆匆而過,有身著工服的中年民工,也有衣著光鮮的年輕人,女孩子一出門就戴上了口罩,頭盡可能地垂低,在走出那條破巷子之前,生怕有人認出或者關注自己。
郄登齊住的屋子是作為二層加蓋在一座平房上的,董助理上前敲了一下門,里面門一開,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氣味沖了過來,董助理被嗆得咳嗽起來。
“嗬!這是什么味兒?”董助理心里暗道。
她抬頭往里一看,昏暗的光線里,幾張架子床圍著墻邊擺放著,幾個下工的男人正在上邊鼾聲如雷,睡的正香,逼仄的屋子中間有一張桌子,醒著的幾位大漢光著膀子,正在圍著打牌,摳腳,抽著煙,那熏得董助理一個跟頭的味兒正是屋里腳臭和廉價煙的混合體……
看到董助理,一群嗚嗚喳喳的人都看了過來,手里的牌也愣在了那里。
一個能淡出鳥兒來的老光棍窩門口來了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女,這是啥情況?董助理的那張精致的面孔算起來更適合職場服裝來襯托,可就是這身休閑著裝也足以瞬間“殺死”屋里這幫老男人。
“姑娘,你有什么事嗎?”開門的老李問道。
“請問郄師傅在嗎?”董助理微微一笑,輕聲問道。
“哦,你是說那個殘廢老郄啊,那個是他的鋪位,”老李笑道,伸手指了指靠里的一張床,“他剛才出去買藥了,一會兒就回來。”
“是嗎,我找他有點事,可以進來等等他嗎?”董秘書問道。
這有什么不可以的,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喊著“請進”,董助理就進門在郄登齊的那張靠里的床位坐了下來,她隨意打量了一下郄登齊的東西,除了單薄的被褥,就只剩下洗漱物品和一小袋隨身物品了。
“姑娘貴姓啊?”老李問道。
“哦,我姓董,”董秘書笑著對幾個人點頭示意,“你們都是一起出來的老鄉嗎?”
“也不是,這大城市的租金太貴了,我們這些老伙計都是天南海北的湊到一起拼房子住的,都是些出苦力的人。”說這話的是上鋪剛剛睡醒的一個大漢,他睜著惺忪的睡眼,驚異地瞅著下鋪的董秘書。
“是嘛,大家能夠湊到一起,想必也是緣分。”董秘書笑道。
“姑娘那你是老郄的親戚……閨女?”那大漢又問道。
“你看看你個豬頭就知道睡覺,人姑娘剛才說了姓董!”另一個人罵道。
這句話一說一群人頓時哄笑了起來。
“這老郄啊平時少言寡語的,也沒聽說他講起自己的家庭情況,我哪里知道啊?”那大漢摸了摸一頭亂發自我解嘲說。
“哦,你不知道就胡咧咧啊?”老李罵道。
大家一聽又笑了起來。
“是這樣,我呢,是郄師傅所在公司人事部門的,”董秘書眼睛轉了轉微笑著說,“因為郄師傅屬于身體有殘疾的員工,所以,公司對他這種情況有一套專門的福利和保險措施,今天公司是專門安排我來了解情況的。”
“哦,那是什么公司啊這么好?”
“是啊,這我們能不能也去啊?”
幾個老爺們又議論起來。
“我們是一個綜合性的集團。”董助理說道。
“你看我們這種情況的可以去你們公司上班嗎?”老李大笑道。
其他人一聽也跟著略帶羞赧地笑了起來。
“只要是我們公司需要的人才,都來啊。”董秘書笑著回答。
這時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大家抬頭一看,老李先喊了起來。
“老郄,你們公司領導來找你談話咧!”
“來給你介紹媳婦的,哈哈哈!”
“胡說!明明是來開除他的。”
這幫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胡謅,可把郄登齊唬得不輕,手里提個塑料袋子站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了。
屋子里很雜,而董秘書眼前只需簡短地了解一點兒重要情況就可以。因此提議兩個人就在樓下聊一聊。
“郄叔,你的老室友在跟你開玩笑呢,我是公司安排來跟你談些事情的。”董助理輕聲說。
“我這么一個人,公司找我談什么事情啊?”郄登齊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發虛。
像郄登齊這樣一個人微言輕的人,生活保障方面是非常脆弱的,這樣的人最怕失去工作,失去生活來源,他們往往很怕跟工作中的行政管理層打交道,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的工作性質很難跟行政層方面的人有交集,也不知道該談什么;另一方面也因為內心的卑微和不自信,生怕被揪住啥錯處給開掉。
“郄師傅,你先別緊張,我想冒昧地問一句,你的手當初是怎么受的傷?”董秘書問道。
“這我剛入公司的時候袁總就明白的啊,你們不會是想借此開除我吧,我在公司里一直是兢兢業業的,從沒有犯什么錯啊……”郄登齊緊張兮兮地向后挪了兩步。
“哦,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不是你想到那樣,不會有任何人開除你的,”董秘書趕緊安慰對方,“這樣吧,我換個問題——你是否認識常建群和鄧蘭這兩個人呢?”
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郄登齊頓時愣住了,他抬起頭來細細地打量著董秘書,而董秘書也在定定地望著自己。
“你是誰,怎么知道這兩個人的,”郄登齊問道,“你是他們的什么人?”
“郄師傅,我希望你能明確地回答我到底認識不認識這兩個人,如果認識又是怎么認識的?”董秘書認真地問著,“這很重要。”
“噢……我認識,”郄登齊猶豫了幾秒靜下心來回答道,“這么多年了,他們人都沒有了,沒想到還有人再提起他們,常建群和鄧蘭曾經是我的老板,那都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怎么,你是他們的朋友還是親戚?”
“不是我,是我的老板,他想找你了解一下當年的事情。”董秘書說這話的時候一臉鄭重。
“你老板……”郄登齊望著對方一臉疑惑。
“跟我走吧,見了他你就明白了。”董助理笑道。
“真的不是要開除我?”郄登齊問道。
董助理笑著搖搖頭,上前拉住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