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認識論元批判:胡塞爾與現象學的二律背反
- (德)阿多諾
- 1891字
- 2021-02-07 11:07:56
邏輯的自在
胡塞爾對“受到‘獨斷論式’處理的純粹邏輯”[28]的討論表明,在他的先驗現象學階段,他最終對素樸的邏輯實在論失去了耐心。由此,他在晚年試圖從純粹意識出發來解釋邏輯理性。但是,在他關于邏輯絕對主義的最初表述中,他已經遇到了困難。他將主觀條件也納入“任何一門理論一般的可能性條件”[29]當中。“理論作為對認識的論證,本身便是一種認識,并且在其可能性方面依賴于某些純粹概念性地建基于認識以及它與認識主體的關系之中的條件。例如,在嚴格意義上的‘認識’這個概念包含有這樣的意思:認識是一種判斷,這種判斷不僅要求切中真理,而且有把握證實并且也確實能夠證實這個要求的合理性。但如果判斷者在自身中根本無法體驗和把握對判斷的論證所具有的這種特色,那么他做的所有判斷都缺乏明見性,然而正是這種明見性才能使判斷區別于盲目的成見,才能賦予判斷者以鮮明的確定性,即確定他自己不只是將某物視之為真,而是把握了真理本身——這樣的話,在這個判斷者那里也就談不上什么理性地提出和論證認識,談不上理論和科學。”[30]這已經完全是一種源自反思之一貫性的先驗哲學思考,并且嚴格說來,這與“邏輯絕對主義”并不一致。因為“自在的”邏輯命題的有效性是由人類意識中可能的明見性要求所支持的,并受到這一要求的限制。由此,邏輯絕對主義曾要禁絕的認識批判的憂慮再次蔓延。胡塞爾的理性沖動不僅指責心理學對邏輯學的獨斷式論證,而且也指責邏輯獨斷論,并引起了一種轉變,這種轉變使他不得不面對如下責難:他之所以要消除心理主義,為的是之后偷偷把它帶回來。關于一種邏輯的自在存在的主張消解了。只不過,對邏輯學本身的可能性條件的認識被再次剝奪了自發性因素,并且服從于如下實證主義理想,即單純地接受不可還原的事實、接受“被給予性”。這是通過明見性概念發生的。在胡塞爾的整個思考中,明見性概念的核心作用可以通過下面一點來解釋,即它承諾如下相互矛盾的要求:一方面通過主觀質詢來論證,另一方面覺察到不可還原的絕對“實事狀態”。“根據這個例子,如果一門理論否認明見判斷相對于盲目判斷所具有的優越性,那么這門理論便違反了它作為理論一般之可能性的主觀條件;這樣,它便取消了它自己與那種隨意的、不合理的主張之間的區別。”[31]因此,實證主義的感性確定性理想已經初步展開,并被取消了其批判功能。對直接被給予性的要求被轉移到精神領域當中:應當為自在存在的邏輯實事狀態作絕對的但卻合理的論證,這已經接近了范疇直觀的建構。之后的范疇直觀學說不過是明見性的咒語。然而,胡塞爾不能沒有這樣一個輔助概念,精神物的自在存在和對它的主觀辯護匯集于此。如果在判斷的關聯中存在著“一門理論之可能性的主觀條件”,那就不能斷言邏輯理論是自在的。但是,胡塞爾恰恰從一開始就堅持邏輯理論是自在的。“獨立于經驗”的假設導致了對邏輯的自在的“實在論式”建構,并將邏輯學和數學視為原本就在那里的,這一假設同樣需要邏輯學和數學的觀念性,這種觀念性是指它們具有擺脫了事實之物的純粹性。對于這種哲學來說,物化和觀念化是相關的,并且這種相關不僅表現在這里。如果說,邏輯命題是通過關于它們如何“顯現”(即關于它們的意識、經驗)的分析而被合法化的,那么,構造問題可能會被提出,并且不能回避此在者(Daseiende)。只有在與某類存在者相關時,邏輯命題才是“可經驗的”,才是能被積極領會的;否則,邏輯命題依然是被空洞地設想的,這要歸咎于邏輯學的嚴謹性(Stringenz),而邏輯學之思維沒有明察到這種嚴謹性本身。因而,素樸的邏輯實在論悖謬地與關于自在命題(它與存在者相對)之觀念性的主張交叉起來。思想必須中斷自身,以便為已異化為絕對邏輯主義的精神保有穩妥的(in sich ruhende)絕對性這項特權,在這種精神當中,思想是不能重新認出自己的。但是,如果像胡塞爾那樣把科學設計為“自在命題”的統一,這種統一是體系性的、連貫內在的,那么科學就陷入拜物教特征之中了:“人們也許會想到胡塞爾的現象學方法,在這種方法中,邏輯學的整個領域最終被變成了一種更高級的‘事實性的體系’。”[32]假定一種適用于“領域”[33]的方法的狹隘性(Bornieretheit),和看透這種狹隘性差不多是一回事。由于胡塞爾承認了數學(和純粹邏輯學)的物化,他就達到了對二階的實證主義的批判:“這里必須注意,數學家實際上并不是純粹的理論家,而只是一個富于創造的技術師,他仿佛是一個僅僅關注著形式聯系的構造師,把理論作為一個藝術作品建造起來。就像實踐的機械師在建造機器時并不需要去最終明察自然的本質和自然規律的本質一樣,數學家在建構數、值、推理、流形的理論時,也不需要去最終明察理論一般的本質以及決定著這些理論的概念和規律的本質。”[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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