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實在該改名茍安,不過茍且安生立命,行尸走肉又何妨?
茍且安生的旬安,行尸走肉的荀安永遠地留在了監獄中,那是送別劉長峰的地方,也埋葬了他的后半生。
長輩們常說,娶妻要娶賢。但若是遇到了個千金小姐,就趕緊追著娶。平白少受些累,還能得了便宜又賣乖,何樂不為?
荀安的太太常氏是云洛金店洛太太家族旁系,父親跟著洛太太常霞經商投資,小得資產,勉強躋身上流。但也混不到頂上去,不然也不會招了他這么一個上門女婿。
農村小子城里小姐,白面教員漂亮學生,話本里慣常的主角。一場轟轟烈烈的羅曼史愛情,荀安和常芫結婚了。
即便這場婚事在當時的校園中是如何地不通倫理,學生照常拿了畢業證,教員如愿轉了正。許多人唾之以鼻的“奸情”在學生的各種編撰中成了可歌可泣的愛情,甚至美化成完美大結局的“童話”。
“師母,您當初和教員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很多人都阻止過你們?”陶樂樂好奇地發問。
常芫只是笑笑,沒有解釋,但眼睛里愉悅的模樣,讓陶樂樂更加激動。不由地感慨,“師母和荀教員感情真好。”
話音未落,門被外面的人粗暴地推開,弄出來巨大的聲響。
就在常芫皺眉時,荀安不耐煩地走了進來,絲毫沒有顧忌屋內人的臉色。即便是認出來自己的學生陶樂樂,也沒有平日里半點的慈愛模樣。
兇巴巴地開口道:“陶樂樂放學,就趕緊回家去。如今世道不太平,一個女孩子整天在外面搖搖晃晃地,成什么體統。”
陶樂樂聽了難過得無地自容,荀教員怎么能怎么侮辱她,強忍著淚水奪門而出。
荀安脫了外套,拿起桌邊的半瓶酒,不找酒杯直接對口大口咕嚕咕嚕地往下灌。因為喝的太猛被嗆住咳了幾聲,酒液順著他的喉部滴落到了白色光潔的木板上,也流進了襯衫中,映出淺黃色的污漬。
“離婚吧。”
常芫像是沒有聽見的模樣,繼續織著手邊的毛衣,沒有搭理他。
這樣的狀況,在這幾個月中經常發生,常芫對荀安已經由生氣變到現在的不搭理。
“常芫,我說我要離婚。”荀安再次開口,眼神迷離地看向不遠處的妻子,心里瘡痍一片。
常芫沒有停下織毛衣的動作,淡淡發問,“你不怕工作丟了。”
“工作?臨安高中都沒了,談什么工作。常芫我解脫了。”
聽到臨安高中時,常芫手一頓,而這一頓直到他說完都沒有再繼續。常芫放下織了一半的男士毛衣,端詳地看他。
常芫莫名其妙地發問,“你后悔娶我了?”
“后悔了。”卻收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常芫眼睛有點酸澀,手忍住想揉的欲望但只是用干凈的手絹輕輕擦。起身朝屋內走,只留下一句。
“好,明天我跟你去離婚。”
“哐當”一聲,荀安手中的黃酒瓶落地,但走遠的那人已經聽不到了。
眼淚慢慢在衣領上占據一席之地,攻城掠地中,男人沒有去擦眼淚,只是無聲地任由眼淚留下。
無論如何,他們沒有回來了。
離婚后,這套房僅歸在常芫名下,荀安凈身出戶搬了出去。
其實也沒搬多遠,就在這條街最外側的鬧市中,雖吵鬧但便宜。荀安做起了補習先生,若是沒有學生上課,靠著抄抄畫畫也能勉強度日。只一件事頭疼,縫縫補補實在太難了,也不知道常芫手怎么那么巧。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卻做飯縫補樣樣熟練,這都是生活磨礪她的結果。
常芫結婚了,荀安只是遠遠地看著新郎背她,看著他們如何歡喜離開。他也走了,走到了一個嶄新的地界。
去看劉長峰時,沒見著人卻收到了他的死訊。第一時間,他找去了常家,將此事告訴了常順。卻沒想到,常家妹妹常青拿出錢,替劉長峰安排了身后之事。
塵埃落定之后,他將自己關在房間三天三夜,見那件事分析得透徹,也將搜集到的證據整合完畢。
卻在去政府舉報的路上荀安猶豫了,常芫懷孕了,懷了她現任丈夫的孩子。一旦他舉報成功,她就會失去父親。
私心操控,他甚至自私地想,劉長峰已經死了,事情早就該塵埃落定。如今又何必多此一舉,枉作小人。他沒有去,甚至怕被人察覺滅口,將證據燒的一干二凈。
風平浪靜之后,他卻久久不能平息。掩蓋這件腌臜事,所付出的代價太多了。他失去了妻子,家庭和工作,臨安高中拔地而起,劉長峰做了背鍋羊冤死獄中,蕭校長名聲受辱,至今下落不明……
而罪魁禍首們逍遙法外,金錢地位皆收入囊中,整日花天酒地鶯歌燕舞。
一想到這,抑郁之氣再次充盈他的胸口,咳聲不止,幾番劇烈之下咳出血絲。
而他沒有錢去醫院,更不愿去醫院。病情漸漸嚴重,某個家長似是而非說是荀老師得的是癆病。不再有學生敢踏足他家,他只能靠撐著病體抄的字,勉強維持溫飽。
彌留之際,灰白色的天漸漸模糊,一股明亮炫彩的燈光虛晃著。
“小安,過來!”
富態中年男人朝他揮了揮手,幻象中的他穿著西裝一絲不茍,聽到招呼急吼吼地趕了過去。
隨后,到大廳接人,熱情似火地迎接著說不上名字的客人,一路殷勤直至包廂。跟著富態男人,熟稔地稱兄道弟地敬酒賠笑。
一頓飯下來,菜未吃多少,倒是頗有顏色地倒了幾次酒。等到換了場,到牌桌安定地落座,這才算引入正題。
政府給臨安高中的“補貼”花光了,某部長讓其中的兩名學校財務人員抓緊做份文件再申請,另外讓富態男人附上一份能糊弄過關的采買清單。
“事成之后,少不得各位的好處。”領頭人再次強調。
富態男人叫常翼,是荀安的岳父,今天領他來,一為讓他在貴人面前混臉熟,二來也是讓他搭上一趟車,莫要守著死工資。
事與愿違,這件事沖擊著荀安的三觀,使得他痛不欲生。尤其是得知劉長峰不知道從那個渠道得知此事,更是忐忑難安。而劉長峰的橫死,使得他與常芫的婚姻以及愛情也走到了盡頭。
若是知道余生都是悔恨,或許當初前去舉報,會是另一種人生。
而他,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