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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法語事務的民間社會組織

需要重點關注的第一個歷史轉折點依然還是現代民族國家的成立。1815年拿破侖帝國被打敗后,比利時成為荷蘭王國的一部分,在1830年短暫的戰爭之后,比利時從荷蘭王國分離出來。法國則在更早的時候從1794年開始對比利時實行統治,當時法國革命軍隊席卷歐洲北部。在受法國控制之前,哈布斯堡帝國統治了比利時幾個世紀,先是來自西班牙后是來自奧地利的統治。17世紀哈布斯堡王朝失去荷蘭使之獨立后,設法保留了對比利時領土的統治。

與瑞士穩定的語言人口形成對照的是,佛蘭芒語區域的新興資產階級中轉而講法語的人數不斷增加(以下引自Murphy 1988)。語言同化在13世紀就已經開始了,當時比利時的土地成為勃艮第公國的一部分,該公國的行政機構講法語。17世紀荷蘭從西班牙獨立后,法語化進程得到了加強,因為來自比利時的許多講佛蘭芒語的精英越過邊界進入荷蘭以逃避哈布斯堡帝國的統治。但這個過程的主要驅動力是17—18世紀法語和法國的聲望。當時法語成為整個比利時(以及整個歐洲)的文化、政治、教會和經濟精英的語言以及大學的教學語言,魯汶的一所大學繼續以拉丁語授課是個例外。在漫長的幾個世紀中,法語是比利時的哈布斯堡行政機構的語言,而佛蘭芒語部分的省級和地方事務也以該語言進行。

在拿破侖帝國時期,佛蘭芒資產階級的法語化進一步加速。法語成為整個國家的法院和行政機構的強制性語言,新成立的大學和中學都用法語授課。拿破侖政權將法語視為開明和進步的語言,并將佛蘭芒語與非理性、落后和保守(天主教)的反革命傾向聯系在一起。當時啟動了一項積極的法語化政策:1805年,法令禁止佛蘭芒語進入學術界和文學界;佛蘭芒語書籍和報紙的出版通過審查而受到限制(Schryver 1981);所有佛蘭芒語雜志和其他期刊都必須同時出版法文譯本;北方講佛蘭芒語省份的官員逐漸被講法語的人士取代(Busekist 1998);等等。

這些政策的結果是,人們必須徹底掌握法語,才能有自己的事業。法語從高級資產階級和牧師向下傳播到商人、低級專業人士、公職人員和治安法官。在受過教育的人中,只有佛蘭芒北部的低級神職人員抵制法語化,并堅持用他們的傳道群體以及世界布道群體守護者的語言:拉丁語。許多第一代佛蘭芒語活動家參加的神學院繼續用佛蘭芒語教學。順帶說明一下,佛蘭芒語精英們融入法蘭西文化和語言的過程說明了本書整體論證的另一個方面:強大的中央集權國家為語言同化提供了刺激。由此,反事實的情況會是,如果法國的統治再持續一個世紀,佛蘭芒語可能會遭遇與在法國的布列塔尼語(Breton)或阿基坦語(Aquitaine)一樣的命運而逐漸消失。

然而,歷史又轉向了。1815年拿破侖帝國崩潰,歐洲的邊界在維也納[59]重新劃分,比利時的領土與荷蘭北部“再度統一”,成為荷蘭國王威廉一世治下的統一王國。威廉一世最初試圖通過將講佛蘭芒語的地區重新荷蘭化來扭轉語言潮流,將荷蘭語作為這些省份的行政語言,將中學轉變為佛蘭芒語教學,并讓所有講法語的人將佛蘭芒語作為第二語言來學習。佛蘭芒地區講法語的精英們強烈反對這一政策。在19世紀20年代,一份反對荷蘭化政策的請愿書收集了320 000個簽名,其中240 000個來自該國的佛蘭芒地區,實際就是來自當地法語化的資產階級(Polasky 1981:41)。

荷蘭國王無法扭轉佛蘭芒北部資產階級的法語化。他聲勢浩大的語言政策很快就通過給予其臣民“語言自由”而被放棄了,這事實上意味著佛蘭芒北部的法語精英們可以自由地恢復講法語(Schryver 1981:21)。可以肯定的是,法語化仍然局限于北方人口中的精英階層。佛蘭芒地區絕大多數人繼續講佛蘭芒語。在比利時獨立的1830年,佛蘭芒地區的安特衛普(Anvers)只有1.7%人口在日常生活中講法語,林堡(Limburg)只有5%,東佛蘭德(Oriental Flanders)只有1.6%、西佛蘭德(Occidental Flanders)也只有5.3%(Busekist 1998:64)。

正如我們將看到的那樣,佛蘭芒資產階級的法語化與另外兩個進程一起將民間社會組織的發展限制在講法語的人口之中。第一個是工業化進程不均衡。與瑞士一樣,比利時也是歐洲大陸的早期工業化國家。在佛蘭芒北部地區,城市制造商建立在悠久的紡織工藝傳統之上。在南部法語區,由于桑布爾—默茲(Sambre-Meuse)山谷有煤炭儲量,經典的19世紀鋼鐵工業在那里發展了起來。然而,與瑞士形成對照的是,絕大多數講佛蘭芒語的農村腹地卻沒有受到任何形式工業化的影響,并且仍然植根于農業的、面向本地的經濟和社會。在瑞士中部發展起來的水力驅動的農村工業化并沒有在比利時出現。此外,由于上述原因,雖然北方的工業化確實導致產生了制造商、商人等新的資產階級圈子,但這些實際上只是比利時法語社會的一部分。換言之,工業化并沒有在不同的語言群體中平等地傳播資產階級的社會圈子。

第二個與瑞士自治城邦的聯合體形成對照的進程是,比利時長期由外國勢力以更為中央集權的方式進行統治,先是絕對主義的哈布斯堡王朝統治者,后來是拿破侖治下強大中央集權的法國政府,再后來是同樣集權的荷蘭王國。這導致兩個后果。一方面,就像哈布斯堡帝國的其余部分以及法國一樣,比利時人口幾乎完全是天主教徒。由于沒有新舊教會之間的競爭,因此在國家開始承擔教育群眾的責任之前,天主教會的神職人員教導人們如何閱讀和寫作的動機很小。比利時的識字率由此遠低于瑞士的識字率。早在1785年,瑞士就有大約65%的人口可以讀寫(根據Messerli 2002和Grunder 1998計算而得),但是在1800年,比利時甚至只有48%的人口可以手簽他們自己的名字(Reis 2005)。

另一方面,比利時的外國統治者更擔心新思想的蓬勃發展,特別是擔心比利時人對民族自治和獨立的渴望。他們控制甚至壓制民間社會組織的程度遠遠超過瑞士的情況,瑞士各州的政府缺乏這方面的動力和能力。例如在1785年,奧地利皇帝約瑟夫二世擔心共濟會在其比利時土地上的影響越來越大,由此控制這一運動的發展,極大地限制了共濟會地方分會的數量(比如在布魯塞爾僅幸存三個;Arvelle 1995:23)。就如我們將要看到的那樣,在拿破侖時期,雖然共濟會分會數量反彈,但是志愿性組織的活動仍受到密切監視和限制。1810年拿破侖的《刑法典》到1830年比利時革命之前一直有效,它指出:“沒有政府的同意,不允許超過20個人的協會每天或在特定的日子聚集起來處理宗教、文學、政治或任何其他事務,只有在公共當局認為合適的條件下才能行事。”(筆者翻譯,引自Vries and Vries 1949:24)雖然有效實施這一條款的程度尚不清楚,但與許多州政府成員加入此類協會的瑞士所形成的鮮明對比則相當具有啟發意義。

佛蘭芒資產階級的法語化、語言群體之間的工業化不平等、較低的識字率以及更加明顯地對政治生活的控制等,在總體上共同限制了整個民間社會組織的擴散,更具體地說,主要是將它們限制在了講法語的那部分人口之中。為了說明這一點,讓我們首先考察一下在比利時獨立前的政治生活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共濟會(Ertman 2000)。

在哈布斯堡時期,一些共濟會的地方分會由貴族組成,一些分會大多由神職人員或軍官加入,另有一些則包括律師、商人、高級公務員和實業家等。所有的分會都有法語名字,并且常常是講法語的人參加,包括比利時佛蘭芒地區的精英們(Arvelle 1995:21)。約瑟夫二世的政策受挫之后,在拿破侖時期,共濟會的分會再度蓬勃發展,尤其是致力于皇帝崇拜的軍事分會。會員人數大幅增加,并將資產階級包括進來,分會的會員共有2 500名男性,或每820名男性中約有一名為其成員。在荷蘭統治時期,共濟會分會具有相同的社會成分,但擴大了其目標以包括文學教育、科學事務以及傳播新的啟蒙精神等。這些分會繼續在全國各地擴展,但主要是由講法語的精英們參與(Arvelle 1995)。與此相符的是,他們在反對威廉一世的荷蘭化政策方面走在了前列(Busekist 1998:41)。

從出版和圖書市場也可以看到早期現代社團的不均勻分布,出版和圖書為這些志愿性協會提供信息和思想。在我們關注的革命前存在的17種報紙中,只有5種以佛蘭芒語出版,而佛蘭芒語卻是大多數人口的母語。在革命11年之后的1841年,報紙的數量增加到80份,其中3/4仍然是法語。革命9年之后(沒有更早的數據了),政治小冊子、書籍等原創著作中,197個用法語出版,只有88個以佛蘭芒語出版(Heuschling 1851:88,341—342)。這些數字表明,現代的社團和知識分子生活未能跨越語言界線,仍然只限于講法語的瓦隆人和佛蘭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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