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年了,梅月陷入對李紹平的羨慕嫉妒恨中無法自拔。
她和李紹平是一起參加義陽市公務員考試而進入同一個機關工作的,李紹平綜合成績第一,梅月排名第二。梅月暗下決心,我還就不信了,我一個985院校優秀畢業生,居然被一個義陽師范學院的黃毛丫頭搶了風頭。兩個人一起工作了半年多,居然平分秋色。機關里的同事只要提到她倆,就說,這次選拔來的兩個小姑娘,還真不錯!
最讓梅月咽不下的一口氣,是李紹平在機關同事微信群里發的一段視頻:在春風細雨中,一襲白衣的李紹平被從天而降的杏花粉白的落英包圍著,她仰著臉,閉著眼睛,在漫天漫地的杏花雨中旋舞著,被春天陶醉……
梅月承認這段視頻的畫面美艷動人,但是,李紹平絕對是沾了杏花雨的光,在這般嫵媚雅靜的環境下,即便是姿色平庸的女人,也能演繹出動人心魄的畫面!
梅月暗想,如果換了我呢?如果是我在杏花雨中旋舞呢?春天啊,你就這樣被辜負了啊!
梅月沒有理由不自信:她的臉是典型的鴨蛋臉,皮膚粉嫩得似乎吹彈即破;李紹平呢,臉扁平不說,膚色還暗黑,粉刺星羅棋布,鼻子尖上黑頭觸目驚心!更別提梅月有高高隆起的胸、修長的美腿,比起李紹平停機坪似的胸脯、男性田徑運動員似的粗腿,當然有天壤之別了。
李紹平發出這段視頻的時候,春天已經接近尾聲,百花凋殘,讓梅月空有超越的夢想而無法施展。
好不容易熬過這一年,春天又姍姍來到了人間!梅月松了一口氣。呵呵,大顯身手的時候就這樣到了!
初春時節,杏花、李花、櫻桃花剛剛在枝頭上綻出幾個花苞,就有圍在她身邊的幾個男人紛紛開車拉著梅月,滿世界地轉,在市郊轉了幾山并幾洼,可惜都白跑了!正當滿山遍野鮮花盛開的時候,科長又派她外出學習。等她回到單位,只能惆悵地欣賞滿地落英了。梅月懊喪透了,長達一年的期待,居然就這樣泡湯了?
機關里有一個比梅月早工作兩年的男同事羅坤,自告奮勇地說,到我老家黃泥灣去看看吧,那里屬于深山區,海拔高,花兒開放得要晩一些。
真的假的啊?梅月的眼睛瞬間亮了。
我怎敢騙你呢?羅坤低垂著腦袋回答。
羅坤雖然也是985院校畢業生,但來自偏遠農村,有自知之明,并不是圍繞在梅月這朵帶露的玫瑰周邊的蜜蜂中的一只,他只能是一只墻角上的蜘蛛,默默編織自己的網,期待有蛾子等昆蟲往上撞,不敢主動出擊。
梅月披一肩秀發,著一襲白色長裙,跟隨羅坤來到了黃泥灣。
果然,黃泥灣房前屋后,山坡山洼,杏花、李花、櫻桃花正開得燦爛!在這高山上,氣溫恐怕比市郊要低好幾攝氏度。梅月甩掉肩上披著的羅坤的外套,圍繞一棵杏樹手舞足蹈起來。
真正要拍攝的時候,問題來了,花朵都好好地在枝頭上綻放,并沒有花瓣從天而降,地上也沒有繽紛的落英。梅月讓羅坤搖晃杏樹,羅坤使出吃奶的力氣,臉憋得通紅,粗大的樹身卻紋絲不動。梅月又讓羅坤攀上杏樹去搖樹枝,羅坤一頓猛搖,倒是搖下了一些花瓣,但是沒人拍攝,羅坤白搖了,梅月也白白做陶醉的舞蹈狀了。
這樣吧,你到我們家去吃午飯,吃過午飯,我讓我爹我娘過來搖樹,我給你拍攝。羅坤從樹上溜下來,擦了一把汗,想出了主意。
梅月聳聳肩,也只好這樣了。
羅坤家的午餐非常豐盛,讓梅月吃得滿口生津口齒留香。雖然羅坤介紹梅月是同事,但是,梅月看著羅坤爹娘殷勤而興奮的神色,心里明白,他們肯定把自己當成準兒媳了。梅月也不點破,抿嘴偷偷樂。
飯后,羅坤把讓爹娘幫忙去搖杏樹的想法說了出來,爹娘竟裝聾作啞,仿佛沒聽到,老兩口死活不接羅坤的話茬兒。沉默了一會兒,羅坤還想再說一遍,梅月悄悄扯扯他的衣袖,怏怏地擺擺手。
羅坤的爹緩緩地說,你們下個星期六來吧,正好趕上杏花凋謝。
羅坤的娘立即也說,是啊是啊,你們下個星期六來,我提前殺一只老母雞燉上。
送羅坤和梅月離開村莊的時候,路過那棵杏樹下面,看到地面上散落的花瓣,羅坤的爹臉立即黑了。
臭小子,這準是你干的好事!羅坤的爹怒吼道。
好啦好啦,孩子已經做錯了,發火有什么用?羅坤的娘解勸道。
梅月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大伯,這一棵杏樹掛果了,能值多少錢?我都買下來好嗎?說著,梅月從挎包里掏出錢夾,拽出幾張紅彤彤的鈔票,往羅坤的爹手上遞。
羅坤的爹使勁一甩手,轉身走了。
羅坤的娘擋住了梅月,說,姑娘,這根本不是錢不錢的事兒。俺們農村人,別的也不懂,就知道這莊稼啊,花草啊,都是老天爺賜給我們養活我們的,都有個節令,該開的時候開,該落的時候落,哪有強迫的道理啊?
梅月訕訕地縮了手,擠出一點兒笑容,說,大娘,給您老添麻煩了。說著,梅月扭過身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羅坤沖娘一擺手,說,娘,您就送到這里吧。說完,幾個箭步跨過去,去追趕前頭的梅月。
(原載《金山》201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