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們仨(續)
- 我的故事里
- 阮艷林
- 2434字
- 2021-01-07 14:53:14
新單位在機關的外院。臨街的一排房子。幾個科室擠在一起。后面一排是宿舍,床是老木板床,還有的是兩條凳子上面搭一塊鋪板。安頓好了,考驗也來了:要過春節了。
類似的考驗還很多。畢業剛上班的時候,也沒人告訴你該做什么,應該怎么做。反正是你就來吧,看著做吧的樣子。那時候打電話還有總機,有電話員。往外打電話先和電話員通話:要根兒外線。有就打,沒有就等著。有一次有人說:“你去給我要根兒外線。”我一下愣住了,跟誰要?怎么要?也沒人告訴過我。就愣在那兒。來人說:“你新來的吧?”我說是的。那眼神,絕對是老兵要揍新兵的感覺。
春節聯歡,去的是一所學校,離單位還有一段路。我一貫的做法,極少參加此類活動,但到一個生疏的地域,破例是必需的。好多事情的第一次,好有一比:投名狀。
怎么去,也沒人說話。呼啦呼啦的一群人,就往外走。情急之中,我跟同屋的一個姑娘說:“我跟著你走,你看著我點啊。”那姑娘是王碩。她們仨中的第一個。“行,行,沒問題,保證丟不了。”她們仨中快人快語的一個。
聯歡很熱鬧。會后聚餐。會上我還唱了一支歌子——鄭智化的《我這樣的男人》。有興趣的可以看看歌詞,寫到了我的心里,唱得我滿眼是淚。
春節前還發了福利:肉和菜,滿滿的一大袋子。發愁,怎么弄回家?好在光亮對我也很好,說:“行了,你甭管了,我想辦法送回去。”我回家后不久,東西送過來了。開車的是小郭,見過,一個院兒的,常常微笑的姑娘。
開春兒了,跟天氣一樣,我心里也慢慢兒回暖。單位伙食不錯。人也還行。路途遙遠,在班車上睡會兒,到單位吃早飯。日子一天天就這樣過著。上班、吃飯、聊天兒。老新人兒的加入,多少有點兒新鮮感。早飯的時候,我們仨一個桌子,聽她們說點兒新鮮事。漸漸地,成了習慣。桌子不大,能坐四個人。但常常是我們坐在一起之后,再也沒人肯坐了。旁邊的人側目看著。
熟悉之后,我在她們仨的名字之前,全加了一個“小”字:小王碩、小郭兒。
搭了一段班車之后,我買了一輛汽車。原因是班車有時吵得厲害,煩人。
開車的時候,碰到了小吳爽。上車之后,小吳爽說:“王碩和小郭兒跟你挺好啊。”我說:“是,是……”連說了好幾個是。“電話呢?”我把電話遞給她,以為她要打電話。她用我的電話撥通了她的電話之后,咯咯地笑:“這回你可跑不了了,咱們一起聊天兒。”
我的天。
那些日子,除了她們仨,小龔磊天天跟著我。煩的時候,小龔磊就說:“我就是你的小馬仔,你說干啥就干啥。”
路比較遠,我經常住單位。值班的時候,不值班的時候。漫漫的長夜,聊天兒,吃夜宵。她們不會男朋友的時候,經常參加。
有一天早上起來,我看見小王碩蹲在屋前的空地上,一臉愁容。我問:“咋了?”“胃疼。”一直想笑,吃夜宵吃的,難受成那樣,還穿著高跟鞋。她瞪大眼睛無辜地看著我。就小吳爽忙,東一趟西一趟的。年輕的女孩子,總歸有美好的向往。
那時候,我常常想,這樣的生活也挺好的。活在她們中間,頤指氣使。
風還是來了。
小龔磊是第一個走的。反反復復跟我表白,真不想走。我說算了吧,有個好人家就去了吧。膩膩歪歪了好幾天,天天告別。
天氣熱了,下午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就繞著鎮子走,揮汗如雨。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訴我,小吳爽也調走了。我一下愣住了。昨天好好的,今天咋就走了呢?有我的電話,為什么不說一聲呢?可是我也什么都沒說,也說不出來。
風波過去之后,有幾天沒看見小郭了,心里有點兒發慌。打電話,小郭說:“我在外邊培訓呢。”原來如此。回來之后,找到我,說:“你是不是怕我也走了啊?”
你說呢?
11月了。天氣已經很冷了。早晨起來,我在宿舍前的水管子邊洗冷水澡,也沒什么預感。
通知來了,我調走。
我總共在大孫各莊待了9個月16天。
忘了在給她們誰的一本書上寫了三毛的一段話:要講什么題目?講那塬上一枯一榮的草,講那野火也燒不盡的一枝又一枝小草,講那沒有人注意卻蔓向天涯的生命,講草上的露水和朝陽。這篇文章的題目叫《朝陽為誰升起》。
小郭兒的眼里一直含著眼淚。我一直沒忘。
分別之后,其實包括分別之前,一直也沒什么傷感。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只不過是一份工作,幾個同事,幾個女孩子。我有時也這樣想。
有一次她們找我來玩兒的時候,說到她們仨,我有點感慨。
第一,我說她們一來,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盛大的節日。
第二,她們仨,讓我想起當初養我閨女的感覺,勞神費力。
半真半假。但半真半假的話,小郭兒寫在了她的空間里。
后來我查出了糖尿病。小吳爽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告訴我偏方。有一次路過她的單位,口渴,可兜兒里一分錢沒裝。接我電話,她麻利地出來,又跑回去拿瓶水。宿醉的氣味兒被她聞了出來,她有點兒惱:“你能不能注意點兒身體啊?你還要不要命了?”我笑了笑,喝完水,轉身走掉。
她們都結了婚。小王碩和小郭兒有了小公主以后,我還寫了文章《給幸福的母親》。在文章里,我說:“上班有空的時候,我會想你們手忙腳亂的樣子,想小公主每天的變化給你們帶來的欣喜。每天每天。我從演員變成觀眾了,但我是一個真正的觀眾。我會欣賞劇情,我能體會你們的幸福。一直沒有給你倆寫文章,不是因為忙,也沒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不敢想那時候的日子。沒有你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得過去。”
小王碩說,看到這兒的時候,她的心里酸了一下。我信了。
離開8年,我已經是滿頭的白發了。時間都去哪兒了?
去年比這稍早一些的時候,小吳爽給我傳來一條消息:辭職去了遙遠的地方,尋了另外一個精神的世界。那個世界,對她來說,靜謐、安詳、與世無爭;對我來說,猶如五雷轟頂。
我平生第三次真真切切有了幻滅感。
那次見面,已經是訣別。蒼山負雪,浮生盡歇。
在宗教面前,我們都輸了個精光。我們,包括小王碩和小郭兒。
今天是個洋節。零點之前,又叫平安夜。
我才明白柴靜說的那句話:有些笑容背后,是咬緊牙關的靈魂。
野夫有次回到家鄉,被人叫去喝酒,到了地方才知道,是朋友出家。他痛哭一場。
我們是微茫的存在,折射著心里每一絲憧憬和每一縷不安。
說起她們仨,本來是挺高興的事,結尾的時候,又偏沉重。
抱歉。
但她們在我心里,都是好孩子,善良、懂事兒。
2015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