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寫她的時候,題目叫《你是我特別的天使》。那時她剛剛出生。那年我30歲出頭。第一次當爸爸歲數大了點兒,但對于我整個人生余下的歲月來說,那時感覺還好。
題目是三毛寫給侄女的文章的標題,拿過來就用,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但她出生的過程確實有些問題。預產期過了幾天,就是沒動靜。我找大夫商量:“剖腹產吧。”大夫說不行。
我問:“為什么呀?”
大夫說:“剖腹產有指標。”
于是打催產素,姑娘一次一次地沒心跳。
果斷決定,剖。
我問:“為什么呀?”
大夫說:“沒心跳了。”
我不敢說平生第一次,反正是我為數不多的幾次失態之一。罵了人。
她從產房出來,在護士的懷里,睜著眼睛看我。我感覺從地獄到天堂。現在,她14歲了,有時候也睜著眼睛看著我,說:“你能不能別回家啊?看見你就煩。”
當年,她可一句話都沒說。
上學之前的事,都在《女兒與我》里說了。不重復了。
上小學的第一天,我送她去學校。半道兒嘟嘟囔囔跟我說了什么現在全忘了。我當時還有點兒悲壯的心情。忘了在哪兒看的一句話說:小小的身軀,要面對這個千百年的社會了。學校外,全是家長,叮囑的、照相的,看得我索然無味。看看她,還好。
小學時她對我也還好。那時候我還留頭發。吃過晚飯后,她會麻利地爬上沙發靠背,兩條腿騎在我的肩膀上,拿鑷子找我的白頭發,一根一根地拔。冬天穿棉褲的時候往上爬,還有點兒氣喘。我捏著她的小腿兒,看電視。
每年夏天,她都和她媽媽去姥姥家。有一年,從遙遠的寧夏,她還寫了一封信給我。在酷暑的季節,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心里總會感到一絲清涼。
初中上了一所普通中學。好歹離家近些。每天晚上寫作業的時候,娘兒倆都吵成一片。聽得人不勝其煩。入睡的時候,娘兒倆又抱成一團,仿佛一切都沒發生一樣。百思不得其解。
放假就睡覺。沒日沒夜地睡。沒有朋友。也從來沒聽她說過跟誰好。
唯一能說的,還算愛看書。
慢慢地明白一個道理:孩子是自己的好。再看不夠,在別人眼里,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
再也不纏著問我小時候的事了。每次主動和她說話,最常見的動作就是擺手,一下,兩下,不超過三下。我便住口。
每次和人說起她的種種,言語充滿沮喪之時,總有人說,別說啦,不跟你一樣嘛。我便住口。
其實,她對我的全部意義就是:全部。
文章還得往下寫。等她真正長大的時候,我把所有的文章,重新編在一起,名字就叫《致女兒書》,和王朔寫給閨女的一樣。
其實,生了她,養了她,是我前半輩子干的唯一有意義的事。
2015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