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郁的我就這樣愛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些無法禪悟的東西漸漸成長,這讓我表現出與同齡人不一般的沉靜與冷漠,在學校給人的印象依然是躲在角落里出神地為著窗外飄雨落花而感傷的女孩。這感傷的女孩陰郁避世的生活在十四歲的時候被燦爛得有點刺眼的陽光而改變了。十五歲至十七歲,這是我自母親去世至今的人生中最快樂的三年,全是因為這個男孩。我們相識的那幕是我此生無法忘卻的記憶,那天接近正午的放學時間,窗外陽光異常地猛烈,課室里挨餓的蟲兒一條條地疲歇著,毫不顧忌地趴桌子的糗相獻給了好脾氣年紀大的地理老花鏡老師,任憑他口若懸河,恰似一曲催眠調兒般地舒心。對于我這種不甚消耗體力的孩子,想睡也睡不著,于是沉浸在綿纏悱惻的愛情小說里。
下課鈴把所有人的心臟頓時激活,而班主任早已守在門口,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我們內心不僅倒吸一口怨氣:放學了還來事?餓扁了,可不知要拖多久。
可隨著女同學們漸漸激動的聲音,我抬起了頭,透過班主任那熟悉的矮墩影,看到了他身后的那個陽光男孩,明媚得招人心醉,燦爛得讓人催淚:嶄新校服襯出的是初長成的氣宇軒昂,似雕刻而成的俊美清秀的面容鑲嵌著兩顆明亮的珍珠,泛動著晶瑩剔透的光芒,也透出一絲絲不宜覺察卻又好奇新鮮的孩子氣,這足以讓青春期的女孩們為之把呼吸也調得慢起來。區別于冷漠的眼神,冰酷的唇角的型少,這是一個一見面就讓女孩感覺特別暖心,讓男孩感覺這絕對是一個最佳損友的男孩。他的笑容戳中了每一個朦朧女孩心里那顆等愛融化的春心——包括了我。
少年走進課室,猶如明星發布會般地展現招牌笑容,禮貌地半鞠躬:“大家好,我是新同學陸旻昊,請多多指教!”
聽說陽光男孩都有點“神經大條”,確實如此,待自我介紹完畢后,陸旻昊順著班主任手指的方向往課室的最邊緣最角落,我所在的方向走來,可能過于激動與緊張得興奮,發育得特別迅猛而導致身長腳長的他在跟新同學打招呼同時,雙腳像麻繩一樣扭起來絆倒在地,拍拍屁股后開心地走到他的“領地”,發現坐在他鄰桌且兩眼干愣著看他的我手里拿的是《新月格格》,他的本意是想與我這個鄰桌打出熟絡的招呼,擺出手指,點著我耍玩笑地:“你壞壞哦,上課看小說!”卻毫不發覺仍沒離開課室的班主任那雙獵鷹般地雙眼即刻射出火箭般地火苗:“米莉!?”。我乖乖地交出小說,接受班主任一番愛徒心切的勸說語:“我說米莉,你們這些女孩呀,不要看這么多情情愛愛的書,很容易想入非非沒心思學習的……”回到座位,自知闖禍的陸旻昊連連作揖抱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我只是想跟你打個招呼,請你原諒我,那小說叫什么名字來著,我賠給你!我一定要賠給你的”向來不愛說話的我,很少與男生交流,此刻即使遇到自己喜歡的類型的男生,不需要我故作矜持地繼續少言只語,我已經感覺到臉如千只火蟻在咬,心如萬只小兔在跳般地羞怯地不安。擔心給人逮到我緋紅的臉龐,我壓低了頭說句:“沒事!我走了!”就奔出課室,拋下一臉迷茫的陸旻昊很快就有人圍過來替他解釋:“她說了沒事就沒事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她是出了名的冰美女,獨來獨往,不怎么說話的。”
陸旻昊很快與班里的男生女生打成一片,熱情開朗的個性,漸漸發育而俊秀的面容、修長的身姿,因運動而健碩硬朗的身板,不計小事小節的神經大條……擁有一切討人喜歡的外貌與品質,這讓本來只屬于我獨自享受的課室最邊緣最角落的安靜,因為陸旻昊的到來而變得熙熙攘攘、門庭若市,我保持低著卻不再心無旁騖的腦袋不時地被同學們丟給他的筆、衣服、粉筆……甚至球戳中,然后我聽得他最多的話就是“哦,對不起,對不起……”我甚至不敢抬起頭多看他幾眼,只是冷冷地回他“沒關系”,以掩飾我不再平靜的心臟。我看不下去任何書籍,第一次體會原來給丘比特的愛情之箭射中的心是如此不知所措,經常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他幾眼,端詳那輪廓分明的五官。我從小學以來唯一主動跟老師說的話就是“坐在教室的角落位置”,所有的班主任聽了之后都會鼓勵我積極參與集體活動,多跟同學主動交流,但漸漸了解我之后都默許了我這個請求,因此所有身高比我高的同學都坐我前面,這樣我既可以避免無關事兒的清凈,又可以觀察每個人的舉動:安靜的角落里觀察周圍的世界,這可能延續了我在家庭里的角色,不想成為中心,也不想去改變,就這樣靜靜地、孤獨地、冷冷地。
透過一層層無聲無息的空氣,我端詳著這兩彎清眉下閃閃發光的明眸,猶如兩彎新月懸掛在高挺的鼻梁兩側,散發出盈盈的柔光;即使那么認真地聽著課,那嘴唇的弧角似乎隨時都掛著微淺淺的笑,那精雕細琢的側影輪廓,如古代少年英雄般氣宇昂揚……誰知正在認真聽課的少年閃閃發光的明眸好像覺察到什么似地,緩緩地像一江春水般柔情地流向我的心田,目光碰撞的那一剎那我即刻關上我那向左邊側著臉趴在桌子上的蕩漾春心,滿臉通紅地豎起課本,然后把臉塞進課本里,再攤開些課本掩護整個腦袋,卻不想一顆原子彈似的粉筆頭飛出了完美的拋物線,飛躍課本直戳我剛好稍凸出課本的臉頰:“米莉,又在看小說了嗎?”矮墩影這次完全不給我面子,直接在班上吼我了。上課經常發呆,看小說的我成績卻出奇的拔尖,再這樣下去,簡直就是最壞的榜樣了,“你看,米莉也不聽課啊!”、“米莉也上課看小說干嘛不懲罰她?”
我坐在面向黑板的最后一排,右邊是墻壁,左邊是陸旻昊,左前方也就是陸旻昊前面的罐子惡作劇地補刀笑道:“側著趴桌子怎么看小說啊,她是側著臉在看人哪!”全班轟然起哄道。矮墩影頓時明白怎么回事,下課后兩個人都被叫到了辦公室,先后接受他的輪番“唐僧大魔咒”,誰知兩個人都沒吭一聲地回應他,最后他只好自我威脅道:“你們都是學習優秀的學生,馬上就要考高中了,可不能因為這個事情而影響學習啊,你們再這樣可要找家長了啊!”我沒有吭聲很正常,本就不愛說話,但是我很納悶為什么熱情開朗侃侃而談的陸旻昊此刻也只是低頭不語,任憑矮墩影念咒語。
作為老城區的城民,從不擔心戶籍名校的問題,附近的中小學幾乎都是名校,而且離家又近,放學后我漫不經心放慢步伐走回家,在回到家之前我可以自由地在這個城市殘留的建筑歷史中感受那曾經的愛恨情仇,從不疲倦。正當我指尖劃過斑駁的民國廢棄別墅的墻壁時,身后傳來那多少次沖擊我心扉的聲音“米莉!米莉!”我定住好一會,不自覺地欣喜,卻虛偽地收斂著回望:陽光下白T藍短褲運動校服的少年騎著車追過來,在前方兩米開嘎然停住。好一會兒,借著撩人的微風嘴角淺淺的微笑里迸出一句我此生都不會忘記的話:“你喜歡我嗎?你是真的喜歡我嗎?”我不知所措地慌張,眼睛不敢直視地飄到地上,感覺心里的秘密像公諸于眾地無敵從容,不知該如何作答,卻等來他的另一句響亮地話:“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就知道的:他也喜歡我!就這樣,我們開始了戀愛的日子,初三的升中考試對我們來說都不是難事,很輕松地就考取了就在附近的名高中。
我家雖然住著祖傳的大房子,但并不富裕,即使父親很努力地掙錢,一家老小六口仰仗著他的營生,沒落貴族般地虛偽地生活著。而他家不止殷實,作為獨生子的他是上億民營企業的唯一繼承人,他的父親希冀提升整個家族的名望,于是斥巨資在這片民國時期的富庶地買下了一棟帶花園的別墅。從此轉學而至,和我相識相戀。他的父母在得知我的存在后并不如一般家長緊張,反而是相當開明地喜歡我們在一起,獲悉高祖父的名字和歷史,更是百般欽佩,希冀我們這一代能像父輩祖輩一樣開創輝煌的家族企業。因此,在高中二年級時,他的父母和我們商量——讓旻昊出國留學,接觸更廣視野和環境,儲備商業知識、才能和人脈。雖有百般不舍,但是兒女情長則英雄氣短,誰都不希望旻昊成為紈绔子弟,加上旻昊自己追求上進,就促成了出國留學的事。
當兩個快要踏進十八歲成年門檻的孩子依偎在一起,耳鬢私語,即將分離,真希望時空就此凝結。如果有月光寶盒在手;當然,如果月光寶盒在手,我就可以早點掛斷濃情蜜意的電話,讓他安全地走過異國他鄉的那個路口,而不會讓電話里那頭刺耳的剎車聲永遠地留在了我生命里,至今仍像起子般地存在,只要這種聲音如劍氣般地劃過我的耳朵,心臟就如劍刺般地噴血而空地靜止,我似乎親眼看到他是怎樣被撞飛而倒下,鮮血怎樣成河,手里緊拿著電話,眼睛望著天空……我的生命也隨之終止。
我三個月沒吐出一個字,在機場從旻昊的父母里懷里接過旻昊躲進去的盒子,我死死地抱在手里,甚至不許他們放進那個碑后、坑里。我嘗試著各種辦法了結自己,這樣就可以和他永遠在一起,可惜都沒有得逞,因為長輩輪流派人二十四小時盯著。旻昊的父母加入勸慰、保護我僅存的一點氣息的生命:“已經沒了兒子,但是不想再送一個黑發人。”上天眷顧陸家,三年后,40歲高齡的旻昊母親再給陸家添了香火,可誰來眷顧永失所愛的我。除了窩死在家里,剩下的時間便是幽魂似地經常飄至旻昊的墓前,不說一句話,或坐著端詳、撫摸那純凈美少年冰冷的碑相,或依偎著碑石,恰如那晚溫潤的身體,沉睡……最后總是給跟在遠處的父親或是祖父母牽走:“孩子,你好好地活著就是對他最好的紀念。”
半年后復學重讀高二,十八歲的我成年卻喚不回他的生命與青春同在,所以十年前那個望著窗戶的女孩,突然間,在你和其他同學、老師未來得及反應之前,閃跑至校門口那條忙碌的馬路中間,求死般地張開雙臂……當時我真的沒有求死的意愿我只是以此對我的母親和我年輕的戀人的生命的眷戀與紀念,但是果真死了倒也是自在的,這樣我就可以與他們同歡聚。母親去世時我六歲,隨著時間的流逝,痛苦的記憶越來越模糊,留下的是把自己藏起來的孤僻,沒想我拾起久違的燦爛陽光沐浴還來不及細細體味,卻陰郁的淚雨厚厚地遮蔽了。為什么?為什么愛我最深且是我所深愛的人都要離我遠去?所以,聆聽者紫,你可知我內心無法排解的情緒之源,恰恰是因為我一直不想被排解,被引導忘記痛苦。對我而言,快樂起來就意味著把他們漸漸遺忘在生命的記憶里越來越模糊,開心意味著關于他們的痕跡被抹得一干二凈,不,我不可以讓他們的氣息完全從生活里消失,我希望時刻能感覺得到他們就在身邊,他們一直都在我的身邊,這樣我活著才有意義。所以一直以來我拒絕一切朋友式的關愛,治療式的改變。
還記得我提到過的那個罐子嗎?我的左前方,陸旻昊前面,發出惡作劇:“側著趴桌子怎么看小說啊,她是側著臉在看人哪!”由此而戳穿我暗戀陸旻昊的罐子。雖然當時我曾經因為給他瞧見了那一臉的春心而氣惱他:學習不專心、多管閑事還笑話我。后來我知道這是他們的“陰謀”,陸旻昊早就注意到我那兩顆經常偷偷含情脈脈的眼睛,只是我從來不給他搭訕的機會,也無從按正常交往渠道發展感情,繼而表達彼此的傾慕之心,罐子主動獻身做“衰人”,捅破那層紙。再后來,他解釋其實不止是兩個人的“陰謀”,還有他一個人的秘密:就像我一直偷偷地看陸旻昊一樣,他一直在偷偷地回瞄著坐他右后方的我,他在十五歲的年紀就體味了“我喜歡的女孩喜歡的是我兄弟”的苦悶與悲涼。他在十二年之后成了我的丈夫,不管是他還是其他男人成了我的丈夫,我都為自己沒能為了旻昊守住自己的身子孤獨一輩子而傷心和自責。可是,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有注定,他怎么就成了我的丈夫?我的愛情早已隨著旻昊的消散而飛滅,何來勇氣嫁給自己完全不愛的人呢?發出這樣的疑問是在后悔?還是在尋找我未知的情感,來救贖我的人生和婚姻?
和旻昊談戀愛以后,我才知道罐子是旻昊的打小認識的死黨,旻昊插班來我們校我們班就是通過罐子父親的關系的。他的全名叫陳嘉志,因為小時候是個小胖墩,花名就叫成了了“罐子”,十五歲那年因為旻昊而完全注意他時,發現他的臉蛋依然略顯嬰兒肥似地可愛,圓墩墩臉蛋如福娃娃般地閃爍著乖巧的眼睛,身材遠不及旻昊般矯健挺拔,卻也不像貪吃不動的孩子般肉乎乎的,手短腳短更顯得屁股圓乎乎地翹著,走起路來喜感十足,現如今因為這個家庭而憔悴了不少。嘉志的父親是高考恢復后正兒八經考上的大學生,在我們少年時期已經官至市廳,官做得越大,越相信風水佛神,卻不收斂自己的雙手,差點給人檢舉揭發晚節不保,因為情節不算非常嚴重,后有“貴人”相助得以幕后處理,免了牢獄之災,卻落得早早“內退”的結局。至此越發覺得哪里風水不好,再加上兒媳的陰郁,越相信屋子里有邪氣,需驅魔送鬼,安宅定靈以改善風水布局,時常整修房子、老家祖墳、祖屋什么的,把嘉志折騰得精疲力盡。“少年盡得意,青年盡蹉跎,中年勤酬志,晚年安享樂”聽說這是信風水的公公很早之前所熟識的風水先生順道給嘉志算的一卦,至此為止頗覺應驗。鄰家男孩平凡的外貌已經預示他并不會有何大成大就,需要辛勞半生方能安樂。但愿如此,再平凡的人也不可能不勞而獲,不成而就,平白享盡一生富貴。
心理咨詢師通常在會談后都會對我的丈夫說:她是一個需要愛的女人,希望被呵護,渴望關懷,但是沒有人能走進她心里,是因為她深信再也沒有人給予的愛、呵護、關懷能比母親和年輕的戀人更多。是的,我的確是這么認為的:父親,需要養活一家六口和維持老房子的尊嚴,除了賺錢還是賺錢;繼母,兩個年幼的弟弟蠶食著她每時每刻的青春和美麗;祖父母,漸漸蒼老的他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延年益壽;丈夫,對,我的丈夫,可惜今天我太累了,我真的不敢相信我打出來這么多字,是的,我很驚訝我說不出來可是寫得出來,或許,我真的不會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