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氣女星用手指敲著座椅的扶手，無規則地亂敲，“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再給你十分鐘時間，我很忙……”

她這個敲打動作讓程千帆有非常大的神經反應，她感覺自己快要忍受不住。

“祝你永不老。”程千帆冷笑了一下，準備離開。

過氣女星看著旁邊愣愣的經紀人，跺著腳說：“你不是說這個專訪沒問題嗎？這都是什么鬼？”

“……Anni，你別生氣，我這就打電話給他們老板，炒掉這個女的。”

“悉聽尊便。”

“喂，我告訴你，你不要后悔，我自帶流量的，我的粉絲都在等我出新作品，我直播已經有幾萬人留言了……你們這種破媒體，有什么了不起？我還看不上呢！”

程千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又覺得很好笑，在過氣女星的咒罵聲中，她快步離開，身后就像是萬丈懸崖，中間站著一只咆哮的狒狒。

回到家里，程千帆把工作的東西扔到一邊，開了音樂，甩掉了鞋子，外衣和渾身的疲憊，倒在柔軟的沙發上，再也不想起來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沒電了，音樂戛然而止，她伸手去摸充電器，卻不小心把臺燈打翻在地，忽閃了一下，滅掉。

瞬間，屋內一片漆黑，只有各種電器的幽幽發綠的提示燈，在陪伴著她。

一個人住的這些年，一切都是自己來做，小到換燈泡，大到修馬桶，兼廚師，清潔工，下水道疏通員……無所不能的女漢子練就成型，也就是三兩年。

既然這樣無所不能，也不知道還需要男人作何用？

當然，雖然這樣無所不能，還是需要男人，因為，生活實在太孤獨。

孤獨如果分等級，程千帆一定是頂級，不，比頂級更超級。

小時候父母去上班把程千帆鎖在家里，她能夠無聊到坐在鐘表底下數秒針度過——從小就被“孤獨”中下了恐懼的種子，瘋狂交朋友，瘋狂去外面的世界游蕩，瘋狂地想擺脫孤獨，沒想到事到如今，像一個輪回的死循環，越來越害怕交朋友，越來越厭倦外面游蕩，越來越封閉，有時候偶爾的周末寧愿宅在家里聽著音樂數分秒——還是害怕孤獨。

小時候用“期待”解決孤獨，以為長大后一切就好了，真正長大后才知道，解決孤獨的辦法可能只有“戀愛”和“結婚”。

可戀愛和結婚何其容易，尋找一個志同道合的伴侶比中彩票容易不了多少，年紀越大越恐懼，因為可選擇的范圍是真的越來越小了。

尤其是在相親市場，30歲以上的女性已經不再被正常的男性考慮，還沒見面，也沒興趣了解其他的，第一句先問年齡，一聽接近30歲先皺眉，接著開始各種優越感俯瞰，恨不得覺得能跟你出來喝杯咖啡都是你莫大方的幸運了——至于傳說中的探究靈魂這些事，真的過于奢侈，需要運氣。

作為戀愛經驗豐富的風爾夏曾經轉給她一句話：一個人的孤獨不是孤獨，一個人找另一個人，一句話找另一句話才是真正的孤獨。

程千帆根本不贊同，風爾夏是從沒單身過的人，她哪里知道，在孤獨的人眼里，哪怕另一個人在旁邊呼吸，孤獨都沒那么凄涼。

想著想著，就覺得滿心委屈，職場上也逐漸有些力不從心，情場上渺渺茫茫毫無希望，只有這個空蕩蕩安靜到嚇人的空間，能夠容下她的委屈。

母后大人曾經說，一個人的住所不叫家，意圖是勸她趕緊嫁人，成立真正意義上的自己的家庭，但程千帆不同意，“家”是一個象征性的意義所在，哪怕一盞燈在等她，一塊地磚屬于她，那也是家，一天忙到晚，只有回到這里，回到這個孤獨的房間里，她才感覺自己是真實的。

本想任性一次，什么都不管地就這樣睡過去，但閉上眼睛的一個瞬間，忽然想起“母后”的大人的消息一直沒回復，猛地坐了起來，像是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滔天罪惡，“內疚感”讓程千帆立地清醒。

充電，充電，充電。

然后，還有工作，工作，工作。

宋明朗來電話的時候，程千帆正打開電腦，脖子夾著話筒，一只手輸入開機密碼。

程千帆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即使自己家里的電腦，她亦要設置密碼，不厭其煩，每次開機都要輸入一遍。

宋明朗是程千帆的“男”朋友：朋友，男性而已。

比她小6歲，在她眼里一直是個小屁孩，即使長大了，比程千帆高一個頭，儼然一個偉岸落拓的男人，依然無法擺脫小時候俯視他的那種優越感。

算是發小，但因為有年齡差距，當程千帆已經開始讀書識字，宋明朗還拖著鼻涕滿大街瘋跑，再長大一些，就被父母送到國外去讀書，回國的時候彼此都成年，所以所謂當年的交情，也不過是短短的相識。

然后各自奔向自己的生活，幾乎沒什么聯系，除了偶爾通過幾次郵件，互相在社交媒體上看到彼此一年年逐漸長大的樣子，竟然也能夠把友誼這樣維持下來，再見面的時候，竟然也沒什么陌生感，程千帆依然是壞脾氣和不高興，而宋明朗則出落成笑容燦爛，牙齒潔白，長腿挺拔的偶像劇男主角。不過宋明朗在程千帆這里的定位一直是小屁孩，幼稚蛋，所以偶像不偶像，也沒能耀瞎程千帆的法眼，莫名其妙就被歸納為好朋友，而宋明朗也算盡職盡責，一個好朋友的基本修養被他演繹到極致，也算是另類翻身，從不被看在眼里的小屁孩，逐漸蛻變成可以隨時傾吐心聲而不必有心理負擔的朋友。

男性朋友終究比女性朋友更容易維護，可以什么話都說，也可以什么話都不說，不必小心翼翼，不用擔心對方有什么心理變化，極其隨意，沒有任何負擔的感情。

在這個冷酷大都會，能有宋明朗在，等同于親人。

說來也好笑，顛沛流離這么多年，能夠一直不離不棄聯系的，不是小時候膩得要死上廁所都要手拉手的女密友們，倒是這個不咸不淡卻永遠存在的宋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