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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莊院

傍晚時分,離奴做好了晚飯,讓元曜去二樓叫白姬下來吃飯。

元曜放下賬本,上去二樓叫白姬,結果臥室、倉庫、雜物間都沒有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元曜撓撓頭,感到奇怪,下午他一直在大廳忙碌,并沒見白姬出門。

元曜有些擔心。

離奴卻道:“沒事的,主人這么大一條龍,還能丟了不成?她八成是有事去了,咱們先吃飯。書呆子,你去叫那水獺停一下,等吃完飯再繼續哭。”

元曜就去里間,叫下午一直坐在青玉案邊傷心哭泣的阿漪了。

元曜、離奴、阿漪三人在后院的廊檐下對坐吃飯。吃過晚飯,離奴在廚房收拾碗筷,阿漪站在后院望著衰草發呆,元曜擔心白姬,又上樓去看了幾次,也沒見她回來。

天色昏蒙,到了掌燈時分,元曜拿起火折子,點燃了里間的七葉銅燈。

燈火搖曳,元曜一轉頭,看見白姬從樓梯上飄了下來。

元曜笑道:“白姬,你回來了。你下午去哪兒了?”

白姬笑道:“我去了一趟地府,去采黃泉花。”

元曜好奇地道:“你采黃泉花做什么?”

白姬走到元曜身邊,跪坐下來,道:“今晚會用到。”

元曜道:“平常你去一趟地府采黃泉花,最多不過一個時辰就回來了,今天怎么去了這么久?”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別提了。我在三途川邊摘完黃泉花,又順路去迷川津找制作胭脂水粉的鬼花娘幫忙將黃泉花烘干磨粉。誰知道,鬼花娘手下的青鬼們干了一半活兒就罷工,吵著要漲工錢,好回老家過年。鬼花娘不肯漲工錢,它們就爭執了起來,沒人干活了。我晚上等著用黃泉花粉,跟它們耗不起,只好自己動手烘花磨粉,就耽誤了時間……”

元曜張大了嘴,奇道:“青鬼們回老家過年?鬼魂還要回老家過年?!”

白姬道:“鬼魂也是有故鄉的啦。每到年節,它們也會回故鄉去看一看,看看它們牽掛的故人,看看它們的子孫后輩……”

“……好吧。白姬,你吃晚飯了嗎?”

“忙了一下午,還沒有吃。”

“離奴老弟給你留了晚飯,在廚房里,小生去給你端來。”

“好呀。”

月上東天,螺云淺淡。

白姬從《百馬圖》里召喚了三匹天馬,準備和元曜、阿漪一起去郊外。

阿漪有些為難,它的腿摔傷未愈,雖說涂抹了菩提露,緩解了疼痛,可是要騎馬奔波,還是有些困難。

阿漪望著天馬,猶豫地道:“白姬,要騎馬去嗎?顛簸腿疼倒是無所謂,我只怕會摔下來……”

白姬還未回答,離奴已經自告奮勇。

“主人,離奴也去吧。離奴跟這水獺騎一匹馬,保證它摔不下來。”

阿漪嫌棄地望著離奴,十分不愿意與離奴共乘一騎,但是去救族人要緊,它還是咬牙點頭了。

白姬見阿漪沒有反對,也同意了離奴一起去。

“甚好。”

元曜忍不住問道:“離奴老弟,平常你一向懶得出門,不愛跟白姬夜行,今天怎么自愿出門?”

離奴搓手,笑道:“嘿嘿,爺還從來沒有見過剝皮作坊,想去開開眼界。”

元曜冷汗。

阿漪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就要跟離奴吵架,可是一想趕緊去救族人要緊,便忍住了。

白姬騎馬而去,元曜急忙跟上。

阿漪還在猶豫怎么坐上天馬,離奴早已不由分說,一把抱起它,一起翻身上馬。

三匹天馬迎風生出雙翼,飛向了夜空。

離奴是在去終南山買炭的路上遇見阿漪的,所以三冬閣的莊院肯定位于長安西南郊,三匹天馬便踏著如夢如紗的月色,在萬籟俱寂的冬夜里,跨過一百一十坊,往西南而行。

因為怕阿漪掉下去,離奴一爪抓著馬韁繩,一爪把阿漪死死地箍在懷里。阿漪的臉氣得一陣青,又害羞得一陣紅,天馬奔馳得快一點它就呼吸不過來,但它都忍耐了。

元曜回頭一看,驚道:“離奴老弟,你這是要把阿漪姑娘勒死嗎?快放開一點啦。”

離奴道:“冬夜風大,這水獺又油光水滑的,不箍緊一些,怕它掉下去。書呆子,你放心啦,爺有分寸。”

元曜只好道:“阿漪姑娘,你且忍耐一下,馬上就出城了。”

阿漪點點頭。

三匹天馬凌空飛奔,出了安化門,來到了郊外。

在阿漪的指引下,白姬、元曜、離奴行至了一片位于山中的莊院。

元曜從半空中望去,依稀只見莊院坐北朝南,占地很廣,一共有左中右三片院落。左右兩片院落在前面,布局相似,都有很大的院子,還有一排貫通的房屋,恐怕就是炮制動物的作坊了。中間的院落比較小,退居在后面,呈井字型排布著一圈房屋,還有一個廳堂和后宅。左右兩個院落黑燈瞎火,中間院落的廂房和后宅都亮著燈火。

三冬莊院的左右院落是剝皮作坊,中間院落的廂房是匠人們的居所,廳堂和內院是主人來莊院時居住的地方。由亮燈的情況來看,作坊現在已經停止做工了,匠人們都在廂房里歇息。后宅里也有燈火,那就是虞掌柜今晚也在莊院里。

三匹天馬落地,悄無聲息。

白姬、元曜、離奴、阿漪下馬,站在三冬莊院的大門口。

莊院大門緊閉,沒有燈火。

夜風之中,隱隱傳來野獸的嗚咽與哀鳴。

白姬問道:“阿漪,你的族人關在左邊院落,還是右邊?”

阿漪閉目豎耳,仔細傾聽。

片刻之后,阿漪睜開眼睛,難過地道:“左右都有,有好多。它們似乎是新來的,至少有兩百,它們都很恐懼,很絕望,也很虛弱……”

白姬道:“那就先去右邊院落,再去左邊。”

元曜道:“白姬,你打算做什么?”

白姬道:“當然是趁著月黑風高潛入莊院,打開籠子,把水獺都放走。”

元曜想了想,道:“這不是偷盜嗎?你應該去找虞掌柜,把水獺都買下來,再放生。”

“軒之,你瘋了嗎?買下所有的水獺,這得花多少銀子?!”

“這些水獺都是虞掌柜的財產,咱們偷偷地放走,是偷盜呀!偷盜有違圣人之訓。”

白姬眼珠一轉,道:“佛祖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雖說偷盜不對,但人與非人,皆有惻隱之心。軒之,今晚你還是把圣人放下,咱們聽佛祖的吧。”

元曜正在猶豫,白姬已經走向了莊院大門。

這一次,白姬沒有讓離奴先進入院落開門,也不需要小書生翻#墻,她伸出右手,觸碰向緊閉的大門。

一股金紅色的火焰倏然騰起,鐵制的大門頓時無聲無息地融化,逐漸變成了灰燼。灰燼一點一點消散在了夜色中,化作了虛無。

元曜垂頭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對啊,圣人和佛祖的話不矛盾,并不需要二選一。不偷盜也可以有好生之德,把水獺買下來放生就行了,這一毛不拔的龍妖詭辭狡辯,把他繞了進去,就是為了不花銀子。

元曜抬頭,要跟白姬繼續理論,正好看見山莊的鐵門在白姬的手中一點點熔化成灰燼,頓時心中一悚,把繼續理論的念頭打消了。

白姬走進山莊,拐向右邊的院落。

離奴和阿漪也跟了過去。

元曜也急忙跟上。

三冬莊院是三冬閣宰殺活物,剝皮硝制的地方,也是匠人們將皮毛縫制成皮裘的地方。一般來說,從各地獵戶處收購來的皮貨都是半成品,很少有活物。但今年,虞掌柜打算大賣獺裘,水獺比較嬌貴,制作起來工序精細,獵戶粗手笨腳處理不好,所以只能運活物來,由專業的匠人來炮制。

時辰已經很晚,忙碌了一天的匠人們都去廂房休息了,也沒有人留在兩個作坊里守夜。

白姬推開右邊院落虛掩的木門。

月光下,院子中,用竹竿撐起了十余條橫跨院落東西兩端的繩索,上面懸掛著密密麻麻的帶血的水獺皮毛。

一股血腥味迎面撲來,夾雜著妖異的水蓮花香。

元曜背脊發麻,繼而覺得悲傷。

離奴睜大了眼睛,也許是物傷其類的緣故,它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難過的神色。

阿漪渾身發抖,幾乎站立不穩。

離奴急忙扶住了它。

阿漪指著不遠處的作坊,顫聲道:“我的族人都被關在里面,我就是從里面逃出來的,里面堆著許多鐵籠子。”

白姬神色平靜,道:“走吧,我們去救你的族人。”

白姬朝作坊走去,離奴、阿漪也急忙跟上。

元曜也想跟過去。

白姬卻回過頭,道:“軒之,你就別去作坊里了,留在這兒吧。”

元曜道:“為什么要小生留在這兒?”

白姬眼神溫柔,道:“你留在這兒,幫我們守著,萬一有人過來,你就大喊一聲。畢竟,偷盜也需要一個望風的人。”

元曜明白,白姬是不想讓他看見作坊里血腥如地獄一般的場面,那會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里陷入噩夢,心情低落。

元曜點頭,道:“好。你們小心一些。”

白姬、離奴、阿漪一起走向了作坊。

血淋淋的獺毛隨風搖曳,如同地獄深淵的鬼影,它們痛苦地哀嚎著,憤怒地嘶鳴著,充滿了對人類的怨恨。

元曜站在院子里,心中十分難受。

“這位小兄弟……”

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

突然有人說話,元曜心中悚然,急忙四處張望。

“別四處看了,就是叫你呢,小兄弟。”

元曜一驚,以為是被莊院里的匠人發現了,就要開口大叫,好提醒白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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