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舉著火把奔行的幾騎打起尖利的唿哨,在幾百步外突然散開成四面包抄的隊形,兩翼向著烈鬃馬為中心的一點迅速收攏。
看對方的擺出的陣勢顯然來者不善,頎彤烈皺起眉頭。幾百步只是在馬蹄下一閃而過的距離,現在要拔馬逃走是來不及了。
于是他挺直身子端坐在馬鞍上,偷偷拉過袍子蓋住面前的巴雅,擺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啪啦啪啦——”甩出的長鞭在空氣中連串炸響,馳來的幾騎將烈鬃馬團團圍在中央,他們繞著圈子小跑,口中發出野狼般的嗥叫。
頎彤烈坐在馬上目不斜視,看著遠方的黑暗:“你們是誰,為什么要攔我的路?”
“大晚上在別人的草場上跑馬,卻不知道主人家是誰?”有人喉間發出低低的笑聲。
“我跟部落的人出來秋獵,晚上自己跑出來射兔子,結果迷路了。”頎彤烈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那些人,一群十七八歲的大孩子。他們都穿著黑羔子皮的大裘,腰間帶了彎刀,隔得老遠都能聞到他們身上傳來熏人的酒氣。
“射兔子?”另外一個人注意到了頎彤烈胸前裹著的袍子,轉著眼珠猥瑣地低笑,“我看是晚上出來會妹子,快活得不愿意回去了吧?”
頎彤烈再也壓制不住少年人的火氣,鞭子指著剛才說話的人:“我是訶爾倫部酋長的兒子,你是哪家帳下的,敢對我無禮!”
“這片草場都是爾朱家名下,訶爾倫部是哪里冒出來的,敢在這里跟我們抬身份!”黑暗中有人學著頎彤烈的口氣說話,大孩子們一起哄笑。
對方一騎舉著火把慢慢走出:“我的名字叫爾朱湛,爾朱家的兒子。你闖到我家的草場里,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來問個清楚?”
爾朱湛已經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了,他的頭發梳成辮子盤在頭頂,頜下留著一小撮短須。
火光映著爾朱湛陰鷙的面容,看得頎彤烈心里有點發虛,忍不住想要后退。可是感覺到巴雅傳來的急促心跳,頎彤烈一挺胸脯,帶馬迎上去:“你是主子,我也是主子,你帳下的伴當侮辱我,該受懲罰!”
“給他個面子,這狗崽子還真以為自己是誰了!”剛才的那個伴當啐了一口,聲音不大,卻故意讓頎彤烈聽見。
“你說誰是狗崽子?”頎彤烈怒目而視。
“誰答應誰是狗崽子!”
另一個也出頭給同伴助威,甩出鞭子卷住包在巴雅身上的袍子一扯:“公的發怒了,看看母的怎么樣!”
“混賬!”頎彤烈伸手想扯回被卷上半空的袍子,巴雅的臉已經露了出來。她害怕地蜷縮成一團,羊脂一樣白的臉上淌著淚水。
大孩子中響起了一陣低呼。
“是那個跑掉的小女人!”
爾朱湛的臉色更加陰沉,額上甚至爆起了小蛇樣的青筋,在陰影里突突跳動。
頎彤烈知道事情再也沒有回轉的余地了,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那股暴怒的味道。
他暗提韁繩,烈鬃馬會意發狂般躍起來,在圈子里來回沖撞。頎彤烈熟悉自己的馬,當它狂躁地跳著踢騰四蹄的時候連公牛也不敢靠近。
剛才眺望黑暗時他已經想好了逃跑的路徑,趁其他馬匹不顧騎手約束嘶鳴著避閃烈鬃馬的機會,頎彤烈猛揮長鞭劈頭蓋臉亂打一氣,從包圍中沖開一道口子。
回過神來的伴當們叫罵著打馬窮追,他們手中的火光在夜晚的草原上連綴在一起,拉成一條繃緊的直線。
烈鬃馬奔行如飛,而對方胯下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馬,頎彤烈心中焦急,卻總也不能把后面緊咬不放的幾騎遠遠甩開。
過于繁茂的草原依然阻礙著烈鬃馬發力狂奔,速度一滯,伺機在后的幾騎立刻趕上來。
“嚓嚓嚓”身后連續傳來的幾聲悶響讓頎彤烈背后溢出冷汗,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彎刀出鞘的聲音。
雖然對方也只是一群孩子,但爾朱湛既然會在怒火中殺死巴雅的弟弟,也未必不敢在人跡寥落的草原上殺兩個深夜闖入他家草場的孩子。
腦后有冷風呼嘯著接近,頎彤烈帶著巴雅伏倒在馬背上,只看到森冷的刀光一閃。
失手的伴當帶馬再上,揮手將長鞭卷上頎彤烈的右腿,要把他從馬上扯下來。眼見一擊得手,他的同伴也從左側呼嘯而至,高舉彎刀逼近頎彤烈。
萬分危急之中頎彤烈摸到了他的角弓。他閃過左邊緊隨而至的一擊,指尖一掃,兩枚羽箭上弦。
頎彤烈在馬背上反身開弓,兩聲弦響,箭中馬腿。左右夾擊的兩騎應聲滾倒,草地上傳來兩個受傷伴當的哭號。
“那個狗崽子帶了弓!”
頎彤烈不敢懈怠,靠著一刻不停的左右輪射,總算壓住了爾朱湛撲上來的勢頭,距離漸漸拉得遠了。
越過一條丈把寬的小河之后,頎彤烈注意到腳下的草地又回復了秋季的枯黃——不知不覺一路逃到這里,他們早已離開了豐美的秀容川。
追到小河邊,伴當們的坐騎突然都驚跳起來。
爾朱湛一扯韁,揮手制止了自己的伴當繼續追趕:“不必追了,越過這條河,他們已經是兩個死人……記得那個小崽子說的部落名字么?”
旁邊一個伴當恭順地湊上去:“訶爾倫。”
“訶爾倫?”爾朱湛看著烈鬃馬漸漸遠去,唇邊勾起一縷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