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銷聲匿跡:數字化工作的真正未來
- (美)瑪麗·L.格雷(MaryL.Gray) 西達爾特·蘇里(SiddharthSuri)
- 2652字
- 2020-12-30 18:17:15
流水線和計件工作
安置在流水線上的工人,并沒有一夜之間就比有組織的技工和匠人速度更快。5花了一百多年時間,傳送帶和機械滑輪繞著原地執行零散任務的工人蜿蜒游走的工廠形態才成為標準。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即使在多數制造業轉移到大規模生產線之后,有些工作,無論從字面上還是象征意義上說,仍然停留在流水線之外。
工業革命時期的第一家所謂制造廠能夠生產槍支、鎖、椅子、糖果、鞋和衣服,其生產速度是任何手工行會或行業專家團體的10到20倍。但在不同情況下,這些大規模生產的手工消費品還是需要人來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這并不是一種新的生產方式。長期以來,行會使用學徒和分包助手制度來最大限度利用工匠大師的工作。新的流水線推進了行會中普遍存在的分包做法,但有一點不同:工廠主同時掌控著原材料和勞動力“供應鏈”。單個工人不再相互協調生產。他們被告知應該站在哪里、做什么,以及如何把勞動轉化為最終的成品。就這樣,流水線不僅沒有在人和機器之間引入新的勞動分工,反而使人們失去了對自己工作節奏的掌控,以及相互協調和委托他人工作的能力。6
隨著工業革命的開始,機器開始使某些如紡織品這樣的商品生產自動化,計件工作變得非常有效。計件工作(也叫“工業化家庭作業”“分包工作”“家庭手工業制”或“傭金制”)是在機器達到極限時,由人來制造或加工產品的一部分。計件工作被拆解為可分配的小任務,可以在工作場所之外完成,不需要停止生產,也不需要從工廠轉移資源。7流水線依賴于舊的勞動分工。大部分計件勞動力是生活在城市邊緣的婦女和兒童。8實際上,工業中的計件工作是第一代有償的按需幽靈工作。
當時,大多數熨壓機和蒸汽縫紉機是由婦女和女孩操作的。9她們是縫補紐扣、窗簾環、襯衫花飾和腰帶的“精工”。10精加工搬到工廠的圍墻內只是為了進行規模較大的操作。生產了大多數紡織品的小型服裝制造業,仍然依賴于農業社區“傭金制”的工作模式。
工場間不是一間擁擠的房子,更典型的場景是一種當時被稱為“拼命干的系統”,后來也叫“血汗工廠”,直到今天仍然存在。相反,工場間是一間農舍,縫紉機占據了起居室的每一寸空間,家庭的每一個成員,從父親到小孩,都在做與布料有關的事。這些家庭付錢讓司機搬運裁好的布匹,根據路程遠近,每拉12匹布,司機就能得到分成。司機成了計件工作的中間人,穿行于匹茲堡等工業中心城市范圍內很難走的鄉村道路之間。他們避開了“擠滿雞和孩子的木棚屋”。11司機從匹茲堡開車進來時,能聽到腳踩縫紉機的金屬撞擊聲和急速運轉的呼呼聲。
當時的經濟學家和工業理論家認為,計件工作在技術上是低效的,隨著生產規模擴大會逐漸消失。例如,發明于1770年的珍妮多軸紡紗機是由水力驅動的單臺機器,多達120個線軸連接在一個木制框架上,用曲柄轉動以紡紗、抻長和合股。這臺機器能夠制造出相當于數十雙手工作數百個小時,所創造出的同樣數量的用于織造的布料。伊萊·惠特尼(Eli Whitney)于1792年發明的軋棉機,可以為棉花脫籽以備珍妮紡紗機使用,其比一個人手工軋棉快25倍。工業革命初期,這兩項發明共同推動了棉花的生產并使棉花消費成為主流。大多數追蹤工業生產增長的分析家認為,機械化與科學地應用技術管理更專業的勞動力,這兩者結合起來會使計件工人最終消失。
這些分析家都沒有考慮過,自動化可能會在短期內造成對臨時勞動力的需求激增。以棉花為例,南北戰爭開始時,美國奴隸主需要的奴隸是當時奴隸數量的5倍,因為棉花需求激增,奴隸主迫切需要人類繼續完成機器做不了的事。像珍妮紡紗機這樣的技術并沒有消除對人力的需求,甚至還將勞動力需求重新分配給了一組新的臨時工。在紡織廠,孩子成為有價值的計件工人,因為他們的小手可以從移動的線軸之間伸過去,清理掉使機器慢下來的棉絮和其他雜物。但是與這些機器一同工作的能力被認為是“非技術性的”,盡管它填補了自動化這最后一英里的差距。
人們認為操縱珍妮紡紗機的工作屬于體力勞動,根本不需要思考,但早期關于兒童靈巧地從一臺振動劇烈的機器移動到另一臺機器的記錄表明,這項工作需要智力和身體上的技巧。毫無疑問,計件工作將隨著工廠的機械化而消失,曾經由行會推動的手工生產和童工將成為歷史。或者,正如整個歐洲已經經歷的那樣,工會最終會阻止工人把自己的勞動分包出去,從而將計件工人納入懷中,就像在熟練工人行會制度下所做的那樣。然而,對計件工作的叫板從來沒有完全把它從生產循環中排除,尤其是在那些買不起最新機器的小工廠里。12正如匹茲堡一家服裝店老板在1907年說的那樣:“如果讓女性進入工廠,我們的成本會高很多。因為我們將不得不另租一層樓來安放她們的機器;我們還得購買這些機器,可能還得使用煤氣和暖氣,然后可能還不得不支付她們更多的報酬。”13
事實證明,工會并不比工廠老板更積極地認識到婦女臨時勞動力的價值,無論是在工廠還是在家庭。1891年成立的美國聯合服裝工會(United Garment Workers)是最大、最激進的工會,它試圖根除其眼中的“外包工的威脅”,并讓他們成為“該工會發展的一個連貫部分”,但毫無成效。14工會組織者專注于讓年輕女性填補工廠的空缺。但是這些方法并沒有解決甚至沒有注意到女性經常通過計件做合同工這一問題。對于年輕的未婚女性而言,工廠工作在道德上仍然被認為是可疑的,而從實際上來說,工廠工作也令她們放棄了其他的全職工作,如烹飪、清潔、在家照顧孩子和老人。
如果年輕女性在美國聯合服裝工會名下的工場工作,她們能賺到兩倍于周薪4.5美元的工資,而且不用再做操作縫紉機這類繁重的活。但是,工會的策略并沒有優先考慮或意識到,女性放棄合同工作或以家庭為基礎的計件工作會面臨的特定負擔或成本。工會很快放棄了讓年輕女性填補工廠空缺這一執念。沒有人會想到,提倡家庭性別平等以減少婦女的家務負擔,可能是使婦女加入勞動大軍的必要策略。15相反,他們致力于阻礙可以加快工作節奏的新技術的應用上。一些工會確實設法停止了計件工作,迫使場主為技術工人和非技術工人創造更穩定、收入更高的就業機會。一貫地,工會的核心成員和擁有健全身體的白人男性是第一批有機會找到不那么危險工作的人,有時是唯一一批。16
20世紀頭20年,美國各地的報紙充斥著這樣的報道:肉類加工廠機器故障導致兒童四肢嚴重受損,紡織工人被鎖在著火的工廠車間里,為制作火柴棒而采磷的工人被有毒煙霧籠罩。各州頒布了自己的法規,強制企業賠償受損害的工人。這些零零碎碎的法律只凸顯出,在工業時代,忽略臨時工是一種多么普遍的做法。但是,直到美國大蕭條期間出現普遍的經濟恐慌,勞工組織才得到他們需要的廣泛的公眾支持,進而推動對工作場所的聯邦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