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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這是一段甜美時光,談心的時間。他們不約而同點了一杯李子酒,沖淡喝下肚的咖啡。

“我的生命中也有個蘇菲?!辈疇柣貞浧饋?,但不那么真心,“現在想起來,我當時竟然沒有跟她結婚。一般來說,我應該會的。我現在的太太叫瑪麗,這個名字總讓我有點兒提不起勁兒。但反正我們都已經在一起了,應該有五年了吧。她其實是個醫生,全科醫生,戴著聽診器的教區神職人員。她的社會責任心就像一顆超大南瓜,似乎還做得不錯?!?/p>

“希望你們白頭偕老?!眴碳{森順著他的話。

“其實瑪麗不是我第一任太太,也不是第二任。我不知道我的桃花運是怎么回事,不是眼界太高就是太低,再不然就是根本看歪了,從來不曾正中紅心。我曾捫心自問,究竟是我的錯還是她們的錯?”

“我懂。”喬納森說。但他雖然嘴上這么講,心里卻警覺起來。他無法自在地談起女人的事。她們就像封緘起來收進書桌抽屜里的信封。這些女人里有他在孩童時期從未有過的朋友和姐妹、未曾真正熟悉的母親,甚至有他不應娶為妻子的那個女子,以及他應該全心愛慕,而非背叛她的女人。

“我好像總是能迅速挖到她們的真實面,這讓她們很討厭我?!辈疇柋г怪?,再次裝出對喬納森敞開胸懷的模樣,并希望對方也以相同的方式回報,“但問題是孩子。我們原本各有兩個孩子,現在又生了一個。有了孩子后婚姻中的情趣全沒了。你有孩子嗎?沒有吧?你避掉了小孩帶來的麻煩,我得說這是明智之舉,非常聰明?!彼攘艘豢诶钭泳疲岸嘀v一些你的蘇菲的事?!彼f,雖然目前為止喬納森一點都沒有告訴他。

“她不是我的蘇菲,她是弗雷迪·哈米德的?!?/p>

“但你跟她上過床?!辈疇柕刂赋?。

喬納森在盧克索那間公寓的臥房里,月光從半掩的窗簾斜照進來。蘇菲穿著白色睡袍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她稍微恢復了原本滑稽的模樣。她喝過一點伏特加,他也是。酒瓶就立在他倆中間。

“派因先生,你為什么要坐在房間的那一頭看我?”

“我想應該是出于對您的尊重?!本频杲浝淼男θ莺驼Z調,小心翼翼地組合成某個陌生人說話的方式。

“但我認為你帶我來這里是要安慰我的?!?/p>

這次,派因默然不語。

“對你來說,我是不是太殘破了?還是太老了?”

派因先生平時說起話總是口若懸河,如今卻沉默不語。

“派因先生,我為你的尊嚴感到憂心……又或者我擔心的是自己的尊嚴。你坐得離我這么遠,是因為你對某些事情感到難為情嗎?希望那件事不是我。”

“我把您帶到這兒,是因為這里比較安全,蘇菲夫人,您需要喘口氣,想想該怎么辦、該去哪里。我想我幫得上忙。”

“那么派因先生自己呢?他什么都不需要嗎?所以現在是一個身心健全的人士在幫助一個病弱婦孺嗎?謝謝你帶我來盧克索?!?/p>

“謝謝您愿意來。”在月光下,她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定在他身上。她實在不像個對于他的幫忙滿心感謝的無助女子。

“派因先生,你的身份如此多重。”她過了好久才繼續說下去,“我再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了。你注視著我,用你的眼神來觸碰我。而對于你的觸碰我并不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不是這樣的?!彼囊袅可晕⑥D小,然后再次挺起身體,似乎想重整旗鼓,“你原本說了某句話,你是那個人,而我被那個人感動了。但后來那個人不見了,被迥然相異的人取而代之。你又說了什么,我又被感動了。這感覺就像衛兵換班,好像在你心中的每個人格都只能容忍我一段短暫的時間,之后就必須離開一下、喘口氣。你是用這種態度對待你的女人的嗎?”

“蘇菲夫人,您不是我的女人。”

“那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來做童子軍嗎?應該不是吧?!?/p>

講完后,她又沉默了。他有種感覺,她似乎在思索到底要不要放下偽裝?!拔蚁M隳嵌嗝娴淖晕抑心艹鰜硪粋€,今晚留下來陪我。派因先生,可以請你安排一下嗎?”

“當然。我會睡在沙發上。如果您要我這么做的話。”

“不是,我想要的不是這個。我想要你睡在我的床上,跟我做愛。我希望至少能讓你心中的一個自我快樂,并且讓其他自我因為他而受到鼓舞。我不能讓你感到這么難為情。你太自責了。我們都干過壞事,但你是好人,你心中無數的你都是好人。我的不幸不能怪你。如果你是他們中的一員……”她站起來面對著他,雙臂垂在身側,“那么我希望你不是因為羞愧才來到這里,而是有別的理由。派因先生,你為什么堅持要離我這么遠?”

在漸漸黯淡的月光中,她提高了音量,模樣更像個幽魂。他朝她走近一步,發現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任何距離。他顧慮到她身上的傷,帶著些許遲疑向她伸出雙臂,小心地把她拉近,雙手從她白色睡袍的衣帶底下滑進去,張開手掌,平貼在她裸露的背上。她一邊的臉緊貼著他的臉。他又聞到了那熟悉的香草味,才發現她的黑色長發出乎意料的柔軟。他閉上雙眼。他們緊緊擁抱彼此,輕輕倒在床上。當黎明到來,她要他拉開窗簾,這么一來,這位夜班經理就不再只能于黑夜中愛著枕邊人了。

“這就是我們所有人了,”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一整個軍團,軍官、士兵、逃兵、廚子。沒有其他人了?!?/p>

“我不這么覺得,派因先生。你一定把增援部隊藏起來了?!?/p>

伯爾仍在等他回答。

“我沒有?!眴碳{森繼續頑強抵抗。

“為什么?要是我就不會錯過。當時你有別的女人嗎?”

“沒有。”喬納森臉紅了,重復同樣的答案。

“你想叫我不要管你的閑事嗎?”

“是這個意思?!?/p>

伯爾似乎很喜歡聽人叫他少管閑事,“那就談談你的婚姻吧。其實只要一想到你結過婚我就覺得好笑。這讓我很不自在,不知道為什么。你現在是孤家寡人,我可以感覺到。我可能也是吧。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那時年紀輕,她更小——談這我也不太自在?!?/p>

“她是個畫家對吧?跟你一樣?”

“我是業余亂涂鴉,她則是真正的畫家。至少我那個時候認為她是。”

“你為什么娶她?”

“我想是因為愛吧。”

“你想是?以我對你的認識,我看你娶她是出于禮貌吧。那你又為什么要離開她?”

“因為我不想讓自己發瘋?!?/p>

喬納森再也無法抵抗洶涌而來的回憶,只好放任自己回想那只剩下怒與恨的婚姻生活,他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一切枯萎死去:再也不存在的情誼、再也不會回來的溫存、曾望著旁人開懷談天的餐廳、凋萎在花瓶里的花朵、爛在果盤中的水果,還有倚著墻的顏料干涸的畫架,以及積了厚厚的灰塵的餐桌,他們在桌子兩邊,用流干淚水的雙眼對望。這團亂連喬納森都無法收拾。是我的錯,不怪你。他不斷對她說這話,想去碰她,但當她退縮時,他也跟著退縮了。我成長得太快,錯過了跟女性相處的機會。是我的錯,跟你毫無關系。

此時伯爾非常好心地岔開了話題。

“那么,是什么把你帶到愛爾蘭的?”他笑著問,“是想借機離開她嗎?”

“是一份工作。如果你在英國的部隊——如果你受完訓練后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成為有用武之地的、行走的彈藥庫,就一定得去愛爾蘭?!?/p>

“所以你那時是希望能有用武之地?”

“你那個年紀時不這么想嗎?”

“我到現在都想?!辈疇栆馕渡铋L地回答。

喬納森忽視了這個意有所指的問題。

“你那時希望自己陣亡嗎?”伯爾問道。

“別開玩笑?!?/p>

“我沒開玩笑。你那時婚姻觸礁,又還只是個孩子,認為世上一切罪惡都是你造成的。我只是有點驚訝你那時沒有玩得更大,也沒去參加外籍軍團。你到那兒是去做什么?”

“我們接到的命令是要贏得愛爾蘭的民心和認同。所以我去向他們道早安,拍拍孩子的頭,到處巡邏?!?/p>

“那談談巡邏的事吧?!?/p>

“很無聊的車管。沒什么好談的。”

“恐怕我不太懂這些簡稱,喬納森。”

“意思是‘在車輛管制點值班’,隨便找個隱秘的山頭或角落,突然從溝里跳出來攔住往來的車。偶爾也會遇到一些好事份子?!?/p>

“如果遇到呢?”

“就跳到他們的美洲豹車上,指揮官會告訴你該執行哪種流程:攔車搜車,或揮手讓他們通過,再不然就是問他們話,指揮官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p>

“除了定點管制車輛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工作?”

喬納森表現出好像在回憶往事的模樣,再次露出放空的神情,“有時會坐直升機到處巡邏。每組人都要負責巡邏一塊轄地。你得事先安排好山貓號直升機,隨身帶一只睡袋,在野外打上幾夜的地鋪,再回來喝幾杯啤酒。”

“那對敵經驗呢?”

喬納森露出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他們只要用遠距遙控就可以把我們炸死在吉普車里,有什么必要出來跟我們面對面?”

“是啊,為什么呢?”伯爾總是把王牌擺在最后。他啜了一口飲料,搖著頭,露出微笑,好像這是某種機智問答,“那么,你負責的都是什么類型的特種任務?”他問,“你接受的那些特種訓練有哪些?我光是讀一遍就會被煩死。說老實話,每次看你拿起湯匙和刀叉我就覺得恐怖,好像打算把我串起來似的?!?/p>

仿佛一輛突然減速的車輛,喬納森不太情愿地開口說道:“有個叫近身觀察組的組織。”

“那是什么?”

“每個軍團里都有一組資深成員,特別組成的。”

“里面都是什么人?”

“任何想參加的人。”

“我還以為只有精英才能參加。”

他的句子都簡短利落。伯爾注意到這點。講的時候字字斟酌。眼皮低垂,緊抿著嘴。

“你受了訓練,懂得觀察,你判斷得出誰是好事分子。你知道該藏在哪里,在黑暗中四處穿梭,在閣樓、矮樹叢或壕溝待上好幾晚?!?/p>

“他們都給你們什么武器?”

喬納森聳了聳肩,意思好像是說:誰會在乎?“烏茲沖鋒槍、黑克勒手槍、霰彈槍。他們全都會教,你可以自己選。對外人來說聽起來很刺激吧?可是一旦踏進來了,這就只是一份差事。”

“你選了什么武器?”

“黑克勒成功率最高。”

“那就讓我們來到了夜鸮行動?!辈疇柋硎尽K纳ひ敉耆珱]有異樣。他往后一坐,觀察著喬納森臉上也完全沒有異樣的表情。

喬納森在沉睡中說著夢話。他的眼睛是睜著,心卻在另一個國度。他從沒想過,不過一頓午餐,就讓他在一生中最糟的幾個時期走了一遭。

“我們事先得到密報,說有幾個好事分子正越過邊界,要進到阿馬來,更換武器的藏匿地點。是RPG(1)。”這次,伯爾并沒有問這幾個簡稱代表什么,“我們藏了幾天,終于等到他們現身。我們揪出了三個,整組人欣喜若狂。到處都有人小聲說著‘三個’,并且對著愛爾蘭人豎起三根手指。”

“什么?”伯爾似乎沒有聽懂,“你說揪出三個是指把他們殺了嗎?”

“沒錯。”

“人是你處理的嗎?我的意思是親手去殺?”

“當然,我也參與了?!?/p>

“你在射擊組?”

“狙擊組?!?/p>

“多少人?”

“一組兩人,我和布萊恩?!?/p>

“布萊恩。”

“他是我的同事,一等兵?!?/p>

“那你是?”

“下士,代理下士。我們的任務就是在他們逃跑時去抓他們。”

伯爾發現他的臉拉長了,下顎周圍的肌肉一抽一抽。

“完全是運氣好。”喬納森說。語氣簡短壓抑,還有一些漫不經心。

“大家都想過要殺恐怖分子,而我們逮到了機會,只不過是運氣非常非常好?!?/p>

“你和布萊恩——你們殺了三個人。三個?!?/p>

“是。我剛說了,那是運氣。”

伯爾發現他的語氣有些僵硬——他想佯裝輕松,卻顯得更僵硬了;想要輕描淡寫,卻更讓人注意。

“是你殺兩人、他殺一人?還是他殺兩人你殺一人?誰殺得多?”

“我們各殺一人,再聯手殺一人。起先我們還為這發生爭執,后來就同意一人一半。在那種殺得眼紅的時候往往很難判定誰贏過誰。”

突然之間,伯爾不需要再刺探,他就全部說出來了。感覺就像是喬納森第一次下定決心把事情全盤托出……說不定這真是他第一回說。

“那時邊境正好就有個破舊的農舍。農舍主人是個接受津貼補助的養牛戶。他來回走私同一批牛、運過邊界,同時向兩邊申請補助。他有一輛沃爾沃、一輛全新的奔馳,外加他那個破舊不堪的小農場。根據情報,酒吧打烊之后可能有三個好事分子從南面通過邊境上來,連名字都有了。我們埋伏等他們來。他們把武器藏在一間谷倉里,我們躲進矮樹叢,距離谷倉有一百五十碼(2)遠。上級給我們的命令就是躲在藏身處觀察他們,但不能被他們發現。”

伯爾聽他講到這里,不禁心想:他喜歡做這種事——在無人注視的地方注視著別人。

“我們那時要讓他們進那個谷倉去拿他們的玩具。當他們走出谷倉,我們打算以信號通報他們的方向,同時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另一隊會在五英里外設下一個路障,在那兒臨檢,裝成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情況。這么做是為了保護線人。結束后,他們就會把這些人干掉。唯一的麻煩在于:那些好事分子并不打算把武器運到任何地方,只是要把它們埋在距離我們藏身之處只有十碼的地方。他們早已在那里埋了一個箱子?!?/p>

他那時正匍匐在南阿馬山坡上某塊柔軟的青苔上,透過槍上的夜視鏡注視著那三個綠色的小人使勁地拉著三只綠色的箱子,試圖越過一片凹凸不平的綠色地表。左邊那人的腳尖緩慢離地,箱子從他手中松脫;他以優雅的姿態轉了一圈,伸出手臂,仿佛要被釘上十字架。深綠色的墨水就是他的血。那時,我揪住了他,這個傻子都沒有吭一聲。喬納森是先感覺到手中的黑克勒響了一聲,才發現自己已經下了判斷。

“所以你把他們殺了?”伯爾問。

“如果掌握主動權,就要好好利用。我們各自射殺了一名,然后再一起殺了第三人。前后歷時不過數秒。”

“他們反擊了嗎?”

“沒有,”喬納森笑著,笑容仍是僵硬的,“我想我們是運氣好。一槍命中,馬上可以打道回府——你想知道的就是這種事嗎?”

“之后你回去了嗎?”

“愛爾蘭?”

“英國?!?/p>

“沒有,兩個地方都沒有?!?/p>

“離婚怎么辦?”

“在英國就辦好了?!?/p>

“誰去辦的?”

“她。我把公寓、我全部的錢和我們共同的朋友都留給了她。而她稱之為一人一半?!?/p>

“你也把英格蘭留給了她。”

“是的?!?/p>

喬納森講完了,但伯爾還在繼續聽?!皢碳{森,我想,我真正想知道的……”他停頓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說出口,但用的是他在兩人大多談話中的那種淡漠語氣,“是你想不想再試一試?我說的不是婚姻,是你的國家?!彼犞约簩⒃捳f出口,但獲得的反應就和對著花崗巖墻壁說話沒兩樣。他招手買單,數了幾張瑞士紙幣放進一只白色碟子,一邊想:管他呢!有時最糟的時機反而是最好的時機。所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說了。他的個性本就如此。

“假設我要你拋下目前為止人生中的一切,換一個更好的人生呢?”他提議道,“也許對你而言不見得更好,但對你我樂見的‘公眾的利益’絕對是更好的。這是一項至高無上、不容置疑的事業。我保證你能改善人類的生活,也薪水頗豐。揮別舊日的喬納森,走進全新的生活。全部結束后你可以重新安頓,有新的身份,有一筆錢,照樣過日子。一定有很多人覺得這項提議很誘人,搞不好也會呢。老實說,如果我這么做,除了對不起瑪麗,其他的都沒什么問題。然而,你除了自己外還需要對什么人交代?就目前我所知,你不需要對任何人交代。如果你接受,就要天天在生死邊緣徘徊,面對大風大浪,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然而,你就跟你父親一樣,為了報效國家才這么做,不論你心中對愛爾蘭或塞浦路斯有什么看法。這么做也是為了蘇菲。跟他說我需要收據好嗎?名字是本頓。一頓兩人午餐,我得付多少小費?再付五塊錢嗎?其他人可能會要你簽一紙合同,但我不會。好了,我們走吧?!?/p>

他們沿著湖邊走。雪已經消融了,午后的陽光在水汽蒸騰的馬路上閃耀,吸毒的青少年裹著昂貴的大衣,盯著逐漸融化的雪發怔。喬納森把手伸進大衣口袋,仿佛在耳中聽到蘇菲的聲音,贊美著他是個溫柔的伴侶。

“我那位英國丈夫也非常溫柔。”她邊說邊愛憐地用手指劃過他的臉,“我一直害怕失去貞操,不讓他碰我。他花了好幾天才說動我別堅持這種想法,迎接更美好的人生?!比缓?,她好像突然有了什么預感,一把將他拉近,像是尋求保護般挨著他,“要記得,你還有前途,派因先生,不要再放棄了。不要為了我,也不要為任何人放棄。答應我。”

他就這么答應了她,人們戀愛的時候凡事都愿意允諾。

伯爾正在談正義公理?!叭绻襾斫y治世界,”他對著煙氣蒸騰的湖水大聲說,“我要再搞一次紐倫堡審判。那些軍火販和狗屁的科學家、那些為了做生意賺錢、在瘋子背后多推一把的油滑商人,還有滿口謊言的政客、律師、會計師和銀行家,我要把他們都抓起來,讓他們站上被告席,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你猜猜這些人會說什么?他們會說:‘我們不做也會有人做?!阒牢乙趺椿貑??我會說:‘噢,我懂了。就算你不強奸那個女的,也會有人強奸她。你們就是用這種借口讓強奸合理化?!缓笪揖鸵媚唐蛯Ω端麄儯套倘紵!?/p>

“羅珀干過什么事?”喬納森問,語調既憤怒又挫折,“除了……哈米德之外還有嗎?”

“他現在在干什么比較重要。”

“如果他今天起金盆洗手,他有多壞?到目前為止他犯下的罪到什么程度?”

他想起羅珀無意識地用肩膀抵著他。屋頂有藤架,盡頭是海景。他還記得杰德說的話:世上最美的地方。

“搶劫?!辈疇栒f道。

“搶誰?在哪里犯案?”

“到處都搶,逢人就搶。如果一樁買賣有利可圖,那家伙就會中途殺出,再叫科爾克蘭去簽字。他有一個表面上很干凈的公司,還有鐵牌:風險投資、荒地買賣、各種礦石、拖拉機、柴油引擎、生活用品、油輪什么的。但暗地里他干的是巧取豪奪、吃人不吐骨頭。他的公司設在拿騷最清白的區域,精明能干的年輕人梳著馬桶蓋頭,整天敲鍵盤。這就是你在傳真里讀過的部分,也是最麻煩的部分?!?/p>

“恐怕我沒讀過?!?/p>

“你應該要先讀的。他去年的營業收入爛透了,今年還會繼續爛下去。股票價格從一百六十元掉到七十元,三個月前,他大膽地投資了白金,結果白金價格跌到谷底?,F在的他不是憂心忡忡,而是狗急跳墻,”伯爾吸了口氣接著講,“在他那家鐵牌公司的大傘底下有各式各樣見不得人的骯臟事。加勒比海有五種典型的賺錢法:洗錢、走私黃金、偷運翡翠、砍伐熱帶雨林的樹木,還有軍火交易。他跟心術不正的衛生部長勾結,販賣各種假藥,假的急救品;也跟無良農業部長勾結,販賣假肥料。”伯爾話中的怒意像一陣漸漸增強的風暴,也因為這陣風暴遲遲未爆發,才更顯危險,“不過軍火還是他的最愛。他管它們叫‘玩具’。如果你熱衷權力,那么最能滿足貪婪的無疑是軍火了。不要聽別人說什么那不過是另一種商品、那只是一種服務產業這種屁話。軍火就像迷幻藥,而羅珀已經上癮。軍火產業最大的麻煩在于大家都認為它永遠不會衰退,其實不然。拿伊朗來說,兩伊戰爭中,軍火販子大發利市,他們以為這場仗永遠打不完。但從那之后市場一直走下坡。太多軍火制造商,太少戰爭。市場上太多零散的武器傾銷。太多和平地區,太少硬性貨幣。我們這位朋友當然也參與了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的戰爭。他通過雅典賣軍火給克羅地亞,再通過波蘭賣給塞爾維亞。但軍火的數量在他控制范圍外,要爭食這塊大餅的人又多。古巴那邊的生意沒得做了,南非也一樣,他們的軍火都是自己弄的。愛爾蘭那邊的生意又不值一顧,否則他一定也會去經營。秘魯,他在那兒也有生意,他供應武器給光明之路的那些人,還設法慫恿菲律賓南部的叛亂分子。我可以預言他這次可能會拼得頭破血流?!?/p>

“誰讓他這么做的?”喬納森冷不防一問,伯爾有些措手不及,“有像你這樣的人隨時緊黏在旁,他要小心的可多了,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間,伯爾掙扎著是否要反駁。其實問題一樣,那見不得人的答案也一樣。是河府縱容他,他很想說,是白廳縱容他,是杰弗里·達克爾和他的采購研究小組的人。是古德休的老板掩耳盜鈴,放他去亂搞。只要他賣的武器是英國制造,所有人都不會管他。不過他運氣好,勉強岔開了話題——

“該死!”他邊叫邊抓住喬納森的手臂,“爸人呢?”

一個年約十七歲的女孩在男友的注視下卷起牛仔褲的褲管,小腿上出現一塊塊很像蚊蟲叮咬的痕跡。她把針頭插進小腿,身體連縮也沒縮一下,但伯爾反倒顫抖了一下。因為心生反感,伯爾陷入了沉默,兩人因此相對無言地走了好一陣子。在這段時間中,喬納森暫時忘了蘇菲,反而想起杰德用那雙像嬰兒一樣嬌嫩的纖長玉腿沿邁斯特富麗堂皇的樓梯走下,以及她和他四目相對時臉上的笑容。

“那他是什么來頭?”喬納森問。

“我已經說過了,他是個混球?!?/p>

“他有什么背景?靠什么發跡的?”

伯爾聳聳肩,“他父親是個游走各郡的二流拍賣商、估價人,母親是當地一所教會的重要人士,有一個兄弟,讀的是普通父母供不起的私立學校——”

“伊頓嗎?”

“為什么猜伊頓?”

“聽他講話就知道了。沒代詞,沒冠詞,還吐字不清。”

“我只竊聽過他打電話。不過也好,因為他的聲音是我一聽就想吐的那種?!?/p>

“羅珀是哥哥還是弟弟?”

“弟弟?!?/p>

“他上過大學嗎?”

“沒上過。大概是一心想搞垮這個世界,沒空念吧?!?/p>

“他哥哥呢?”

“有——你在耍小聰明嗎?他哥哥在他家的公司任職。那家公司在經濟不景氣時倒了,現在他在養豬。不過這又如何?”他斜眼怒視了喬納森一眼,“你是想為他找借口嗎,喬納森?”他出言警告,“就算羅珀上過伊頓和牛津,每年凈賺五十萬英鎊,他還是會把這個世界搗得一團亂。他是個惡棍,你最好認清楚,惡魔真的存在?!?/p>

“我知道,我知道?!眴碳{森邊說邊安撫伯爾。蘇菲也說過同樣的話。

“所以,如果你想知道他做過多少壞事——他做的壞事可是罄竹難書,”伯爾再度開口,“有高科技、一般科技、低科技和根本稱不上科技的東西。他討厭坦克,因為坦克的保修期長,但如果賣的價格好,他也可以變通。還有軍靴、軍服、毒氣、集束炸彈、化學品、即食餐,還有慣性導航系統、噴氣式戰斗機、信號控制裝置、光束武器、紅磷、手榴彈、魚雷、訂制潛艇、動力魚雷艇、滅蠅器、導航器、腳鐐、流動廚房、銅扣、獎章、軍團佩劍、攝影用梅茲閃光燈,還有雞籠狀的間諜實驗室。輪胎、皮帶、絕緣套、美俄通用的各種口徑的炮彈、紅外線導彈、某種像刺針飛彈的肩背式發射器,還有尸袋。或許該說這都是過去式了——因為現在我們也只能談談供大于求的市場、國家破產,還有某些政府——他們提供的條件甚至連本國的騙子都望塵莫及。你應該看看他的倉庫。臺北、巴拿馬、西班牙港、格但斯克都有。過去他的雇員都在千人上下。而他雇這些人只是想在價格上漲時叫他們把存貨打理干凈。但價格永遠都是往上漲的,不會掉下來?,F在他的雇員已經減到六十人,價格也完全跌破了。”

“那他有何對策?”

現在輪到伯爾閃爍其詞了,“他正在準備最后一筆買賣,這是他要咬下的最后一口蘋果。他打算用這次交易為所有交易劃下句點。他要讓‘鐵牌’翻身,然后金盆洗手。我有件事要問?!?/p>

喬納森到現在都不太習慣伯爾突然轉換話題的談話方式。

“那天早晨在開羅,弗雷迪打了蘇菲,后來你帶著她開車兜風。”

“怎么了?”

“你不覺得會有人開車跟蹤你、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然后拿來做文章?”

喬納森問過自己上千次同樣的問題。夜晚的時候,當他為了要逃離自己的內心,在只屬于他的黑暗國度中漫步時,他會這么自問;白天的時候,當他無法成眠,把自己放逐到山間林中或揚帆航向未知時,他也會問自己。

“不覺得?!彼卮?。

“你確定?”

“我非常確定?!?/p>

“你沒有再帶著她冒過別的險嗎?到某個可能有人認出你們的地方?”

喬納森發現,為了保護蘇菲而說謊給了他某種神秘的愉悅感,即使現在為時已晚。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說。

“這么說來,你是個了無牽掛的人了。”伯爾說,下意識又想起了蘇菲。

仿佛被下了沉默的咒語,兩人只是一起在這座老城的某家咖啡屋啜飲蘇格蘭威士忌。這里的白天黑夜沒有界線,總有富裕的女士戴著呢帽吃著奶油蛋糕。有時候瑞士這國家對天主教的虔誠會令喬納森著迷。在這夜色中,他總覺得瑞士人似乎將整個國家漆上了深淺不一的灰色。

伯爾開始講起那位優秀律師阿波斯托爾博士的某件趣事。起先說得斷斷續續,感覺像是不經意脫口而出,好像這些思緒是擅自從他腦中竄出來似的。他一開口就知道了:他根本不該講這件事。不過,當我們醞釀重大秘密的時候,其實什么也顧不得了。

他說,阿波沉迷于酒色。這件事他以前也說過。他說,阿波不管見到什么女人都要沾一沾,不要被他拘謹的舉止騙了,他就是那種個子雖矮、但一心一意想證明世上所有高個子的鳥加起來都沒他大的人。那些秘書、別人的太太、各個應召站里成打成打的妓女都是他的獵物。

“然后某一天,壞運找上他女兒,她自殺了——而且死得很不漂亮,也不是說真有漂亮的死法。她真的是視死如歸。她吞了半瓶漂白劑混五十顆阿司匹林?!?/p>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喬納森恐懼地問道。

“阿波買了一只金表給她當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價值九萬美元,在巴爾港的卡地亞精品店買的。世上不可能有比它更好的手表?!?/p>

“送她一只名貴的手表哪里不好了?”

“沒有哪里不好,只是,他在她十七歲生日時就送過她同樣的表,但忘了。我想,那女孩一心一意認為父親心里沒有她,那只表正好是最后一根稻草?!彼麤]有停頓,徑自繼續,沒有提高音量,也沒有轉換語調。他希望可以把這故事說完,愈快愈好,“你剛剛說‘是’嗎?我沒有聽到。”

然而喬納森想要繼續追問阿波斯托爾的事,伯爾隱隱感到不自在?!澳撬趺刺幚淼模俊彼麊枴?/p>

“阿波嗎?他跟所有的父親一樣。他重生了,信了耶穌,數次在雞尾酒會上痛哭落淚、泣不成聲。喬納森,現在我們到底是要雇用你還是不用考慮你?我一向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

喬納森又看到那個男孩的臉了。綠色(但其實是鮮紅)的液體隨著每一聲槍響噴濺出來。當他們打死蘇菲時,她的臉再次被打得面目全非。他母親過世的那一晚,她歪斜著臉,下巴大開,直到夜班護士來為她合上嘴,拿了薄紗棉布綁好。還有羅珀的臉,不斷迫近,甚至侵入了喬納森的私人領域。

伯爾也陷在自己的思緒中。他譴責自己不該讓喬納森對阿波斯托爾如此印象深刻。真不曉得自己何時才能學會管好這個大嘴巴。

他們在喬納森位于克羅斯巴赫街的小公寓中喝蘇格蘭威士忌和海尼茲礦泉水,但這飲料沒有為兩人帶來任何益處。喬納森坐在室內唯一的一張扶手椅上,伯爾則在屋里四處晃蕩,搜尋線索。他翻了翻登山用具,研究喬納森那幾幅以小心翼翼的水彩筆觸勾勒的伯爾尼高地。現在他站在一處凹室,開始著手研究喬納森的書。他累了,對自己和對喬納森的耐心都快被磨光了。

“看來你是哈代迷,”他說道,“為什么?”

“大概是因為我從英國被放逐?某種思鄉之情。”

“思鄉?哈代?少來,哈代老把人寫成卑微的老鼠、把上帝寫成無情無義的渾賬。噢,瞧瞧,還有哪本書?阿拉伯的T. E.勞倫斯上校他本人?!彼闷鹨槐净尹S色書封的薄書,像揮舞戰利品的旗幟似的揮了揮,“這位孤獨的天才只想做個平凡人,他被自己的國家遺棄——重頭戲來了——這本書由一位在他過世后才深深愛上他的女子執筆。這是你的英雄是不是?意料之中。他的禁欲主義、努力不懈——雖然有其缺陷——還有他遭到的錯待,但他有天分。難怪你會接受埃及的工作?!彼戳丝挫轫?,“這是誰的名字縮寫?應該不是你的?!钡珕栴}一出口他就知道了答案。

“是我父親的。這是他的書??梢哉埬惆阉呕厝幔俊?/p>

伯爾注意到喬納森的口氣變得尖銳,轉過身。“我踩到你的痛處了嗎?應該是吧。我從沒想過士兵會讀書?!彼桃獯亮藛碳{森的傷口,“我以為書是軍官等級的玩意兒。”

喬納森堵在伯爾面前,把他困在凹室。他臉色蒼白,像石頭一樣沒有血色,本能地舉起雙手,準備有所行動。

“如果可以,請你把書放回架上。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伯爾從容地把書擺回去,跟架上其他書擺在一起?!霸僬f點別的吧。”他說,又一次大方地改變話題,一面悠悠然走過喬納森身邊,來到房間中央,仿佛兩人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你在你工作的飯店里經手過現金嗎?”

“有時經手。”

“哪些時候?”

“如果深夜有人要退房,付現鈔,我們就得處理。前臺在午夜到清晨五點不開放,因此夜班經理必須暫時代班。”

“所以你必須把現鈔從柜臺拿出來,放到保險箱去?”

喬納森彎身坐進扶手椅,兩手在腦后交疊,“有可能會?!?/p>

“假設你偷了錢,最快要多久才會被發現?”

“月底。”

“我敢做此假設,你可以在結賬日時把錢放回去,這天之后再把錢偷出來,對吧?”伯爾若有所思地說。

“邁斯特在管理上很嚴格。非常瑞士人做派了?!?/p>

“我正在幫你編織一段傳奇故事,你發現了嗎?”

“我知道你在搞什么鬼?!?/p>

“不對,你不知道。我要讓羅珀對你印象深刻,喬納森,我相信你可以。我要你把他引到我這里,否則我永遠都逮不到他。也許他已經走投無路,但他依舊不會放下戒心。我可以在他的屁股裝個麥克風,安排顆人造衛星在他頭頂飛,讀他的信、竊聽他的電話;我可以嗅到他的氣味,聽到他說話,監視他;我可以把科爾克蘭關上五百年,但我怎么也動不了羅珀。你還有四天才會回邁斯特上班。我要你一早跟我到倫敦去見我朋友魯克,親耳聽聽這個安排。我要從頭開始改寫你的人生,等我改造完畢,你會愛上你自己?!?/p>

伯爾把一張機票丟到床上,站在老虎窗前,掀開窗簾,望著外面的晨曦。外面的雪更大了,天空陰暗低沉,“你不需要花時間考慮這件事。自從你拋下軍隊和國家,除了大把時間外你什么都沒了。你當然可以拒絕,更可以挖個掩體躲在里面度過余生?!?/p>

“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如果你不想做,就算一個星期都嫌太長。還要我繼續說教嗎?”

“不用了?!?/p>

“你需要幾個小時后再打給我嗎?”

“不需要?!?/p>

“你考慮到哪個階段?”

沒有什么階段不階段。喬納森一邊想,一邊打開那張機票,看了里面的起飛時刻。這世上沒有什么決定不決定,從來沒有。只有運氣好的時候和不好的時候。你無論如何要往前走,因為后面什么都沒有。你一定要跑起來,因為要是一直站著,你就會跌個狗吃屎。如果不動,就是停滯不前。過去驅使著你向前,軍隊里的牧師總是說教,說什么懂得服從才得以自由,還有那些抱怨你無情無義的女人,然而她們沒有你卻活不下去。有座監獄,名叫英格蘭;有個被我出賣的女人,她叫蘇菲;有個手無寸鐵的愛爾蘭男孩,在我一槍轟了他的臉的時候,就那樣一直看著我;還有一個護照上寫了“女騎師”的女孩,我幾乎沒跟她說過話,卻對她憤怒不已,好幾個星期以后還是氣憤異常。還有一位我永遠無法與之相比的英雄,他必須重新穿上軍服才能入殮。還有一個汗流浹背的約克郡來的吹笛手,他在我耳邊輕聲叫我再干一票。

雷克斯·古德休斗志高昂。他先花了半個上午成功拿伯爾的想法說服上頭,另半個上午則用來在白廳研討會中拿濫用保密措施大做文章,最后以和河府來的一個年輕保守分子大聲爭執畫下句點。那孩子年紀之小,恐怕連一個謊都沒有撒過?,F在,卡爾頓花園里大家都開始用午餐了。太陽低低地照著白色建筑物的表面,他最愛的雅典娜神廟就在幾步遠的距離之外。

“你那手下倫納德·伯爾太張揚了,雷克斯?!眱日康乃固估づ恋滤雇新冻鼋箲]的笑容,排到他旁邊,“說老實話,我其實不太了解你為什么要我們也加入?!?/p>

古德休說:“噢,你這可憐蟲。你所謂的張揚是怎么回事?”

帕德斯托和古德休是同一個時期進入牛津的,但古德休對他唯一的印象是他對樸素一點的女孩照顧有加。

“也沒什么大不了,”帕德斯托試著輕描淡寫,“就是拿我底下的人查檔案。說服那位登記員幫他撒謊。把高級警官帶去辛普森餐廳吃了三小時的午餐。在他們退縮時,要我們替他擔保?!边@整段時間他都注視著古德休,卻一直無法與他目光交會,“不過無所謂,對吧?只是,畢竟對于這些人,你永遠也說不準,不是嗎?”

他們暫且停頓,走到身邊的一群修女聽力范圍以外的地方。

“的確,斯坦利,這的確說不準。”古德休說,“不過,我寄了一份詳細的書面確認書給你,最高機密,不可外傳。”

帕德斯托佯裝出輕松的語氣,“還有英國西南部那些邪惡的玩鬧,總之全部都會提到,對嗎?不過你的確認書上似乎沒把這點清楚點出來。”

他們抵達了雅典娜神廟的臺階。

“對而言說得夠清楚了,斯坦利,”古德休說,“我記得是在第三段,已經把西南部的那些玩鬧徹底講清楚了?!?/p>

“不排除殺人吧?”他們步入神廟時,帕德斯托急切地壓低聲音。

“哦,我覺得不包括。只要沒人受傷,就不需要殺人。斯坦利,”古德休的聲音一變,“這應該算是特別協議,對吧?”他說,“對河府那些人一個字都不要提,除了倫納德·伯爾,誰都不要說。還有,如果你怕有麻煩就找我好了。斯坦利,這總可以吧?這么要求不算過分吧?”

他們沒有同桌吃飯。古德休點了一份牛排和腰子派、一杯俱樂部的紅葡萄酒。帕德斯托飛快地吃著,仿佛每一口都要跟時鐘競賽似的。


(1) 指扛在肩上的火箭筒。

(2) 1碼約等于0.9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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