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節:2019年5月1日,農歷2019年三月二十七,星期三,五一假期第一天
袁也今天興致不高,邱志澤來找她前,她剛接完母親電話。
袁母嘮叨女兒答應她回家,結果都過了三個月了,還不見回來。袁也解釋說自己忙,袁母不滿,反問能有多忙?嘮嘮叨叨地又扯到徐諒去BJ的事,后悔當時就應該攔著她,離了家心就野了,連父母都不回來看了。
袁也被叨念得不高興,分辨道我哥兩年沒回家不見你們催,我來BJ才多久就天天讓我回家?合該兒子就能在外打拼,女兒只能在家守著父母。
袁母道,男的年齡大不打緊,女孩年齡大飄在外面算什么事?工作沒編制,對象也沒有。越晃歲數越大,歲數越大越難嫁。袁母越說越著急,只覺得袁也同齡人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她一天天地卻不著急,語氣不自覺地變重。
袁也被兜出了火,回擊道,男的年齡大不打緊,離婚了都無所謂,女的不論人品好壞,也不管工作努不努力,只要年齡大嫁不出去,就比犯罪還嚴重?
電話不歡而散,母女倆都窩了一肚子火。
邱志澤接上袁也,如往常一般逗樂,很快就發現了她今日的異常。帶她在西海邊找了個空曠地坐下,好吃好喝地供著,“誰這么大膽子,敢惹我們袁壯漢?”
袁也轉頭瞪他,被他一杯奶茶堵得沒了脾氣,喝了口奶茶,悶悶地道,“我媽催我回家。”
邱志澤不解,“那就回啊。”
袁也道,“我不想回去。”
邱志澤問,“為什么?”
“沒有時間,我最近處在事業的上升期,工作任務很多。而且,我能預感到,回家肯定影響心情。”
邱志澤不好隨意評論袁也家事,沒有答話,伸手遞給她一包夾心海苔。
袁也心中郁悶,將海苔咬的咯吱響。
邱志澤樂了,“有氣沖我來,別把牙崩了。”
袁也一肘子撞過去,邱志澤戲份很足地抱著肚子齜牙咧嘴,袁也舒坦了些,不自覺地將心底的壓抑講了出來。
邱志澤認真聽完,很誠懇地評價,“我感覺你有點反應過度。”
袁也不高興了,“你是男的,不知道身為女兒的苦。再說了,你爸媽開明,不給你設限,你不明白我的煩惱。”
邱志澤道,“不設限,不代表沒有期望,沒有哪對父母,會對兒女一點期望都沒有。”
袁也道,“我面對的,不止是期望,更是枷鎖。”
邱志澤道,“真正的枷鎖很難打破。而你來BJ,你爸媽并沒有強力阻止。”
袁也道,“可是他們很生氣,你知道我爸媽為什么生氣嗎?因為我哥在外面闖蕩,他們就想把我栓在身邊,讓我照顧養老,并且撫養侄子。”
邱志澤安撫她,“別想得那么極端。”
袁也不想跟他說了,“你根本不明白有些家庭對女兒的榨取有多嚴重。”
邱志澤從袁也手中的海苔袋里抽了根,“我想問個問題。”
袁也悶頭道,“你問。”
邱志澤斟詞酌句,“你在家的時候,對于你爸媽的養老,有哪些明確的付出嗎?”
袁也語塞。
邱志澤心中明了,又提了個問題,“關于你侄子的撫養,你的付出,相比你爸媽,以及你哥哥,是最多的嗎?”
袁也下不來臺,爭辯道,“可是我哥很早就出去闖蕩,我爸媽從沒攔過。”
邱志澤又抽了根海苔,袁也將整包海苔全塞到他懷里,邱志澤回手塞了包辣條給她。
袁也見邱志澤不接她的話,沉不住氣了,“你怎么不說話?”
邱志澤又從袁也手中的辣條包里抽了一根,“再問你個問題,你哥在外面打拼辛苦嗎?”
袁也道,“好幾年壞幾年,最壞的時候,老婆都走了。今年聽說還可以。”
邱志澤又抽了根辣條,袁也把辣條也塞給他,邱志澤麻溜地把拿到后一口沒吃的海苔又還給了袁也,“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你爸媽不贊成乃至反對你來BJ,只是因為在他們的認知里,覺得那是對你做好的方式。他們可能從你哥身上,看到了出門闖蕩的苦。”
袁也道,“說不通,即便我爸媽覺得出門苦,不讓我離開家,為什么我哥就可以?”
邱志澤不吃辣條了,又去抽海苔,“有兩種可能的解釋。第一,你哥比你早出門,根基已經打在了外頭,你爸媽沒辦法;對于你,趁著還有選擇的時候,干脆替你做好決定;第二,你們家的教育方式,是窮養兒富養女,兒子受點苦不怕,女兒得小心護著。”
袁也不由得想起她和哥哥幼年時的事情來,哥哥長個太快,褲子總是短一截,她卻好像沒穿過又小又短的衣服。
邱志澤見袁也不說話,一個勁地往嘴里塞海苔,從她手中扯過袋子,“不覺得咸呀?給我留點。”
袁也問他,“你沒見過我爸媽,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邱志澤道,“你剛才有句話說得不對。我雖然身為男子,但并非沒見過壓榨女兒的父母。你家的情況,我聽完覺得不像。”
袁也問,“哪里不像?”
邱志澤道,“就沖你這脾氣,與其說被壓榨出來的,更像寵出來的。很可能寵過了頭,乃至于有點不知好歹。”
袁也不滿道,“你為什么一個勁地向著我爸媽說話?”
邱志澤道,“我不是向著誰說話,而是希望能把你心里的疙瘩解開。原生家庭,是一個人重要的情感來源和精神支撐。我希望你能與家人相互關愛,而不是彼此對抗。”
袁也聽得感動,她知道邱志澤說得很對。自從與父母鬧僵后,她經常很難受。但突然之間,由自以為的受委屈者,變成不知好歹的不孝女,她有點接受不了,“按你的說法,錯都在我?”
邱志澤知道袁也轉過彎了,“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根源在觀念差異。解決了觀念差異,你和父母之間就能少些沖突。”
袁也問道,“怎么解決?”
邱志澤道,“需要同理心,也需要溝通。你可能覺得你爸媽觀念守舊,但是如果把你帶入到他們成長的時代、身處的環境,也許會對他們多一些理解。至于他們對你的不認同,我建議你嘗試著多跟他們講講自己現在的生活,只要你在BJ確實比在家過得好,他們會慢慢改變固執的。”
邱志澤的話,點醒了袁也,她慢吞吞地道,“我哥離了婚,帶著孩子不好找對象,我又遲遲不嫁人,我爸媽在老家的日子不好過。”
邱志澤停頓了下,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你嫁人了你爸媽不就好過了?”
袁也想起了嚴康寧,有些傷感,“想嫁的人,我配不上。”
邱志澤把辣條撿了起來,隨意抽了一把,也不知抽了多少根,全放進嘴里,“為什么?”
袁也自打春節后因為蔡薇支教的事客客氣氣地找過一次嚴康寧后,沒有再與他聯絡過,原以為心緒已經平息,此時一想起來,卻還是難免傷感,畢竟,近三十年的歲月里,嚴康寧是她唯一交往過的人。
袁也不吃東西,也不喝奶茶了,像是與青春訣別一樣,帶著懷念與感傷,講述起她與嚴康寧的點點滴滴來。
邱志澤盯著不遠處的水面,看著光影的邊界從水面一點點移到岸邊。他一字不漏地聽完,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地評價,“是個很高尚、也很有理想的人。”
袁也笑得苦澀,“我也這樣覺得,所以,才配不上。”
邱志澤站起身來,“太陽要曬到了,走吧。”
袁也跟著邱志澤走了幾步,就聽他道,“假期剩下幾天我要加班。”
袁也又是理解又是同情,“現在各行各業干工作都累,我接下來幾天也要趕稿子。”
邱志澤氣得咬牙,若不是要加班,真想明天就把堵在心里的這口氣出了。他氣不過,又明白急不得,余光見袁也還在沒事人一樣喝奶茶,一把拽了過來,“這杯是我的。”
袁也莫名其妙,“你剛說不喝。”
邱志澤口氣很不好,“我改變主意了。”
袁也懶得跟因為加班暴躁的人計較,大度地道,“行行行,你想怎么著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