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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雛鳳清于老鳳聲

不久前的六月下旬,攝影家某女士帶著江蘇昆劇院的徐云秀女士來看我,說徐女士是參加全國首屆昆劇青年交流演出來北京的,演出劇目有《癡夢》和《題曲》,地點在人民劇場。演出已結束,徐女士得最佳表演獎。她知道我忙,又天熱很少出門,所以沒請我去看演出。但是又知道我喜歡昆曲,特別欣賞張繼青的《癡夢》和《驚夢》,現在人稱小張繼青的徐云秀來了,不當不讓我看看,并希望聽到我的評論。對于這樣的盛意,我表示感謝,并說,看,聽,很愿意,評論則不敢當。

且岔出一筆,先說說喜歡看和聽,不敢評論。我的家鄉是北地的小農村,來大都市之前,沒有親近過昆曲,僅有的一點點知識來自翻看《牡丹亭》《桃花扇》一類書本。這是讀,至于唱、念、做是什么樣子,就茫然無所知。記得第一次看演出,是1931年的秋冬之際,其時我在北京大學上學,課程中有俞平伯先生講詩詞,因而同俞先生有了交往。俞先生和夫人許瑩環都喜歡昆曲,并且能唱,當然不愿意昆曲衰微,可是與京劇相比,昆曲已經衰微,為了挽狂瀾于既倒,俞先生約一些同道成立谷音社,從事振興昆曲的活動。推想這次演出就是活動的一種。時間是下午,地點在崇文門外木廠胡同的廣興園。劇目主要是韓世昌主演《釵釧記》,票價一張六角。劇場地點蹩腳,場內破舊陰暗,上座情況很不佳。但韓世昌確是演得好,以三四十歲的男子漢扮閨門少女柳鸞英,聲音柔婉,風度嬌羞,可謂名下無虛士。之后,北昆演出,記得還看過白云生的生角戲,侯永奎的武戲,郝振基的猴戲??偟挠∠?,昆曲的氣氛是在玉樓中,變為京劇,就是走向市井了。這是雅俗之別。可惜的是,只有在書齋談理想的時候,雅才能占上風,至于多數人的實行,就都是未能免俗了。即如我,知道昆曲雅,也愛,可是有機會加入谷音社,為空谷之足音,卻未加入(也因為畏難),而有時則利用閑時閑錢,去欣賞蕭長華的《蔣干盜書》和葉盛章的《時遷偷雞》。

但是,究竟因為愛,雖畏難可取其易行,碰到有看的機會,我還是很少放過的。這樣,五十年代以來,老一輩漸漸退隱或往生凈土了,幸而后繼有人,北昆、南昆都出了些造詣可觀的演員,時間長,兼由電視屏幕上,我也看到不少次精彩的演出,印象深的有梁谷音的《佳期》,張繼青的《癡夢》,等等。這常常使我想到俗話說的事在人為。近些年來,與流行歌曲、搖滾樂之類相比,京劇和昆曲都像是很不景氣,難道就真不能共存共榮嗎?我的想法,或說我的理想,是“雅”既應該又能夠占據它應有的“高”位。理由有來自理想的,如杜甫《秋興八首》與相聲的一個段子相比,我們應該承認前者的位置高些。理由還有來自實際的,是至少有些人,坐在屋里吟誦“聞道長安似弈棋”而不去聽相聲。這使我堅信,雅的還會活下去,甚至發榮滋長。

這次見到徐云秀,我的這種信念就更加堅定,因為看到她的為人和造詣,就感到這雅的事業,不是可能發揚光大,而是必能發揚光大。我們談了一會兒,知道她由十一歲開始學昆曲,已經學了十五年。從過許多名師,如《癡夢》是張繼青傳授的,《題曲》是姚傳薌傳授的。并且自己成了家,如《牡丹亭·幽媾》一折,是她和石小梅合作排練的。之后,她唱了三段,《驚夢》《癡夢》和《題曲》,希望我提點意見。我外行,沒資格提意見。但有印象。一是不負師傳,如《癡夢》,唱、念、做的韻味,真是百分之百的張繼青,也就難怪人稱她為小張繼青了。二是她既有天賦又有功力。我聽她說話,就感到聲嬌甜而氣深沉。唱更是這樣,表面是柔而清,其下卻有渾厚托著,這樣就可以嬌婉而不輕浮。所以我說她是天生一副昆曲嗓子,經過刻苦練習,就可以用李義山夸獎韓偓的話來形容,是“雛鳳清于老鳳聲”。唱之外,優點還可以加個三,是為人的樸實少有。她是蘇州人,出于天生佳麗之地,年輕,已成為名演員,依時風,應該花枝招展,滿身黃金珠翠,可是百聞不如一見,看到真人就不免大吃一驚,而是連脂粉都不搽,更不要說黃金珠翠了。衣著呢,我目光常限于家鄉,還是與我們的家鄉比。先與中青年婦女比,徐云秀必甘拜下風;與我這老朽比呢,也只是半斤八兩而已。當然,這是說在臺下,至于上了裝,挑簾出場,那就“云想衣裳花想容”,連我這老朽也不能不來個碰頭好了吧?碰頭好是小事,但它蘊含著大事,是昆曲的生存和發揚光大。我想,昆曲界能多出幾個徐云秀這樣的,那就不要說生存,就是發揚光大,也就沒有什么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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