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普遍意義上的法
- 論法的精神
- (法)查理·路易·孟德斯鳩
- 3823字
- 2020-12-09 16:52:42
第一節 法和各類存在之間的關聯
法從最普遍的意義上說,就是起源于事物天性的必然關聯。從這個角度說,所有存在都有各自的法。上帝[13]有自己的法,物質世界有自己的法,仙人有自己的法,野獸有自己的法,人類也有自己的法。
有人表示,是盲目的必然性造就了我們在世界上看到的所有事物,這太荒誕了,有什么能比說智慧的存在也是從盲目的必然性中誕生的更荒誕?
可見有一種初元理性,法既是初元理性跟各類存在間的關聯,也是各類存在間的彼此關聯。
上帝創造并庇護著宇宙,跟宇宙存在關聯,而上帝創造宇宙和庇護宇宙,根據的都是相同的法。他以這些規則為做事的依據,因為他了解它們;他了解它們,因為它們都是他制定的;他制定它們,因為它們關系到他的智慧與能力。
物質運動構成的沒有智慧的世界一直都存在,我們已經看到了。據此可知,世界必然存在固定不變的運動法則。若我們能幻想出另外一個世界,那這個世界若不想滅亡,就應該也存在固定不變的規律。
所以,創造世界表面上看來很隨意,實際上卻如無神論者宣揚的永恒宿命論一樣,包含一些固定不變的法則。失去了法則,世界也就不再存在了,因此,說造物主治理世界時可不借助這些法則的言論是很荒誕的。
這些法則是種固定關聯。兩個彼此獨立運動的物體間的一切運動,都因質量和速度的關系而得到增加、減少、失去,差別表示同一,變化表示固定。
非同一般的智能存在既有自己創造的規則,也有不是由自己創造的規則。他們在智能存在出現之前已經有了存在的可能,他們相互間可能有一些關聯,所以可能存在一些法律。一些裁定對錯的關系,可能在法律制定之前就已存在了。言之鑿鑿地表示公正與不公正的區分出現于規定以及禁止部分行為的人為法之后,就相當于說一切半徑在圓畫出來之前都是不等長的。
因此務必要承認,公正的關系在被人為法確定之前,就已經存在了。舉個例子,如果人類社會已經存在了,那就應該遵從人類社會的法律;從另外一種智能存在那里得到恩惠的智能存在,應該對前者心存感激。如果一種智能存在是被另外一種智能存在創造出來的,那這種天生的從屬關系就該一直維持下去。傷害了另外一種智能存在的智能存在,也應遭受相同的傷害。諸如此類。
然而,智能世界的治理卻跟物質世界有著巨大的差距。因為盡管智能世界也存在一些法則,由于自身的天性而無法改變,但智能世界并未像物質世界一樣,一直堅持這些法則。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在天性的限定下,非同一般的智能存在不可避免會犯錯,并且他們大多會在天性的驅使下,一直固執己見,因此他們不會一直遵從他們的初元法則和自己制定的法律。
野獸是被普遍的運動法則限制,還是被特殊的動因限制,我們并不清楚。不管是哪一種,野獸跟上帝的關聯都不會親密過物質世界的其他事物。對它們而言,感情只有在以下情況下才是有用的:在它們的彼此關聯中,在它們跟其他特殊存在的關聯中,或在對待它們自身之時。
它們借著欲望的誘惑,保留了自身的特殊存在和物種。它們因相同的感情連為一體,因此擁有自然法則,但它們并沒有人為法,因為它們之間的關聯跟認知無關。但它們不會始終如一地遵從自然法則,更遵從自然法則的反倒是那些不存在知識、感情的植物。
我們擁有的無可比擬的優越性,野獸卻一點都沒有,但野獸也有一些優越性,是我們沒有的。我們的期待,它們一點都沒有,但我們的恐慌,它們同樣沒有;我們會死,它們也一樣,可它們死時卻對死亡一無所知;它們之中的大部分都比我們更擅長保存自身,在情欲方面也比我們克制。
人作為物質存在,跟其他物質一樣被固定的法則限制。人作為智能存在,不停地破壞上帝制定的法則。人原本應該克制自身,照管自身,但跟所有高級智能存在一樣,人也存在局限性,會受困于無知,或是犯錯,將原本很少的知識變得更少,并且人作為具有豐富情感的創造物,時常會有各種欲望。這種存在可能在任意時間、任意地點忘記自己是由誰創造的,為刺激他們回想起來,上帝會利用宗教法規。這種存在可以在任意時間遺忘自己的身份,為提醒他們,哲學家會利用道德規范。降臨到世間后,他們要在社會中生活,鑒于他們可能忘記其他人,為讓他們履行自身義務,立法者會利用政治法與公民法。
第二節 自然法
自然法在這一切法則與規則出現之前就存在了;由于自然法唯一的源頭是我們的存在本質,因此稱其為自然法。要對自然法有更好的認知,一定要兼顧社會構成前的人。自然法便是社會構成前人們接納的法。若排列時以重要性而非順序為依據,那第一項自然法就是給我們輸入造物主的觀念,同時讓我們心生向往。在自然狀態中,人有認知的能力,但知識儲備極少。很明顯,人一開始的思想絕對不是思辨意識。最初,人想到的是保存自身,之后才去思考自己來自哪里。所以最開始人感覺到的是自身的弱小,所以膽怯至極。若要用事實證明這點,可用叢林里的野蠻人[14]。他們會被一切事物嚇得哆嗦,會被一切聲響嚇得落荒而逃。
所有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覺得自己比不上別人,幾乎感受不到人人平等。因此沒有人會費盡心機相互攻擊,和平便成了自然法的第一項內容。
霍布斯說掌控彼此是人類最開始產生的欲望,這是沒有依據的。掌控他人及壓倒他人的想法是其他很多思想的附屬,遠非單一思想,因此,說其是人類最開始產生的思想是不成立的。
霍布斯問:“若人不是從一出生就進入了戰爭狀態,那他們一直要從頭武裝到腳,一直要鎖門,是出于什么原因?”可霍布斯忘記了,人是在社會構成后才找到彼此進攻、保護自身的原因,他讓社會構成前的人做了社會構成后的事。
在感受到自身的弱小時,人會產生需求。所以自然法還有一項,便是想辦法吃飽飯。
在前文中,我曾提到恐懼會讓人逃走,可在意識到所有人都心存恐懼后,反倒會迅速拉近彼此的距離。更何況,動物在同類靠近自己時,會感受到快樂,這也會讓彼此的距離更接近。所以自然法的第三項內容就是兩性對彼此的迎合。
人在最開始得到感情之余,又逐漸得到了知識,因此具備了其他動物不具備的第二種關聯,獲得了一種新的結合原因;于是有了自然法的第四項內容,即在社會中共同生活的欲望。
第三節 人為法
在社會中生活的人,不會再感受到自身的弱小,人人平等不成立了,于是開始交戰。
各個社會都認為自身擁有很強大的力量,因此不同的國家便開始交戰。各個社會中的各個人也都開始認為自身有很強大的力量,因此處心積慮想從社會中謀利,所以不同的人也開始交戰。
人和人之間的法律,就在這兩種戰爭狀態的推動下問世了。地球這么大,其中的居民勢必要分成不同的民族,各民族之間便誕生了一種名為萬民法的法律。各民族在同一個社會中生活,維持該社會是理所應當的,所以治理者與被治理者之間便誕生了一種名為政治法的法律。而所有公民之間也存在法律,即公民法。
萬民法要以以下原則為基礎,是順理成章的:和平年代,所有國家都應竭盡所能為自身謀利;戰爭年代,所有國家都應竭盡所能降低破壞,不過也不要因此損害自身真正的利益。
戰爭以勝利為目的,勝利以征服為目的,征服以保存自身為目的。該項原則和之前那項原則,都應作為構成萬民法的一切法律源頭。
無論哪個國家都存在萬民法,連殺死并吃掉俘虜的易洛魁人也不例外。他們外派使臣,并迎接別國使臣,對戰爭法、和平法都很了解,但他們的萬民法的基礎名實不符,因此產生了這種糟糕的狀況。
各個社會在與自身相關的萬民法以外,還存在政治法。社會要存在,一定要有政府。哥拉韋納曾說:“各類單獨的力量共同匯聚成了人們口中的政治國家。”的確如此。
整個社會的力量能夠集中到一個或幾個人身上。曾經有人表示,在自然界已確定父權的前提下,最契合自然的做法自然是由一個人獨立執政。但這點根本不能在父權的實際案例中得到證明。因為若父權能被理解成一個人獨立執政,那父親去世后,由眾兄弟繼承權力,或是眾兄弟去世后,由眾堂兄弟或是表兄弟繼承權力,那就跟幾個人共同執政差不多了。多個家族的聯合,在政治權力中不可或缺。
不如說以下政體才是最契合自然的:最契合一個民族本性的,是專門為該民族設立的政體。
若意志無法相互交融,便不能聯合起眾多單獨的力量。哥拉韋納又表示,人們口中的公民國家,便是意志的交融。
通常說來,由于法是地球上一切民族的治理者,因此法是人類理性。各個國家的政治法與公民法,都僅僅是人類理性在各種具體場合中的實際運用。應該根據特定國家的具體狀況,制定這些法律;只有在極少見的巧合中,一個國家才能適用另外一個國家的法律。
各類法律應契合已經建立或是準備建立的政體性質與原則,構成該政體的政治法和維持該政體的公民法都包含其中。
另外,法律還應兼顧國家的物質條件,氣候的酷寒、炎熱、溫和,土地質量,地理位置,領土范圍,農民、獵人、牧民等人民的生活方式等。而基本政治體制能承受的自由度,居民的宗教信仰、喜好、財產、人口數量、貿易、習俗等,同樣是法律需要兼顧的。除此之外,各類法律還應相互關聯,兼顧自身的源頭與立法者的目標,還有作為法律建立基礎的各類事物的秩序。審察法律時,一定要從這一切的角度出發。
在這部書中,我準備做的就是這些。我會逐一對這些關系進行審察,我談及的法的精神,便是由這些關系構成的。
由于我要討論的是法的精神,而在法和各類事物可能產生的關系中,都存在法的精神,因此我并沒有切分政治法與公民法。這迫使我少去兼顧這些法的自然順序,更多地去遵從這些關系和事物的順序。
我會先就法和各類政體的性質與原則的關系進行審察;會竭盡所能,正確了解這種原則,因為其對法的影響非常大。在我理清原則的頭緒后,各類法會馬上從各自的源頭中涌出來。之后我會再去闡述其他相對具體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