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是死了老婆皇帝也要修煉
- 業輪
- 水刀木
- 5854字
- 2020-11-17 13:14:52
此時,在皇城的另一頭立著一幢尋常的園子。尋常得只要將它置在一眾顯貴的莊園里,你就無法將它識別出來。然而它又是特別的,特別的是它的主人的身份。此人是誰,不用誰來回答,門口的侍衛就已經明示了一切。
禁衛軍,一支由在朝顯貴子弟構成的皇帝嫡親部隊,世上能夠支使他們的自然只有當今圣上,嘉靖皇帝。
沒錯,這幢莊園的主人正是嘉靖皇帝,它的名字叫西苑。司馬敬與李公公一路來到西苑外,下馬便往里跑去。二人自那晚夜探魏斷后,數次求覲,都被宮人駁了回去。今日聽說魏家出喪,二人心急如焚,百般使計,才得機叩見今上,一稟機宜。
苑內曲徑通幽,道路交錯,暗藏奇門八陣的玄機。莫說刺客,就是皇帝本人,少了陶國師的帶領,都不免困死陣內。司馬敬與李公公曾得陶仲文親授,曉得奧秘,戰戰兢兢地過了陣,往嘉靖的丹房走去。
此時,丹房內,檀香繚繞。嘉靖帝正肅然盤腿坐在蒲團上,手作寶瓶狀,嘴里念念有詞。而在他的身旁攤著的是一本《道德經》。
嘉靖帝打了坐,作罷晚課,正要收功起身。一人推門而入,原來是國師陶仲文。嘉靖帝將《道德經》收入懷中,見陶仲文要下跪,忙單手虛托了一下,將陶仲文扶起,陶仲文只好客套的稽了稽首。嘉靖帝此時道袍及身,臉色十分陰沉。
陶仲文將所帶物品一一擺在桌上。卻是一支金簪,一個食盒。簪子上還殘留著一絲血跡。嘉靖帝上前將簪子握在手中,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道:“端妃走得還好?”陶仲文低聲道:“端妃求三尺白綾不得,被張皇后杖斃于宮門。”嘉靖嘴角抽動了,卻說不出話來。
陶仲文在一旁小心說道:“陛下乃天下共主,非是端妃一人的皇上。若陛下如此纏綿舊情,冷了臣下的心不說,待社稷易手,陛下又將以何面目見歷代祖宗。”眼見嘉靖帝面色不好,陶仲文溫語安慰道:“陛下,壬寅之事,張皇后謀事已久,居心叵測。雖然事敗,但厚積薄發,文有丞相夏言輔政,武有胞弟張方手掌京畿防務。陛下久疏治理,百姓知有夏言而不知有陛下,若再假縱容,臣恐養虎為患。”嘉靖聞聽張皇后大勢已成,臉色一變,嘿嘿陰笑道:“那個賤婦,若非朕一意想讓,如何輪到她出頭。朕是在養虎,只是這只虎咬的不是朕。魏斷那有消息嗎?”陶仲文答道:“李公公與司馬總兵已經回來了,好像魏斷是真的病了,只是……”“只是什么”嘉靖不耐煩道。陶仲文于是將李公公和司馬敬二人在扶風侯府的所見所聞又說了一遍。嘉靖聽罷大笑道:“魏斷在裝病,近日便有死訊。”正說著,李公公在門外稟道:“啟稟陛下。”嘉靖道:“什么事,進來說。”
李公公進屋跪在地上道:“扶風侯薨了,左軍都督魏度風在外頭候著呢。”
陶仲文惴惴看了嘉靖一眼,只見嘉靖揮說道:“就說朕知道了,讓他好好盡孝,朕就不奪他的情了。”陶仲文道:“陛下,這……”嘉靖冷笑道:“朕原是讓他們幾家先斗斗,不想扶風侯這么不禁嚇,竟裝病詐死以避禍。金蟬脫殼么,朕讓你死在這殼里。”轉首對李公公道:“小李子,下道旨意給張方,讓他調兵圍了扶風侯府。對了,嚴嵩的府邸也不能放過。”說罷兀自冷笑不止。
李公公納罕道:“張方不是張皇后的人么?”忽然一個激靈,李公公渾身發冷,抬頭一看卻見嘉靖正冷冷地看著自己,登時嚇得屁滾尿流,連呼遵旨,逃了出去。嘉靖又對陶仲文說道:“國師再替朕下道密旨給黃錦,典濟的軍他不用監了,給朕回來吧。”陶仲文點頭稱是,嘉靖也不以為忤。
嘉靖看了看席旁的一片青藤紙,那竟然是嚴嵩出首告魏家父子假借外戚之名,四處勾結黨羽,意圖不軌的出首信。嘉靖將紙往燈下一點,見紙片燃盡成灰,嘉靖喃喃道:“魏斷,嚴嵩,張賤婦,好好斗去吧。”聲音極細,卻一點不漏地都教一旁的陶仲文聽去了,陶仲文高興地笑了。
嘉靖敲了敲罄,重又做起了功課。臨閉眼,他瞧了陶仲文,心里道:“就讓你們這些半仙惡鬼斗去吧。”正是:一家私仇傾社稷,兩家半仙費心機。若論心機當世最,京師西苑坐禪機。
話又說那張方乃張皇后的胞弟,出身清貧,做得幾年貢生,靠著張皇后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京師都指揮使,只因這等關系,軍中漢子大多瞧不起他,其中以魏度風為最。張方恨魏度風入骨,日思夜想地便是整治魏度風,奈何他父子辭官在家,張方縱是百般計較也是鞭長莫及。也是天要亡魏氏父子,嘉靖的那道旨意來得忒也及時,張方哪里顧得多想,點齊軍馬便奔扶風侯府而來。
此時扶風侯府內哀樂大做,正門洞開,幾個家人舉著招魂幡四下搖動,時而嗚嗚哭上幾聲,一派凄凄慘慘的景象。張方興匆匆地領兵而來,卻見到這晦氣景象,驚得他連吐口水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那些家人正哭,見到一隊軍健直撲侯府而來,他們不識張方,見當兵領頭的甚是無禮,很氣憤地罵道:“你個小老婆養的!見我家大人沒了,便來落井下石,作踐我們。”張方聞言大怒,想去打那小廝,回頭一想:“我和一個下人計較便是小氣,在他人眼里我豈不是又要下流幾分了,罷了。”無可奈何,他只好強壓怒火問道:“喂,小鬼,你家哪位大人走了,老的還是小的?”那舉幡的小廝頓時毛發指張:“好啊,這不是咒我們魏府滿門抄斬是什么!”頓足道:“你,你,老子打死你!”順手舉那招魂幡往張方身上亂打,其他幾個小廝也很氣憤,也舉幡去打張方,張方脫身不得,只好和那些小廝扭打在一起。張方是書生,從軍時囫圇打過幾趟長拳,又哪里打得過魏府這些粗壯的家人,打著打著就落了下風,只有挨打的分。張方惱羞成怒,憤然想道:“我辦的是欽差,這些賤民打我,我便是把他們都殺了也有理!”惡向膽邊生,一手擋那劈頭蓋臉打來的白幡,一手去摸腰刀。跟張方來的那些軍人一惡張方為人,二礙于與魏度風的交情,都不肯去幫張方,只站后頭看熱鬧,幾個膽大地更是連聲叫好,氣得張方一佛出竅,二佛升天。
一團人正烏煙瘴氣的廝鬧著,忽然一人厲聲斥道:“這是作什么,成何體統!”眾人吃了一驚,還道是誰,竟是魏度風。原來張方與那些小廝瞎鬧的時候,側旁一個見過點世面的家人見張方諸人來意不善,怕自家人吃虧,便偷空去稟了魏度風。魏度風聞聽有人在大門鬧事,麻衣沒顧的上脫便趕了出來,誰曾想是張方。魏度風見張方與自家下人打成一團是又氣又笑,又見張方拔刀,情知不好,連忙出聲阻止。張方見到魏度風那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魏度風罵道:“魏度風,瞧瞧你的好家人!今天我真是大長見識,公侯門第里也養得這許多潑皮無賴。”魏度風尷尬一笑道:“是我疏于教育,但有沖撞之處還請指揮大人見諒。”張方面色醬紫,一聲不吭立在那兒。
魏度風打了那領頭鬧事的小廝一下,叱罵道:“誰許你沖撞指揮大人,快去賠禮。”那小廝不敢違逆魏度風,不甘不愿地挪步張方身旁,對著張方騎的那馬兒拜一拜,朗聲道:“張大人在上,小人給你賠禮了,請你大人大量,放了吧。”在場眾人都哄笑起來,幾個調皮的軍士學了那小廝的把戲也對著那匹馬又扣又拜,嘴里念念道:“張大人,張大人……”張方硬將嘴里那口心血咽了回去,不想魏度風又打了那小廝一下:“張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敢叫把畜生叫成張大人,待會兒教訓你!”張方苦臉道:“他這是說我連畜生都不如啊。”怒火直沖百匯,把那剛咽下的血又吐了出來,連聲道:“好好好。”噗咚暈倒在地。魏度風訕訕道:“哎呀,千萬別把他給激死了,那罪過可大了。”教家人將張方抬到內堂休息,還喚人去請大夫。那些家人都不喜歡張方,如何肯小心,七手八腳中,也不知道是誰把張方的腦袋拿到門邊連磕了幾下,張方腦門上頓時鼓起一油亮的小包。魏度風雖然看見,卻也無可奈何,睜只眼閉只眼糊涂過去。
那些兵士漠然看著張方被抬走,一個看上去年歲稍長的兵士上前抱拳道:“小將軍。”魏度風定睛一看,原來是他的舊屬張海大,現任千戶職。魏度風堆笑道:“我道是誰,張大哥啊。”張海大回頭朝那些兵士送了個眼神,那些兵士點點頭,四散圍住扶風侯府,明是包圍,暗是給魏度風與張海大放風。張海大一把魏度風拉到暗處低聲說道:“小將軍見諒,屬下不能說太多。”魏度風搖頭道:“事若機密,張大哥還請別說,我不忍連累大哥。”張海大感激地看了魏度風一眼道:“屬下這條命是侯爺從死人堆里扒出來的,當初我早發誓要將這條命還給侯爺,現在侯爺不在了,還給小將軍也是一樣。”他緊張地四處張望了一下,回頭對魏度風道:“張方這次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圍侯府。”魏度風吃驚不小,險些失聲道:“皇上!他想做什么,他……”張海大一把將魏度風的嘴掩住,緊張道:“唉呦,我的小將軍,這可不得了。你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嗎?”魏度風點點頭,張海大徐徐松開手,魏度風深吸一口氣才將心情平復,他抱拳道:“張大哥可是救了我魏府滿門性命,后必有以報。”張海大連聲稱不敢,偷偷跑去站崗。
魏度風不敢少留,腳不點地地跑進了魏斷臥房,推門進去,卻見魏斷與嚴嵩正坐在床上說話哩,慌得他掩門不及,唯恐被家人見到魏斷無恙。魏斷見魏度風撫胸大喘,皺眉道:“什么事這么急,你也不小了,怎么做事還是這么孟浪!”魏度風抹了把額頭的汗兩眼灼灼盯著兩個老人道:“不好了,皇上下旨教張方把魏府圍了。”字字如晴天霹靂一般,驚得兩位老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良久,只聽嚴嵩緩緩吐了口氣,感嘆道:“朱厚璁真是個聰明人,看來老夫那封出首信沒騙過他。他怕是知道我與你明爭暗合,他這是要逼我們與夏言那廝攤派吶。”魏斷點點頭,默然無語。
魏度風正納悶:“嚴嵩平日里與我爹爹勾心斗角,文武不和,不意竟和我們是一伙的。”忽聞嚴嵩說道:“皇子需馬上送走,遲了你我都脫不了干系。”魏度風道:“嚴伯伯不知道,張皇后糾集了一伙江湖玩命客,現在怕是在出京的路上布下天羅地網,正守株待兔。”嚴嵩笑道:“那些煉體格殺之術,也就能對付對付你們普通人,對我們不好使。”魏度風對嚴嵩很不以為然:“大家一般有手有腳,你沒多只眼,我也沒長支角,怎么就不一樣了。我是普通人,你就不同?”魏斷作色道:“風兒,不得對世伯無禮。”嚴嵩呵呵笑道:“無妨,我家世藩也不信這些。”
嚴嵩道:“雖然送那孩子對你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你我若有一人走了,偌大的京城便再沒人鎮得住夏言與陶仲文那兩個妖道,真是煩惱。”魏斷道:“不妨事,我家有個只手遮天的人物,讓他替我送那孩兒吧。”嚴嵩問道:“是不是那漠北響馬王‘九轉回風劍’耶律行?”魏斷點點頭。嚴嵩疑慮道:“那廝是雞鳴狗盜之徒,能堪大用?”魏斷斷然道:“老行身手了得,為人又細謹多謀,雖然出身不佳,卻生的一副俠肝義膽,是個有恩必報的豪客。老夫自問十數年來,對他維護得還算周全。所謂冷暖自知,他如何想老夫倒不清楚。只是他若是有心,必能保得我孫兒安全離去。”嚴嵩不便多說,只是憂心道:“萬事小心為好,你且將他請來,你我共同勘察下他的為人再作定奪。”
魏斷說了句“也好”,便讓魏度風去請魏行。魏度風此時方知在扶風侯府潛伏十數年,與自己非常熟悉的魏行原來叫耶律行,還是個響馬出身。他覺得腦子亂得不行,恍恍惚惚出了房門去喚魏行。
魏斷和嚴嵩又商量了計劃,魏行隨著魏度風進來了。魏行一進門就給魏斷和嚴嵩請安,魏斷與嚴嵩忙說何必如此。魏斷見魏行局促不安,忙解釋道:“老行啊,裝病詐死的事我是不想瞞你的,只是府里人多口雜。你多體諒。”說罷要給魏行賠禮。魏行手足無措地攔住魏斷,嘴里說道:“不敢,老爺這是做什么,古人云:禮不下庶人,這可是折殺俺了。你們做大事的人萬事都得小心,俺雖愚鈍不堪,這點道理還是知道的。”
魏斷忽然正色道:“老行,你說這十幾年來老夫待你如何?”
魏行一怔,立時明白過來,撲通跪下,流淚道:“俺本是漠北亡命徒,整日做的是傷天害理的昧心勾當,過的是風餐露宿的無依日子。那時若非老爺施恩手相救,俺的命就叫那‘粽子’叼去了,又哪來這十幾年清平日子可過。俺雖傻也不笨,知道現在魏府遇大難了,老爺要用老行只需吩咐,俺的命是老爺救的,大不了把它還了老爺。”魏斷不意魏行機靈如此,更是料不到魏行會如此肝膽,這樣反讓魏斷心生愧疚,難以開口。嚴嵩知道魏斷心思,便替他說道:“老行,你家老爺不要你上刀山,也不求你下火海,只要你安全送走一個嬰孩。”魏行疑惑道:“什么小孩,是泳兒小姐么?”魏度風一聽“泳兒”二字,虎軀一震,黯然轉身出門。
魏斷嘆氣道:“不是泳兒,是泳兒她表弟。”
魏行大吃一驚:“啊呀!竟是雅小姐的孩兒。”
嚴嵩揶揄道:“他也是今上為數不多的皇子之一,是個大麻煩,你若是怕了不肯,便去出首告我們一狀。有大官做哩。”
魏行冷笑道:“嘿嘿,老子命都不要了,要官作什么。皇子又如何,漢人的皇上又與我何干。老爺說罷,要我將小公子送往何處,老行在此立誓,只要俺還剩一口氣,就會保全小公子周全。”
魏斷嘆氣道:“這樣我就安心了。你只需將孩兒送往武當山,那有一座朝天觀,你將孩兒交給季觀主,就說是老夫托給他的,他自然會替老夫照顧這孩子。你再帶給季觀主一句話:這孩子將來若有些微道心,還請觀主提攜一二。”魏行點頭道:“記住了。”
這時魏度風抱著一個襁褓進來了。
魏行小心翼翼地接過襁褓,打開一看,嬰孩生的粉粉團團,十分可愛。魏行忍不住贊道:“好相貌,真象他老子娘。”魏斷忍不住看了那嬰孩一眼,眼淚都下來了。最狼狽的要數魏度風了,哭得婆婆媽媽的,也不知他是在哭自己的女兒還是舍不得這個甥兒,抑或兩樣都有吧。
魏斷正擦眼淚,忽覺有人在捅他,回頭一看,是嚴嵩,他遞了本書過來。魏斷接過一瞧,深吸一口涼氣道:“師兄,你這是何意?”嚴嵩苦笑道:“當初師傅便斷言這本無字天書不是你我這樣命薄之人可以消受的,你我都不信,爭了幾十年,書也一分為二,卻都沒瞧出個門道。眼見此生你我都再難突破了,我忽然明白了師傅為何明知你我無福還是將此書傳與你我,現在想來師傅是想讓我們替他找個堪傳衣缽的再傳弟子,我喜歡這個孩子,就傳給他吧。”他將書交給魏斷后,捻了個手訣道:“張方的兵也去圍我的府邸了,我還得趕回去。”白光一閃,嚴嵩憑空消逝。魏斷與魏行都不覺有異,魏度風倒被嚇了一跳。
魏斷也捻了個訣,毫光乍現,手上多了一本殘書。魏斷把兩本殘數按在一起,略一用力,兩本書便合為一本。那書方一現世便流光溢彩的,將屋內照得姹紫嫣紅,看得魏度風與魏行嘖嘖稱奇。魏斷將那書放入襁褓內仔細壓好。魏度風欲言又止,魏斷拍拍他的肩道:“有話待會兒問,便是你不問我也要和你說。”見魏行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禁問道:“老行有話說?”魏行小心翼翼問道:“此番路上,攔路劫殺的硬點是否也有老爺與義老爺這般本事?俺是死不足惜,就怕害了小公子。””魏斷搖頭道:“夏言與陶仲文被我與師兄拖在京城,能去劫殺的應該只是普通的江湖人士。”魏行哈哈一笑,豪氣縱橫地說道:“若是江湖中人,來多少,俺便殺他多少。”魏斷囑咐道:“此去不可嗜殺,送完便回來。”魏行道:“俺曉得,老爺少爺請放寬心。”說罷將襁褓綁在腰間,取了劍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