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心路歷程
一 早年經歷
1724年1月19日,安徽休寧隆阜(今安徽省黃山市屯溪區),戴震應雷而生,所以他的父親戴弁給他取名叫“震”,寓意成就非凡,聽起來倒是與《封神榜》里雷震子有著異曲同工的意味。戴氏這個家族,淵源頗深,可追溯至上古春秋時期的宋國貴族戴公,到了南宋的時候,家族支派繁衍,人丁興旺。然而到了戴弁這一代,卻已經是族系單寒,家境比較貧寒了。戴弁以販布為生,家中只能維持溫飽,而身為長子的戴震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徽商家庭。
戴震,字慎修,又字東原,“生十歲乃能言”[1],在今天看來可以說屬于“大器晚成”型。小時候,戴震上的是私塾,讀的是朱熹的《四書章句》。他博聞強識,敏而好學,“就傅讀書,過目成誦,日數千言不肯休”[2]。善疑好問的戴震對疑問直接深入,層層窮追,“師無以應,大奇之”[3]。戴震兒時“日數千言不肯休”的開發早期智力的語言功夫和善疑好問、非水落石出不肯罷休的思維形態,或許已經包含后來巨大成功的邏輯因子。[4]從某種角度來說,戴震這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氣概與他身處商人家庭那種自由的家教氣氛是分不開的。試想,如果戴震生于一個門庭森嚴、科舉至上的八股之家,在面對尊長時“畢恭畢敬”“如坐針氈”,那么小戴震那種新奇好問的幼芽自然就蕩然無存,又何來以后一代宗師的治學嚴謹、探究求深。關于戴震這種深攫探究的精神,梁啟超蔚然稱之,“此種研究精神,實近世科學所賴以成立,而震以童年具此本能,其能為一代學派完成建設之業固宜”[5]。看來,遠在戴震少年的時候,造就其后來非凡成就的邏輯因子就已經在他身上窺見一斑了。
大約十七歲的時候,戴震就已經立志聞道,著手探求中國文化的本源,“謂非求之六經、孔孟不得,非從事于字義、制度、名物,無由以通語言”[6]。于是,戴震埋頭于《說文解字》《爾雅》《方言》以及《十三經注疏》等書,致力于語言文字的研究,力求把中國文字的每一個字義都弄清楚,常沉醉不能自已。天道酬勤,傾心研究使戴震“由是盡通前人古義”[7],收獲頗豐。對于一個少年來說,戴震對中國古代經典文化的素養和造詣,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就連當時的八股先生都難以望其項背。正是由于戴震“盡通前人古義”,所以在提出自己的重要思想“理欲觀”時,才能斷然指出程朱理學之所以最終得出“存天理,滅人欲”的錯誤結論,乃是對古文“理”字的誤解。毋庸置疑,對于戴震來說,這段經歷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對其后期的心理學思想、學術研究乃至最終思想理論的形成,都起著十分重要的基礎作用,使戴震受用終生。
十八歲時,戴震開始跟隨父親經商,四處奔走,其間足跡遍及江西、福建、南京等地。在這過程中也間或“課學童”,可謂經商教書兩不誤。三年亦商亦儒的生活,讓戴震視野開闊,閱歷豐富,見識廣遠,對民間疾苦了解較多,言談舉止中自是比同齡人多出幾許干練與滄桑。對于戴震來說,這段經歷同樣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在此過程中,戴震在更大程度上了解到民間百姓的生存狀況,對普通百姓的疾苦了解更加詳細,這使得他對“人”有了更深一層次地理解,為其后期以人為本的心理學思想的形成埋下了伏筆。
二 拜師求學
大約二十歲的時候,在歙縣紫陽書院里,戴震結識了前來講學的著名經學大師江永,“一見傾心”后,戴震拜其為師。江永,字慎修,婺源人,與戴震是徽州同鄉,“治經數十年,精于三禮及步算、鐘律、聲韻、地名沿革,博綜淹貫,巋然大師”[8],可謂是開清代皖派經學研究之風氣的重量級人物。巧的是他們的字竟然都是“慎修”,為了表示對老師的尊重,戴震特意把自己的字“慎修”改成了“東原”。戴震拜江永為師的時候,江永已經六十三歲,但是年齡的差距并沒有讓彼此感到疏遠,反而是共同的志趣和理想將他們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二人欣然成為忘年交,師生二人亦師亦友,教學相長。當時與戴震一起師從江永的還有鄭牧、汪肇龍、程瑤田、金榜等人,他們都是戴震的“同志密友”。正是戴震這群青少年時代的同學兼朋友,在學術上給了戴震以強烈的影響,再加上江永的指點,戴震原本頗有根底的學問完全成熟,他開始高屋建瓴地考慮貫通群經的內在邏輯,從而開始他的學術發軔期。
自二十歲結識江永先生后,戴震的學問越做越大。二十二歲到二十七歲之間,寫成《籌算》一卷、《六書論》三卷、《考工記圖注》、《轉語》二十章、《爾雅文字考》十卷,幾乎是一年寫一本書,這些書本質上是光大朱熹學術精神的,思想上都與江永有著密切的聯系。另外,在江、戴的師友交往中,江永那種“讀書好深思”的治學態度深深影響了戴震。不僅如此,筆者認為,江永的那種“平等”“民主”的思想對其影響更大。這在戴震《答江慎修先生論小學書》中表露無遺。當時江永誤把轉注看作字義的引申,針對老師的誤解,戴震以書信的方式向老師表達了自己的意見。江永接到書信后,對戴震大加贊賞。這種尊重學術、尊重個體的平等精神,無疑對戴震以人為本的心理學思想的確立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
雖然戴震在學術上取得了很大成就,但是功名卻始終與他無緣。直到二十九歲那年,戴震被補為休寧縣學生。原因在于清代沿用明制,即用八股科舉選拔人才,而選拔之人又大多是一些淺學庸陋之人,考取功名談何容易。但是,考取秀才又是那個時代讀書人得到社會承認的第一塊敲門磚。極具諷刺意味的是,戴震卻偏偏做了個補學生。戴震這樣的大學者,竟然連一個秀才都考不上。更可笑的是,曾經有考官要名重京師的戴震自稱出自他的門下,以沽名釣譽,并以此作為籌碼,要脅戴震這樣才有可能通過考試。由此可見,當時選拔人才的制度是“百害而無一利”的,當時的官場風氣是“人吃人”的,從而充分體現當時官場人性的黑暗與丑陋。對于戴震這樣的“狂士”來說,其內心受到的沖擊可想而知,對于人性的理解想必會更加深刻。
戴震三十歲那年,休寧大旱。“家中乏食,與面鋪相約,日取面屑為饔饗,以其時閉戶著屈原賦注。”[9]為生計所迫而落到如此地步,但卻不忘自身的學術研究,可以說“貧賤不能移”的精神在戴震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正是一種“中華民族脊梁”的硬骨頭精神。正是這種精神,一直支撐著戴震去追求他的精神理想。同年夏天,在離開了紫陽書院以后,戴震年少時的好友出現并發揮了關鍵作用。程瑤田是戴震在二十八歲赴試落第時結交的朋友。正是由于程瑤田的極力推薦,戴震才能得到歙西大商人汪梧風的聘請,至家中課其子,即今天的家教,授課地點就在皖派經學家的活動中心——不疏園。這個不疏園是身為富商的汪梧風在自己家中專門置辦的教學中心,園內藏書豐富,作為邀請五湖四海的學者前來講學之用。曾經前來講學的有汪中、鄭希虎、黃仲,后有江永、程瑤田、汪肇龍、方希原、金榜等。一時間,不疏園內虎踞龍盤,名士云集。在如此濃厚的學術氛圍中,戴震如魚得水,終日全身心致力于學術研究,《詩補傳》《屈原賦注》等著作都是在這一時期先后完成的。在戴震的影響與帶動下,乾嘉時期,形成了以戴震為中心,由戴震及其友人、學生、崇拜者所組成的治學方法及特色相類似的經學派別——皖派,具有重要的意義。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類似寬松、自由與平等的氛圍之中,戴震才如魚得水,在學術上取得不凡成就的同時,也感受到了美好人性的重要性。
坎坷曲折的求學經歷注定了戴震心理學思想的多元化。師從江永,與江永的忘年之交,鞏固了戴震以“理”為主的教育思想。然而,八股科舉取士限制了人性的發展,不疏園的授課經歷充分體現了自由與平等的重要性,這些都對戴震的心理學思想產生一定的影響。
三 京州生涯
性格決定命運。由于戴震是一位狂士,所以他注定要遭到社會的迫害。三十二歲那年,為躲避休寧戴氏大家族中的豪強地主勾結地方官府對他的迫害,戴震迫不得已逃往京城。避仇入京這件事成為戴震一生學術生涯乃至仕途生涯的轉折點。
當時的北京是清王朝專制統治的權力中心,那里推崇的是道德教化,向人們宣傳的是“正人心以端風俗”,教育百姓的是“存天理,滅人欲”,人性受到嚴重的壓抑。此時的戴震由于只身倉皇逃入北京,除隨身攜帶的幾本著作之外,連行李衣物都沒有準備齊全,“策蹇至京師,困于逆旅,食粥幾不繼,人皆目為狂生”[10],一時間處境窘迫,狼狽至極。然而,天無絕人之路,戴震與錢大昕的結交使事情得以峰回路轉,同時戴震也得以絕處逢生。當時的錢大昕剛考中進士并特改翰林院庶吉士,就住在北京的寓橫街。有一天,戴震帶著自己的書稿前去拜會,兩人談了整整一天,錢大昕在極度賞識下竟贊嘆戴震為“天下奇才也”[11]。此后,錢大昕便聯合友人為戴震廣為宣傳。錢大昕有意的大力提攜很快就讓“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戴震嶄露頭角,名動京師,“于是海內皆知有戴先生矣”[12]。名門之士爭相與戴震交往,就連當朝著名文人學士紀昀、朱筠、王鳴盛、翁方綱等都紛紛降低自己的身份,前去拜訪這位寒酸的落難窮才,無不贊賞其才華。戴震博覽群書,通曉古今,但卻自尊自愛,平等論學。他身上所折射出來的謙遜、質樸的品質和追求真理的精神以及深思高舉、強識鋒辯的態度,都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這些也正是京城名門之士樂于和戴震交往,并且折節求教的根本原因。在戴震最落魄的時候,這些名門之士不僅沒有嫌棄、排擠他,而是紛紛前去與之交往,折節求教,使得“無不知有東原先生”。正是他們這種“敬才”“愛才”“求同存異”的氣度,與當時京城彌漫的“存天理,滅人欲”,對人性的極度壓抑形成鮮明對比,讓戴震充分感受到人性自由的重要性。
三十三歲那年,戴震作為一名家庭教師,寄居在紀昀家中。戴震一邊教書,一邊從事學術研究。在京城期間,由于經過前期的積累蘊蓄,戴震的學術思想和治學方法都已漸趨成熟,于是戴震前期的第二次著作高潮終于到來。《周禮太史正歲年解》兩篇和《周髀北極·璣四游集》等數篇旅京產物就是最好的證明。在與紀昀相處的那段時間里,戴震早年的一部傳世名作《考工記圖》完成了初稿。紀昀看完后極為欣賞,除為其出資刊刻外,還親自為該書作序。紀昀在序中說:“戴君語余曰……今再遇子奇之,是書可不憾矣。”[13]通過這篇序言可以看出,以紀昀當時的地位和聲望,用浩然褒揚的筆意向天下人介紹戴震,為戴震仗義執言,這不僅是對戴震的極大肯定,更是在無形中為“小人物”戴震提供了巨大的精神支持。毫無疑問,對于紀昀,戴震滿懷敬意、感激涕零。這也在無形中影響了戴震的為人哲學——與人為善、樂善好施。
此時的戴震正是意氣風發,滿腔憧憬與抱負。他以才學名動京師,那么參加科舉考試并高中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然而,結果卻又一次事與愿違。至于名落孫山的原因,在傳統的觀念看來,戴震是一位狂士,由于看不透“殘酷”的現實,讓他沒有適應當時的“中國國情”。馬克思曾說過:“人的本質并不單是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4]而中國傳統社會又是一個充斥著各種“人情關系網”的社會。要想拋開錯綜復雜的“人情關系網”,依靠自身的真才實學來成就一番事業,其難度猶如登天。正如前面所提到的,考官“欲令出門下”,以沽名釣譽,可戴震偏是一個剛正不阿的人,結果可想而知。才高八斗的戴震無奈地敗在官場的人情關系網上,可悲可嘆。世態炎涼,雖然周圍雜草叢生,但是戴震執意要做那白芷,最終還是逃脫不了“秋闈落第子,天涯斷腸人”的命運。最為諷刺的是,考官不錄取戴震的理由竟然是“不知避忌”,這個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卻是個絕妙的諷刺,時刻提醒著戴震身處一個怎樣的社會。這是一個長者以“理”責幼、尊者以“理”責卑、貴者以“理”責賤,縱然無理也有理,而幼者、卑者、賤者縱然有理也無處可訴的社會。這種所謂的“天理”,壓制人的一切欲望,限制人的一切自由,將人變成“行尸走肉”。因此,鄉試落第又是意料之中的事。這次慘痛的打擊,讓戴震失望至極。同時,殘酷的現實也讓他充分認識到程朱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欲”的危害性,這些都為戴震建立自身的人性論提供了一定的內在動力。
三十五歲那年,心灰意冷的戴震離開北京,南下至被譽為“淮左名都,竹西佳處”的揚州。地處長江三角洲經濟富庶地區的揚州,自古繁華,至明清時代已經是當時中國商品經濟最發達的地區。這里華燈照宴,車水馬龍,名士云集,新興的文化氣息一片盎然。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在揚州有一位熱心于文化事業的人,那就是淮鹽都轉運使盧見曾。由于他熱心提倡文化事業,愛才好客,所以全國各地的名人賢士云集于此。正是經盧見曾的介紹,戴震與已經六十歲的一代巨擘惠棟相識。與惠棟的相見,是戴震人生道路上的一件大事,可以說是戴震人生道路和學術生涯的轉折點。雖然惠、戴不同,吳學與皖學相異,但是惠棟那尊崇漢學、鄙視宋學的學術思想還是引起了戴震的深刻反思。自此,他開始重視吳派的治學思路和學術成就,因而擴大了他的學術視野,甚至最終促使他走上新的學術道路。所有這些都與盧見曾愛才好客、熱衷于文化事業有關。試想,如果盧見曾信奉的是“存天理,滅人欲”,唯尊者以“理”責卑,唯貴者以“理”責賤,那么戴震后期也難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想必盧見曾的這種“寬以待人”的人生態度會對戴震的人生哲學產生一定的影響。
避仇入京、清王朝的專制統治以及北闈鄉試落榜讓戴震充分意識到社會的黑暗以及人性的丑陋,而與紀昀等一批有志之士的結識,又讓他意識到人人平等的重要性,這些促使戴震在教育思想上由認同“理學”到反對“理學”,并且進一步強化其以“人”為主體的心理學研究。
四 晚年輝煌
戴震晚年足以彪炳史冊、輝映千古的業績,既不在于他因校對《水經注》和《九章算術》而受到皇帝的褒獎,也不在于他歷經千辛萬苦校對了多少古籍、寫了多少提要,而在于其《孟子字義疏證》一書的完成及其所表達的思想,它是戴震晚年全部思想精華的沉淀與升華。在這本著作中,戴震直斥宋儒“以理殺人”和“今人以理殺人”,深刻揭露出當時統治階級對人性以及欲望的壓制,表明了自身對人性的理解。
在四十歲到四十三歲之間,戴震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也正是由于坎坷的生活道路,使得戴震對清朝政府的文化專制主義、程朱理學的反動主義以及下層勞動人民的疾苦,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他從早年信奉程朱理學到中晚年批判程朱理學以及由唯心主義理一元論到唯物主義氣一元論的轉變進程,并進一步深化其以人為本的心理學思想。
從四十六歲至五十歲的五年間,戴震主要從事于方志的編撰。五年間,他兩度往返于晉燕之間、太行道上,修訂了三種方志,并參加了三次會試,但一次都沒有考中。究其原因,八股取士的選拔制度對戴震這樣的大學者來說,確實不太適合。看來這鯉魚躍龍門的機會以及吃皇糧的飯碗對于戴震來說注定無緣。官場的爾虞我詐以及阿諛奉承只能讓戴震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人性的黑暗與丑陋。對于科舉,此時的戴震已經將其作為一種解決衣食之憂的中介,歲月無情的磨煉早已讓其打消了追名逐利的強烈欲望。此時的戴震正致力于通過自身的學術研究來改變程朱理學禍害中國數百年的悲慘狀況,為中國的政治改革奠定一定的學術思想基礎,而這一點也可以說是戴震晚年生活孜孜不倦、奮斗不息的精神目標。
五十歲那年,在經歷了科舉慘敗經歷之后,戴震返回金華書院擔任主講,同時忙于《水經注》的校對工作。同年,在紀昀以及裘曰修的大力推薦下,戴震進入四庫館擔任纂修官一職。據說乾隆皇帝早就聽說過戴震的大名,“故以舉人特召,曠典也”。就這樣,戴震由一個舉人被破格錄用,全家遷往北京,與當年的進京避難倒是大不相同。盡管統治階級主觀上是想通過修訂《四庫全書》來徹底清除中國文化與專制統治不相一致的思想意識,但是作為學者的戴震,卻把參與修書當作一件發掘和整理中國古代文化遺產的工作來認真完成。五十二歲那年,《水經注》終于校對完成,戴震傾盡歷年心血將這部巨作“補缺漏,刪妄增,正臆改”,使之成為能夠讓人看得懂且最具有實用價值的地理書。同年,戴震還校出另一部著作《九章算術》。次年,由于上述之事,戴震被“賜同進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雖然“賜同進士出身”這一頭銜是類似“為如夫人洗腳”的角色,但就其一生而言,這也算是對戴震仕途上屢次落第的一點安慰。
五十四歲那年,由于長期繁重的校訂工作,戴震的健康受到極大的損害。雖然患有足疾,但戴震仍然孜孜不倦地校書、著書,彪炳史冊、輝映千古的《孟子字義疏證》一書就是在這一年完成的。在這本書里,戴震直斥宋儒“以理殺人”和“今人以理殺人”,結果直接觸動了清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神經,由此引發的后果可想而知。一時間,好友斥責,同人攻擊,朝野施壓。作為戴震好友的紀昀,拿起《孟子字義疏證》一書,“攘臂扔之”,罵道:“是誹清凈潔身之士而長流污之行!”[15]面對諸多壓力,戴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即便如此,戴震仍堅定鮮明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和觀點,確認真理就在自己一邊。正如他給段玉裁的信中所述:“仆生平著述之大,以《孟子字義疏證》為第一,此正人心之要。今人無論正邪,盡以意見名之曰理,而禍斯民,故疏證不得不作。”[16]由此可以看出,戴震所具有的高貴人格以及為探求真理而不惜犧牲自我的崇高精神,宛如一束穿透封建統治層層枷鎖的新生曙光,令人慷慨激昂,熱血沸騰。正是戴震獨特的思想風骨與品格風貌才讓他不愧為“一代思想先驅”的稱號。
由于庸醫誤用藥物,年僅五十五歲的戴震猝然病逝。隨后,戴震的夫人與兒子一同扶柩南歸,葬于家鄉休寧。值得一提的是,戴震去世后,京城名士在挽聯中這樣寫道:“孟子之功不在禹下,明德之后必有達人。”由此可見,戴震及其學說在京城的影響之大以及人們對他的推崇程度之高。但無論如何,一代大師就這樣匆匆隕落,他用鮮明犀利的觀點和堅韌不屈的人格為他的短暫生涯畫上了令人惋惜之外的圓滿句號。
從京城名門之士樂于和戴震交往,甚至折節求教,到好友斥責,同人攻擊甚至朝野施壓,戴震充分感受到世態的炎涼以及人性的變化無常。在這個過程中,關于“人”以及“人性”的論述可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滲透在戴震諸多著作的字里行間。而這些思想也必將對后世產生重要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