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討厭勾引有夫之婦
- 所有男人都是消耗品(村上龍作品集)
- (日)村上龍
- 1995字
- 2020-11-24 17:41:20
對于勾引有夫之婦,我感到非常惡心。
原因不太清楚,但和討厭咖喱飯有些不一樣,所以我想分析一下,試著得出些結論。
人們常說的“一盜二婢[24]”這句話,我很理解。
別人的東西,無論是草坪還是米飯,都是隨處可見的東西。
那種欲望,發端于何處呢?
動物里沒有一盜二婢這種道德上的背叛,強壯的雄性霸占所有的雌性。無論香蕉還是蜂蜜,哪怕是肝臟,只要想吃,頭領可以全部獨吞。
在如此涇渭分明的世界里,沒有一盜二婢的價值評判標準。那么,幾千年前的古代專制社會又是怎么樣的呢?
大王支配著數千名女人。
盡管如此,一旦遇上稍有姿色的女人,他肯定還是朝思暮想著要弄到手。
大王沒法弄到手的女人,比如掌管宗教儀式的女巫、其他大王的妃子等,大王肯定在想入非非:“嗯……我想要。”也就是說,在產生“道德體制”的一瞬間,惟獨脫離的行為,才會引起快樂。
束縛著我們的各種“體制”,是在農耕社會建立時萌芽的。
人類一邊開始農耕,一邊為自己明知是墮落卻又難以抑制而深深感悲痛的時候,就需要“幻想體制”。
然而,我討厭勾引有夫之婦,并不是出自那種道貌岸然的因素。
沒有拋棄家庭的打算,也不會沉湎在興奮劑或酒精中不可自拔,人又伶俐——這樣的有夫之婦,也許是男人尋花問柳的絕好目標。
她們能夠保守秘密,又會擺弄性感。在倍感無聊的日常生活中,她們的欲求不斷加深。
可是,我討厭。希望讀者諸君不要誤解,我不是討厭有夫之婦。有夫之婦里面到處都是優秀女性。我的自制力還不會強到這樣的程度:對方是優秀女人,在賓館的酒吧邂逅,發展到“呃,想去房間里兩個人喝喝酒”這樣的火候,干杯和淋浴后已經“啪啦”一下脫去了浴巾,可因為她坦白說“我其實是有丈夫的”,我馬上就道歉說“呀!算了,到此為止”。
我討厭的是,明知道對方是有夫之婦,卻還勾引她。
我不想說女人進入家庭后就應該一門心思做個賢妻。
我也決不會說不要做沒有愛情的性交。愛情只是傳說。
那么,我為什么不勾引有夫之婦呢?
我的頭腦里漫無頭緒,怎么也尋找不出具有說服力的答案。
用實例來作解釋吧。
那是在紐約。我在華爾道夫飯店的大堂里遇到了一位穿著羊絨外套、比我大兩歲的日本女性。她是業界有名的職業女性。
我們一起聽了喬·帕斯,觀賞了音樂劇《歌舞線上》的首演,吃了從緬因州直送過來的龍蝦,就這樣在紐約度過了休息天。
回國以后,我們也見過幾次面。
一天夜里,她對我說,有位男子向她求婚。
唱到《通宵舞》的第三段,我想起那天夜里的事,胸口陣陣抽緊。
結果,她結婚了。
那以后,我們有一年沒有聯絡。
在一次酒會上,我們又見面了。講起紐約的時候,我們都情緒高漲。我們溜出酒會,去賓館的酒吧里喝香檳。
我們吃了記憶中的龍蝦,向樂隊點播了回憶中的《身體和心靈》,一邊哼唱著《歌舞線上》的結尾曲,一邊摟著肩膀跳舞。我們醉得東搖西晃,仿佛回到了一年之前,一起走進了我的房間里。
她坐在床的一端,對我說,要和你親熱是很簡單的事情,但我愛著他,所以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
我想,這是多么好的女人啊。人類沒有發情期,所以任何時候都有欲望,任何時候都可以做愛。
然而,我常常會這樣想:
說男人總是挺立著,女人總是濕潤著,這是錯誤的。
不要說得好聽!你會在心里這么指責我吧?你會嘲笑我只是因為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但是,那個時候,她散發著光芒。只是這一點,我沒有說謊。
我并沒有覺得她的丈夫很值得羨慕。她的丈夫,與我沒有任何關系。
她順從體制,所以她并不偉大。不,實際上也許談不上什么偉大,只是沒有勇氣而已。
然而,那些事與我無關。能夠與這么好的女人交往,盡管時間短暫,我卻覺得這是一種福氣。
所謂“感動的本質”,充其量就是那樣的東西。所有的人都隨意地生活著,別人的某種情感和表現一旦觸及自己的心弦,就會產生感動。
我為什么感動了呢?
不論男人還是女人,我討厭利用體制狡詐地生活著的人。
利用體制算不上結婚欺詐。只是些機關算盡然后結婚的女人們。
不講啦。
我越來越糊涂了。“沒有愛的婚姻是荒漠”這樣的話,我差點兒脫口而出。我感到害怕。這一回究竟怎么樣了?是累了吧。
我非常清楚自己沒有絲毫的道德感,所以也許只是裝作伶牙俐齒的模樣,說什么“我只是討厭勾引有夫之婦”之類的話。
換個話題吧?
如果有個有夫之婦扭扭捏捏,那就索性給她點興奮劑,教她肛交——還是這樣寫吧,這樣寫你總該高興了吧?
“地球的資源是有限的”這樣一類生態學家的話是很沒趣的。同樣,說“淫亂是有限度的”之類的話,也很讓人感到乏味。這是肯定的。
可我還是沒有說出為什么極其討厭勾引有夫之婦。就算我決心不勾引有夫之婦,也不能實現世界和平吧。
我會不會潛伏著一種戀母情結,希望女性不要擺出一副柔軟婀娜的模樣,而應該毅然決然呢?
聽到“漁獵有夫之婦”之類的話,我總會覺得十分刺耳,我盡管沒有道德感,但我的自尊也會產生拒絕反應。
我從讀小學的時候起就不喜歡偷別人的東西。
不過,我喜歡接受。
算了,說出這種話,不就是一個地道的偽善者嗎?……
總之,只要是有夫之婦,我棄權。
讀者諸君,你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