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班昭的儒家思想及其樸素的表達

班昭有多方面的才能，最早顯示的是她的史學(xué)才能。和帝永元四年（92年），班固獄死后，班昭受詔，入東觀續(xù)《漢書》“八表及《天文志》”，是年班昭約43歲^[31]。稍后，班昭為后宮女師。“皇后諸貴人師事焉，號曰大家”^[32]，所教者“經(jīng)書，兼天文、數(shù)”^[33]。教“天文、數(shù)”與她能續(xù)作《天文志》相呼應(yīng)；教“經(jīng)書”，顯示出班昭儒學(xué)修養(yǎng)。班昭文學(xué)才能主要通過其辭賦、上書等表現(xiàn)出來。史云和帝每遇朝貢異物，輒召班昭作詩賦；班昭《為兄超求代疏》，也使“帝感其言，乃征超還”。

檢班昭現(xiàn)存諸作，《東征賦》為“言志”之作，比較集中地反映和表達了她的思想。賦作于永元七年（95年），是年，其子曹成為長垣縣令，班昭隨子前往^[34]。《東征賦》“亂曰”：“君子之思，必成文兮。盍各言志，慕古人兮。先君行止，則有作兮。雖其不敏，敢不法兮。”^[35]表明此賦寫作一為接續(xù)其父班彪《北征賦》文學(xué)傳統(tǒng)而來，二為慕孔門弟子“各言爾志”之作。所以《東征賦》雖關(guān)注洛陽至長垣途中的城邑、山水，但更重要的是憑吊、追慕曾活躍于經(jīng)臨各地的古圣先賢，掘發(fā)古圣先賢的精神，作為當(dāng)下自己人生的思想資源和精神指導(dǎo)。通過“東征”完成了一次從“慕京師”、“小人懷土”到“慕古人”、“懷道”的思想感情和思想境界的轉(zhuǎn)變和提升。

班昭的古圣賢精神主要通過孔子經(jīng)典言行表現(xiàn)出來。賦曰：

惟經(jīng)典之所美兮，貴道德與仁賢。……知性命之在天，由力行而近仁。勉仰高而蹈景兮，盡忠恕而與人。好正直而不回兮，精誠通于明神。……貴賤貧富，不可求兮，正身履道，以俟時兮。修短之運，愚智同兮，靖恭委命，唯吉兇兮。敬慎無怠，思嗛約兮，清靜少欲，師公綽兮。

“知性命之在天”，本于《論語·顏淵》“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36]“力行而近仁”出《禮記·中庸》：“子曰：好學(xué)近乎知，力行近乎仁。”^[37]《論語·子路》又有“子曰：剛毅、木訥，近仁”^[38]語。“盡忠恕”出《論語·里仁》。“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39]“貴賤貧富”四句，出《論語·述而》章。“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者，從吾所好。”《鄭注》曰：“富貴不可求而得之，當(dāng)修德以得之。若于道可求者，雖執(zhí)鞭賤職，我亦為之矣；”^[40]“清靜少欲”兩句出《論語·子路》章。“子路問成人。子曰：‘……（若）公綽之不欲。”^[41]班昭取資于孔子的“清靜少欲”、“謙約”偏于個人修煉的“克己”工夫，“敬慎”、“盡忠恕”是從對待他人方面的修煉，其“力行”的目的在于“正身履道”、“近仁”，而“道”乃指向“道德”、“仁賢”的儒者之道，可見《東征賦》表達的思想幾乎都為儒家之義理。

班昭秉持儒家思想，但其言行有樸素實在、講求實效的一面，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她儒家思想的純粹性和理論高度。據(jù)《后漢書》《列女傳·班昭傳》、《和熹鄧太后紀(jì)》、《鄧騭傳》載，永初四年（110年），鄧太后母去世，太后諸兄以母憂上書乞身守制，太后不欲許，以問班昭。班昭上疏曰：

妾聞謙讓之風(fēng)，德莫大焉，故典墳述美，神祗降福。昔夷齊去國，天下服其廉高；太伯違邠，孔子稱為三讓。所以光昭令德，揚名于后者也。論語曰：“能以禮讓為國，于從政乎何有。”由是言之，推讓之誠，其致遠矣。今四舅深執(zhí)忠孝，引身自退，而以方垂未靜，拒而不許；如后有毫毛加于今日，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42]

班昭不從守禮的角度勸太后準(zhǔn)許鄧騭兄弟乞身，而將守制之舉轉(zhuǎn)變成引身自退的謙讓之德，這與當(dāng)時的政治環(huán)境有關(guān)。鄧太后臨朝，很倚重自己的兄弟，但新立之安帝已近成人，權(quán)力仍掌握在外戚手中，所以，朝野出現(xiàn)歸政于帝的聲音。有平原郡吏成翊世諫太后歸政，又永初元年（107年），杜根等新進郎中上書直諫等。對此太后大為光火，她收執(zhí)杜根等人，將杜根置于縑嚢于殿上撲殺，成翊世亦坐抵罪。此事為太后政治的一大污點，所以班昭建議太后利用兄弟乞身守制之機會，對天下表示太后及外戚謙讓的政治姿態(tài)，從而收“推讓之名”。但“夷齊”、“太伯”之讓國，皆徹底棄絕政權(quán)，鄧騭兄弟守制，是否意味著太后、外戚將歸政于漢帝呢？班昭上疏無意于“謙讓之德”的真實性，關(guān)鍵要抓住這一難逢而易失的政治機會。這當(dāng)然更多出于政治實用的考慮，所謂“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所以班昭上書雖征引孔子之語，但與儒家純粹的推讓之德、禮讓之政并不完全一致^[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