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南燕春
- 只此浮生
- 4289字
- 2020-11-01 08:29:42
慶王府側房臥廳里,青煙徐徐,幾個仆人恭候一旁。
這時廳中暖帳里,一聲聲音傳來。
“幾時了。”
站在仆人正前方一個山羊胡,立馬靠前道:“王爺,快到日中了。”
床上的男人,打了個哈氣,“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起來。”
說罷,就要撐起身子,山羊胡見狀,立馬撩開了暖帳,扶起了男人,“小的們,看王爺睡的正香,沒敢打擾。”
睡眼惺忪的男人訓斥道:“混賬,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皇帝入宗司齋戒的日子,我身為大祭酒,怎么能不去迎接,讓人知道了還不知道怎么編排我。”
說是責怪,不過男人說話間沒精打采,說這說這還打了哈氣,任誰也能看出言不由衷。
山羊胡諂媚道:“誰不知道王爺對燕國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鑒,這不是看王爺昨日累了,小的斗膽和宗司那邊告了假,說王爺偶然風寒,大夫說了要在家臥床休息。”
說這話,山羊胡接過旁邊下人遞過來的茶杯,給男人遞到了嘴邊,男人含了一小口,溫茶在男人口中轉了一圈,就向著旁邊吐去,早有下人等候在一旁,端著銅盆接住男人的漱口水,接著山羊胡,拿著一直溫著的熱毛巾,敷在了男人的臉上,男人舒服的嗯了一聲。
等毛巾拿開,男人才慢條斯理道:“你還別說,這身子真的好像還有點不舒服呢。”
山羊胡急了,“呀,那可了不得,小的這就去為王爺叫御醫。”
男人一抬眼皮,扒拉了山羊胡一眼,沒好氣道:“御醫那是給皇上看病,也是你一個小小管家叫的動的,上外邊找個隨便大夫開點藥就行,你家王爺的身子又不金貴。”
山羊胡不愿意道:“那可不行,外邊的大夫,那能信的過。”
男人微微合眼,好像困勁還沒有過去,還想休息一般,可能嫌棄山羊胡說的煩,眼睛又睜了開來,不過好像是懶,只睜開了一只眼,雙眼半開半合對著山羊胡教訓道:“馮全,你知不知道做人辦事都得看兩個字。”
好像是也懶得等山羊胡捧人,男人就自問自答道:“分寸,分寸拿捏得好了,就是皆大歡喜,可若要是拿捏得不好....”
“不好”兩字,男人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好像等著吊足了山羊胡的胃口,才冷聲道:“那可就是萬事皆休。”
山羊胡好似若有所得,一臉恍然大悟道:“還是王爺學問深,那話怎么說來著,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王爺就更不一般,這道理可夠人悟一輩子。”
男人搖了搖手,阻止了山羊胡將說未說的話,問道:“你去宗司,和誰說的。”
山羊胡回稟道:“是趙成儲少祭酒。”
男人的笑容更加怪異,一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般。
不過笑容不長,男人就淡淡道“餓了,用膳。”
山羊胡應承一聲,身后早有仆人去準備,飯都是溫著的,所以上的很快。
男人正在喝粥,山羊胡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在男人身邊輕聲細語道:“王爺,剛才宗司那邊人回稟,好像太傅后邊也去了宗司。”
男人一挑眉,湯勺放進了碗里。
“嚴松?”
男人思量片刻,對著山羊胡冷聲問道:“那你還站在這里干什么?不是讓你去請大夫嗎?”
山羊胡啊了一聲,愣了一下,馬上點點頭,向著門外走去。
“等等。”
冷冷的聲音,從山羊胡身后傳來。
“回來以后自己先去賬房,領十金,然后再去刑房,領十仗。這幾天,你就臥床休息吧。”
————
“王爺,王爺,太傅大人來了。”
慶王趙成良剛在下人們的侍候下用完早餐,就有下人來報,他抹了抹嘴,把毛巾扔到了桌子上,冷笑道:“這老家伙,來的到快,說了我病了嗎,概不見客。”
下人應聲道:“說了,說了,不過太傅大人說就是來探病的,世子正迎著,不過看他的來意,好似一定要見到王爺。”
趙成良思量片刻,站起身來,轉了下脖子,發出了咔咔聲,冷聲道:“迎客。”
說罷,向著床榻走去,下人愣了一下,立馬回去通稟。
慶王府,前廳,嚴松在客座上慢慢悠悠的品這茶,慶王世子趙祿齊敬陪末座,只是眼光不時的望向門口,又不時的賠笑的回看向客座的上老人。
老人撂下了杯子,望向趙祿齊道:“世子莫不是今日有事,讓我這老頭子耽擱,若是可以自去忙吧。”
趙祿齊回了一個尷尬的笑容,道:“沒,沒事。”
這時,門打開,有下人走了進來,來到趙祿齊耳語幾句。
趙祿齊輕吁了一口,面帶愧疚的站起身來道:“太傅大人,父王昨日偶染風寒,今日實在不便,不過,父王聽說的太傅大人來探望,甚是欣喜,可惜父王身體不適起不得床,只能邀太傅大人臥室相見了。”
說罷,一擺手,邀請到。
老人輕輕擺手,自慚道:“無妨,是老頭子我叨擾了。”
客氣兩句,嚴松就在趙祿齊的引領下向著慶王王寢走去,王府本來就大,老人的步伐緩慢,一步三顫悠之間,趙祿齊還不敢催促,只能隨著老人的步子慢走,一段熟悉的路程,趙祿齊感覺走了好久才走到了慶王寢室。
慶王寢室門口,趙祿齊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一擺手,說道:“太傅大人請。”
早有下人恭候,推開了王寢的門。
老人也不客氣,緩慢的步子,跨過了寢室的門檻。
屋子里點著熏香,煙霧繚繞,老人杵在門口,似觀察著滿屋的裝飾,身后的世子趙祿齊也不敢催促。
良久,老人似乎才想起是來看望病人的,才抬腳向著里屋走去。
趙祿齊趕緊踏一大步,越過了老人,彎身擴手引著老人向里屋走去,似乎厭極了老人的慢悠悠。
里屋里,床榻上趙成良裹著被子,臉色通紅,知道屋里來了人,可眼皮也不抬一下。
老人幾大步跨過了趙祿齊,身形敏捷,簡直與剛才判若兩人。
幾步之間,老人已經來到了慶王床前,音帶關切道:“慶王大人,您這是怎么了。”
床上的慶王才慢慢睜開眼睛,好似病重一般,有氣無力道:“原來是太傅大人來了。”
老人嘆了口氣,哀聲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然后又轉向一旁失神的趙祿齊,急切道:“可是請了御醫看看,拿我的印信去請黃太醫。”
還沒等趙祿齊回答,老人的手就被慶王抓住,“老大人,不用了,已經請過大夫了,愣著干嘛,還不給老大人看座,如此沒有規矩。”
話說的太快,慶王忍不住就咳嗦了幾聲,不過倒是趙祿齊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趕緊按照父親的意思,給老人搬了條短凳,老人也不推辭,一屁股坐在了上邊。
老人被慶王握著手,感知著手中的溫熱,內心一笑,可面中不表,依舊關心道:“大夫怎說的?”
慶王輕描淡寫道:“只是風寒,大夫開了些藥,只說靜養,沒幾天就好,還請老大人安心。”
說著話,慶王放開了老人的手,擱在了床榻上,老人順勢揭開了一側被角,在慶王詫異的眼光中,把慶王的手掖了進去,又把被角往里掖了掖,看到慶王滿滿當當的裹在被子里,老人好似才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慶王愣了愣,寒暄道:“老大人今日怎么得空來我府上。”
老人嘆了口氣,絮絮叨叨起來,“這不太皇太后念舊情,體諒我這老頭子年紀大了,把今年國祭的事情交給了太宰大人,雖說縣官不如現管,但畢竟他這個現管沒我這個縣官清楚,總怕下邊的人招呼不周,辦事不利,也是,人老了就愛操心,你說有我什么事啊,不過還是放心不下啊,這不今天皇上去宗司第一天齋戒,我就想著過去看看,這不,一到哪就聽說,慶王您病了,我這個心啊就七上八下的,這個早上一起來,就看到園子里落了個烏鴉,嘎嘎的,鬧得我心緒不寧,我就和家里的說今天怎么準有倒霉事,你猜怎么著還真讓我老頭子猜對了。”
說到這,老人的話里好像透著一股料事如神的得意,慶王怎么感覺眼前的老人似乎在幸災樂禍一般,可還沒插嘴,老人的話就接著下去了。
“慶王大人乃國之重臣,架海金梁,這要是一病不起,可算是如何是好,更別說國祭將近,怎能少了慶王大人,慶王恭為大祭酒多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國祭更是主持的無可挑剔,盡善盡美,您說缺了您,這國祭真是,哎,可如何是好。更別說,此次國君首主國祭,若是沒了大祭酒維護,國祭出了差錯,我燕國失儀是小,若惹得天怒人怨,你說,可如何是好。太皇太后不提,太宰大人不說,我這老頭子添為太傅多年,承蒙四代皇恩,我這心啊,哎,你說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老人唉聲嘆氣,啰里啰嗦,可就這四個字在慶王的耳朵里,轉來轉去,本也插不上話,隨性摁住了腦袋隨著這老頭子自編自演,可就在這里,老頭子停住了話頭,不在言語,斷了下文。
一頓連消帶打,話還說個半殘,讓人聽著不上不下。
慶王等了半天,在看去,老人只剩直勾勾的瞅著他,眼神憂國憂民,心中暗道了一句晦氣,手一反,就從被子中反了出來,身子隨手一帶,就離開了床頭,坐了起來。
慶王雙手使勁抱住了老人的手,眼神堅毅道:“請太傅大人放心,就算這病好不了,我也定要拖著身子拖到祭禮臺上。”
老人點點頭,使勁的抽出了被攥住的手,不著邊際的把手在被子上抹了一把,擦干了手里的汗液,心有告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坐起的慶王舒緩的吐了口氣,向趙祿齊遞了個眼色,趙祿齊心領神會,一步走到近前,誠懇道:“太傅大人,年事已高,不要過度耗費精神,父王您已看過,不如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言語里已經有趕人的意思,可雖然趙祿齊這么說,老人卻還是安之若素,甚之體貼的想再次為慶王裹好被子。
慶王一伸手攔住了老人的動作,阻攔道:“太傅大人不必,這是下人的活,您還是早點回家休息,祿齊,替我送送老大人。”
老人漫不在意的,嘴上說著不用不用。
突然,老人指著慶王愣在那里,嚇的趙祿齊趕緊回過頭向著慶王去,一切正常,滿臉疑惑的在望向老人。
只見老人詫異道:“慶王你怎么出汗了。”
慶王也被老人嚇了一跳,還沒緩過神來,辛虧趙祿齊福臨心至,馬上道:“父王這是在捂汗,大夫說只要捂出汗來,這病就好了一半了。”
老人會意的點點頭,“要不說剛進來我看你父王這面色紅潤,也不像生病的樣子,原來是捂的;老頭子我還以為是回光返照呢,你說可不可笑。那不說慶王已經無礙了嗎。”
寢室里響起了老人大公雞般的笑聲。
什么“回光返照”,老家伙這不咒他死嗎。
慶王面露不郁,可也不好發作,趙祿齊窘迫道:“還是需要靜養幾天,畢竟還沒去根。太傅大人不如讓父王休息吧。”
老人哦哦的幾聲,不過起身,先向著慶王扶去,老人手壓在慶王的肩上,慶王奇異的眼神望望向老人,雙目相對,僵持不下。
慶王壓著嗓子低聲問道:“老大人這是何意?”
老人奇怪道:“捂汗,不是捂汗嗎。”
慶王的眼如瞪裂開來。
不過老人似是一定要看著慶王躺好,終是慶王敗下陣,順著老人的意思,躺了下來,老人為慶王蓋好了被子,更是在趙祿齊尷尬的注視下,為慶王裹好了被角,掖了掖,細心又細致,怕是漏出半點。
被迫躺下的慶王,面色陰沉似水,眉間崩起了青筋。
老人起身行了一禮,道了句“慶王好好安息。”
話在嘴里含含糊糊,行禮卻極正,可也不知道是年老糊涂,還是怎的,行禮的拳卻似乎抱錯了,只是這一身沉浸多年的禮儀太過矜持不茍,讓人挑不心出半點毛病。
一旁的趙祿齊,也不知自己是眼花了,還是聽差了,只是向著床上看去,總感覺到有點別扭。
被子裹的嚴嚴實實,卻鋪的平平整整,錦緞鮮艷似活,又因屋內光線不顯,暗暗流轉,若不是慶王還露著腦袋,遠遠看去就像給死人蓋的冥被。
趙祿齊嘶的一聲,向著床頭看去,老人的任意而為,慶王正壓著怒氣,目不斜視的瞪著床頂,只是陰青的臉色,雙目似裂,正整個人就像是....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