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南燕春
- 只此浮生
- 3451字
- 2020-11-01 08:29:42
“皇上,這就是太廟,咱燕國先帝靈位供祭之處,臺階高,你慢走。”
趙成儲在趙瑞的側方一邊介紹,一邊領著路,臉色紅撲撲的,說話之間還有些氣喘,可依舊小心翼翼的為趙瑞介紹著。
趙瑞來過太廟,連供廟都進去過,先帝還在的時候,曾帶他來此祭祀,不過那也是六歲以前的事了,記憶已經相當模糊,畢竟在登基以后,他就在沒出過皇城。
剛進入宗司的趙瑞,看什么都透著好奇,在趙成儲的介紹下,不時的還能自己提問兩句,尤其到了這太廟以后,熟悉的景物清晰了他微茫的記憶,可畢竟精力有限,漸漸靠不住身體的困意,神情越發呆滯。
趙成儲剛剛放穩的心,又七上八下的晃蕩起來,本就拖著沉重身子的趙成儲,臉上急成了一枚紅果,嗓門也不知不覺大了起來。
“皇上,此乃先帝之靈位....”
大胖子,大嗓門,趙瑞一頓時激靈,腳下一軟,就要向著前邊跌去。
身后的陳貂寺手疾眼快,踏出一步,手已經放在了趙瑞的肩頭,穩穩的扶住了趙瑞,“皇上,小心。”
趙瑞一晃神,對著老人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卻聽身邊咚的一聲,轉頭過去,只看見,趙成儲已經嚇的趴在了地上,以頭搶地道:“臣罪該萬死。”
趙瑞奇怪的看著趙成儲,問道:“趙祭酒,你這是為何。”
趙成儲的聲音已經磕磕絆絆,半天才禿嚕出一句完整的話,“臣、臣、臣,驚擾到陛下,實、實、實在是罪該萬死,萬死死死不辭。”
趙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事,是朕太不小心了,也許是今日起的太早,現在就精力跟不上了,倒是讓趙祭酒難堪了,你快起來吧。”
趙成儲頭壓的更低,恨不能找一條縫,把腦袋扣進地板里,“臣、臣、臣有罪,未....能瞧出陛下不適,竟竟竟還拉著陛陛陛下,實實實在,臣死罪。”
趙瑞哭笑不得,“沒事,朕也愿意聽,你還是快起來吧,地上涼。”
趙成儲這才抬起了頭,語帶哭音,“謝謝謝陛下隆恩。”
可等趙成儲說完,依舊不見他起身,趙瑞本向前邁去的腿也收了回來,好奇的望向趙成儲,對他說道:“趙祭酒,還不起來。”
這次的趙成儲真的是差點哭了出來,本已特別紅潤的臉色,直接醬紫起來,磕磕巴巴道:“臣臣臣腿軟了。”
趙瑞莞爾,太廟內低笑聲一片。
總算在幾位宗司祭祀的攙扶下,趙成儲爬了起來,這次跟著趙瑞身邊更是戰戰克克,說話聲都猶如擠出來一般。
趙瑞走馬觀花,只是在先帝靈位前駐足了很久,腦中那個作為父親的男人的身影已經朦朧不清,更可笑的是趙瑞的對著自己少少的記憶翻篇,那個男人總是以先帝的名字出現,可也隨著自己的漸漸長大,出現的越來越少了。
感情真的就隨著時間淡去,淡的就只剩下一個符號了。
廟內安靜了下來,趙瑞的臉上露出了傷感的表情,又一閃即逝。
回身強自打起精神的趙瑞,看向了身后的陳貂寺,老人的笑容如冬日般慈愛,趙瑞吸了吸鼻子,眼眶因為困意更紅了,紅的讓人可憐。
“趙祭酒,姓趙,也是我趙家之人。”
“臣臣臣乃太太太祖十八子伊王之后,若若若論也是宗家的旁枝,未未未出五服。”
“那這么算,咱們也是親戚了。”
“謝謝謝主隆恩,臣臣臣三生有幸,能能能與皇上論親,實實實乃臣的福分。”
“趙祭酒,你一直這么結巴嗎。”
“著著著急,就會這樣,一會就就就好,皇上,不不不必擔心。”
.....
望著前方,小大人一般與趙成儲寒暄的趙瑞,陳貂寺抹了抹眼角。
感傷與欣慰。
先帝,皇上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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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剛走出太廟,一個祭祀服男人,就向著趙成儲飛奔而來,在趙成儲耳旁輕語,趙成儲小眼大睜,“有...不...快去迎...等等”
從“有請”到“快去迎接”到“等等”,趙成儲的話說了個半殘,還沒等祭祀服男人理解,趙成儲大步已經走到了趙瑞的近前。
趙成儲剛張開嘴,趙瑞就笑道:“慢說。”
又不等趙成儲的嘴合攏,可又怕的蹦出個“謝主隆恩”來磕磕巴巴個半天,趙瑞緊接著道:“說事。”
趙成儲點了點頭,壓下了一口氣,才道:“皇上,太傅來了。”
趙瑞一臉驚喜,帶著一幫人開到了宗司的前院一處側殿。
一位老人早就等候在此。
老人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好像是睡著一般,連一幫人進來都沒有察覺。
趙瑞悄悄走到了老人身邊,老人還是一無所知,雖然坐著,睡姿卻安詳。
趙瑞看著老人拖到胸口的雪白胡須,眼中不自覺的閃過一絲調皮,可是很快又隱了回去,輕輕的叫道:“太傅爺爺。”
聲音如小雨沙沙,滴落下,又如溪水嘩嘩,流淌中,吵不惱,噪不煩。
老人打了一聲呼嚕,少年好似也被老人引起了睡意,跟著打了一個哈氣。
少年臉色微紅,又輕輕叫了一句,“太傅爺爺。”
少年不要緊,這可急壞了身后的胖子,趙成儲趕緊在后邊大聲喊道,“太傅大人。”
喊完,趙成儲暗暗后悔,要不是一幫人看著,更恨不能自己就抽自己一巴掌。
老人如夢初醒,先映入眼簾的是趙瑞一張笑臉,老人也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趙瑞笑道:“太傅爺爺。”
老人搖搖頭道,“皇上,折煞老夫了。”
嘴上說著,可臉上卻是合不攏嘴,不過,順即老人的臉色就是一正。
老人從椅子上起身,駝下的背,也盡力直起,兩手垂拱,又緩緩抬起,束而虛握成拳,腰慢慢彎下,長揖道:“臣嚴松拜見皇上。”
一套揖禮,老人做的極慢,卻一絲不茍,恭恭敬敬。
少年也正色道:“免禮。”
老人抬身而起,臉上又樂呵呵起來。
能見到嚴松這個作為趙瑞在皇宮里能見到不多的“外人”之一,趙瑞當然很是高興,初離皇城的興高采烈,已經被一路磨了個干凈,少年的心中,難免有一絲離家的恐懼。
少年已經落座,屁股安定下來,身子就沉重了,神色也萎靡了下來。
嚴松溫聲問道:“皇上不喜歡這里。”
老人問的直白,少年反倒心虛的看了看左右,身邊除了陪同陳貂寺和趙和,就只有趙成儲,可趙成儲離得遠,老人的聲音也不大,趙成儲更不敢偷聽。
少年誠實的在老人身邊小聲的恩了一聲。
老人打趣的笑道:“皇上不是早想著出宮,這怎么出來了還挑三揀四的。”
少年想撓了撓頭,又感覺動作不妥,放下了手,頗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這里太悶了。”
老人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一副與少年心意相通的樣子,不過還是安慰道:“只是呆幾天,國祭完畢就好。”
少年鄭重其事的點頭,就差拍著胸脯保證,老人依舊笑呵呵。
老人的到來,好像就是為了和少年說幾句寬心的話,聊不了三兩句,就起身告辭離開,自告奮勇的趙成儲緊跟著相送。
趙成儲小心翼翼的跟著老人,比跟著少年時候的心更加忐忑。
老人顫顫悠悠像行走在自家花園里一般。
一路行來,小司祭們拱身向老人行禮,老人也依依露出和善的笑容,就像看著自己花圃的老農,溫柔可掬。
可趙成儲的心就是舒緩不下來,眼前老人可是燕國朝廷里宦海沉浮五十年的巨鱷,歷經四朝,圣眷不減,作為嚴家家主,更是一手把嚴家提到了六家之首。
更別提老人可是他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
老人緩慢的步伐終于走出了宗司大門,門外早有馬車等候,老馬舊車,就連趙成儲都不忍直視,配上嚴家家主,當朝太傅的身份實在是太過寒酸。
車下有小凳,可對于老人來說,上車還是稍顯費力,可惜不等趙成儲獻殷勤,老車夫已經攙扶住了老人。
看著老人上車,趙成儲的心總算是稍稍的放下。
老人探出了車簾,和煦道:“有勞趙祭酒相送了。”
趙成儲惶恐不安道:“太傅實在折煞微臣了。”
老人笑了笑,不過接下來的話,卻讓趙成儲汗流浹背。
“人老了,就是愛忘事,對了,趙祭酒,好像今天沒有看到大祭酒吧。”
趙成儲強自鎮定,可嘴上卻拉了垮,“大大大祭酒大大大人,偶偶偶染風寒,在在在家臥床休息。”
老人哦了一聲,奇怪道:“昨日還聽人說,大祭酒家還擺了宴,招待了蜀王世子,難道是我記錯了。”
趙成儲一閉眼,應付道:“微臣不不不知。”
老人疑惑的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我聽錯了或者記差了。”
趙成儲低著頭,不敢再看老人,雙手死命的抓著兩旁衣擺。
緊接著,老人碎碎叨叨道:“看來是我記差了,不過大祭酒這風寒的還真不時候,也不知現在這身體如何了,趕不趕的上這國祭大典,你說這大典若缺了這大祭酒主持,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最后一句,像是自問,又像是向著趙成儲問去,可惜車下趙成儲早就嚇的不敢答話。
老人就自己接道:“應該是....算了,那這幾日就勞煩趙祭酒了,皇上畢竟還小,下邊人可得長點心,可別怠慢著了,可別有有不長眼的。”
“應該是”后,聲若蚊吟,趙成儲挺不清晰,可這“不長眼”,“怠慢著”,卻似在他耳朵里加了重音。
趙成儲愈發脆弱無助,嘴唇諾諾,強顏歡笑道:“微微微臣定不辱命。”
老人笑的愈發可掬,像一朵綻開了的菊花,“趙祭酒這口吃的毛病還是改不了,不過卻總是讓人聽著,嘖。”
“稱心誠意。”
老人舊車,緩緩離去,直到消失在街道盡頭,趙成儲的拱這的身子,依舊不敢抬起,真讓人害怕,他在壓壞了肚子。
良久,趙成儲才直起了身子,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地板上的寒意,透過厚衣,傳進了心里。
宗司大門口,一個胖胖的男人坐在地上,望著天空罵道:“賊老天,東邊刮風西邊雨,我站中間,你特么淋我干啥。”
罵出了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