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生靈涂炭
- 慰風塵
- 酒醉西嶺
- 2995字
- 2020-11-01 09:25:36
何憂上前一把扶起了老人,忙說道:“老人家,你這是何故?!”
老人佝僂著腰,佝僂著被多少無情歲月硬生生壓彎的腰,泛白的嘴唇微啟:“官老爺,老漢我老骨頭一把,要殺要剮你沖我來,別傷了我家孫兒,這孩子命苦啊。”
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到動情處身體微顫,一雙枯槁的手緊緊地握著何憂的袖口。
何憂不解地看著眼前的老人,心想他們這爺孫兩個見到他們怎么就如此惶恐不安呢。
“你這老人家也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這么一大把年紀了怎么還這樣?!”
許潘雖然從軍年歲不短,可畢竟是在安穩繁華的京畿,只識得京華煙柳,又怎見過邊疆荊榛,只能指了指身上的盔甲繼續說道:“你看清楚了,我們是咱們滄驪的兵,不是炎漠蠻子。”
老人用力瞇了瞇黃濁的雙眼,想要將眼前說話的人看的清楚一些,等到看清,心也涼了半截。
許潘看自己的話適得其反,氣不打一處來,剛要發作,就被一旁的何解攔下。
“許提督!”
“額......大將軍,屬下失態了,請大將軍責罰。”許潘被何解的一聲怒斥嚇破了膽,唯唯諾諾地說道。
“老人家,我看你是有什么隱情吧,我們是剛從京城趕來抵御外敵的。”何解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我們不是煙州的兵。”
老漢緩緩地抬起頭,看了看何解的臉,覺得面前的人一身正氣,不像是說謊,像是在黑夜中瞄到了一絲亮光,猛地屈膝跪地,抱著何解的腿凄慘說道:“官老爺,您要給草民做主啊。”
憔悴沙啞的嗓音讓人無比心酸。
何解雙手想攙扶起老漢,可老漢不從,還拉了拉躲在他身后、一臉驚恐的小男孩,想讓他一起跪下。
“老人家,您有什么委屈盡管說出來,我何解一定幫你平冤。”
“大......大人,我命苦啊......”
“兒子被當兵的砍去了腦袋,說是充公去了......”
“兒媳婦也被當兵的擄了去,不知是死是活,就剩我這個老不死的和這個小孫兒。”
“家里也沒有什么糧食了,這可怎么活啊......官老爺,您要給草民做主啊!”
嗚咽的哭聲訴說著這暗無天日的艱辛。
一旁的何憂聽著這如天方夜譚一般的話語,不禁怒火中燒,脫口而出道:“還有沒有王法了,如此草菅人命,那些人在哪里?!”
何解反倒是無比平靜地問道:“老人家,這個村子里就剩你們爺孫兩個人了么?”
老漢一聽何解的話,警覺地看了一眼何解。
何解一眼便看穿了老漢心里的顧忌,忙解釋道:“老人家,我沒有惡意,只是問一下還有多少幸免的百姓,好為你們討回公道。”
老漢仍舊是狐疑地看著何解,人就是這樣,一直被魚肉,一直被欺凌,對于突來的公道和正義也變得不敢相信了。
“老漢,我們將軍問你話呢!”
“怎么?啞巴了?怎么今天老是碰到......”過慣了軍旅生活、心直口快的許潘見老漢瞻前顧后,心中早就不耐煩。
何解回頭瞪了一眼許潘,許潘立即噤若寒蟬,眼前這位的厲害他是心知肚明。
“你是將軍啊......官老爺,您真的是將軍么?!”老漢不可置信地說道。
何解見老漢吃驚的樣子,扯扯嘴角道:“是,以后這煙州的邊防就由我接管了,所以有什么事就和我說,我一定幫你們做到。”
“我何解,沒有別的本事,就一個,那就是看不得窮人受委屈,看不得百姓受欺負。”
“只要你們說出來,并且言之鑿鑿,不管對方是誰,我便幫你們討回公道。”
老漢看著眼前義正言辭的中年人,雙眼竟有些溫熱模糊,索性不再猶豫,踉蹌著站起身,都不顧拍掉身上的灰塵說道:“將軍,我們這個村子還有三十多個人,老遠看著粉塵揚起,害怕又有人來搶劫,就都躲起來了。”
老漢抹了抹眼角,激動地繼續說道:“沒想到是將軍,老天有眼啊......”
“老天有眼啊,終于有人能替我們做主了,快,快,我快去叫他們都出來。”
話音剛落,喜極而泣的老漢就推搡著小男孩向那黃土滿地的小道盡頭走去。
何解也不多言,徑自邁開了步子,何憂和許潘面面相覷,待吩咐神機營三千官兵原地休整待命后,也跟了上去。
......
行不多時,經過幾處荒草叢生的胡同街角。
映入眼簾的是一處破敗的黃土坯成的小屋,門楣從中間處斷裂開來,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院內一顆酸棗樹光禿禿的,幾只烏鴉呼扇著翅膀,朝著土坯放叫個不停。
老漢一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牽著小男孩的手,朝著土坯屋喊道:“鄉親們,出來了,快出來,救咱們的人來了,快出來啊!”
叫聲驚擾了烏鴉,而那土坯房里卻沒有一絲聲響。
“你們要相信我馬老漢,我不騙你們啊,咱們不用再藏著了。”馬老漢焦急地喊道,聲音中還夾雜著一些乞求。
屋內傳來了幾聲木頭的碰撞聲,接著是隱隱可聞的腳步聲,一個腦袋試探地冒出來,看見了馬老漢后便招了招手。
“范老三,出來啊,我身后這三位大人是大官,他能替咱們主持公道。”
“我馬老漢的為人,你們大家都是知道的,我不可能騙大家的。”
一陣竊竊私語的騷動聲過后,那扇用木條簡單搭就的窗戶一下子打開了,一個蹣跚的身影艱難地爬了出來,四處張望一番后,又朝屋里輕聲說了些什么,隱匿在此的百姓們一個接一個地鉆了出來。
馬老漢見他們出來了,就挪步到一口老井前,上半身趴在井沿上喊道:“你們也快出來,別藏了,他們也都出來了。”
說罷,就有幾個稍微健碩的男子從那口水井里爬了出來,無一例外,身上的麻布衣衫都被井水浸濕了,在風中瑟縮著身子,。
煙州位處北寒之地,雖然還未入冬,卻早已寒意凜冽,這幾個人大半個身子浸在這刺骨的井水里,其中的難熬可想而知,縱是如此,他們還是不肯扔掉手中的粗木棍,一個個警覺地打量著眼前的生人。
三十多個村民,除了井里攀爬出來的那幾個年輕小伙,剩下的都是些老蒼婦孺,他們畏首畏尾地偎在一起,不時偷瞄何解他們三人兩眼,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扭捏。
“鄉親們,這三個就是我剛才碰見的大官,咱們有救了。”
“這位......這位大官還是個將軍呢!以后煙州就歸他們管了,咱們再也不用受欺負了。”
馬老漢興奮之情難以言表,但這并沒有引來村民的雀躍,相反,他們陷入了一陣更深的沉默當中。
何解心知他們是被官兵嚇破了膽,這也難怪,手無寸鐵的百姓碰到蠻橫的官兵,不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牛羊么。
“鄉親們,我叫何解,以后就負責煙州的邊防了,我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看不得百姓受欺負,請大家放心只要有我何解一人在,你們就不會再受半點委屈。”
“對啊,何將軍是個好人,咱們快點跪下來謝謝何將軍。”在馬老漢的帶頭下,三十多個村民神情木訥地一起跪倒在地。
“鄉親們,不必,不必。”何解一邊讓大伙起來,一邊吩咐何憂取來筆紙將百姓們受到的苛待一一記下。
何解知道,這些市井百姓早已是驚弓之鳥,很難再對自己將來的生活抱有幻想,而像他們這些人,往往一頓飽飯比許諾來得更切實有用一些。
伴隨著行伍行進的踏地聲,縷縷炊煙在這個好久不見煙火的村落升騰起來,米香味不斷地飄進口鼻,撩撥著村民的味蕾。
直到這時,那些肚子吃飽了的村民,才有些恍然,同時又有些恍惚。
原來,真得有人來救他們了。
原來,以后以后真得不用再受欺負了。
不知是誰帶頭站起,略帶哭腔地喊了聲,“謝謝官老爺”,三十多個村民再也忍不住了,所有的委屈和心酸一齊涌上心頭,哭聲、喊聲、心碎聲,不絕于耳,不忍聽聞。
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何解看了看那些衣衫襤褸的村民,又看了看記滿文字的娟布,背轉過身,重重地嘆息一聲。
“煙州共設十郡,下轄六十九縣,如今不過短短數月時間,就已經有漁陽、上谷、遼西、樂浪、玄菟六郡接連失陷。”
“煙州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每逢戰亂更是首當其沖,不知還有多少百姓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雖說炎漠強悍,但也不至于如此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啊,這煙州州牧和煙州軍,真得是好本事啊......”
“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是怎樣的一群烏合之眾。”
想著,何解又調遣神機營將破落村子粗粗打掃一番,給村民留下了不少糧食,便快馬加鞭朝著煙州南雪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