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萬家

淺灰色的鐵鳥在城市上空盤旋，不發出一點叫聲，仿佛只有扇動翅膀的轟鳴聲。

江汶哼著小夜曲，悠閑地握著操縱桿。

如果此時在駕駛室俯瞰，就能看到腳下的萬家燈火，仿佛一顆顆掉落下來時燃燒的隕石。

“我還是個兵的時候，偶然看過一次這樣的風景，之后便再也沒辦法忘記了，隔三岔五地晚上往機場跑，我的飛行教練特別無奈。”江汶說著，嘴角就露出一點笑紋，“后來她就妥協了，說自己也沒辦法抗拒這種美景的誘惑，把我的所有飛行訓練都改到了夜里。”

彭昱然盯著那些窗口和車燈，眼睛里反射出著金黃色的光。

“真美啊。”他喃喃自語。

江汶說：“我現在也經常是一個人在凌晨在的時候把鯊式開到半空中，然后就懸停著看看風景。”

彭昱然怎么也沒想到，狡黠如江姨，也有這么多感性的時候。

“說實在的，還蠻無聊的。”她突然笑出聲來，越笑越大聲。

彭昱然被驚到了，愣愣地看著。

江汶笑了足足兩分鐘，才側頭看看他。

“傻孩子樣。”她嘴角彎彎，繼續在一千米的空中盤旋。

在這個高度，彭昱然可以清晰的看到穹頂外的海洋生物，那些本身會發光的魚類照亮它們身邊的海域和生物，讓整個海底像是綴上了星星，也許在地面上看不到，卻在這里如此美麗。

“在飛機上無聊的時候，我就看那些高樓和別墅。”江汶突然說，“然后想象這些亮光和腦海里的地圖重合。”

彭昱然瞪大了雙眼，心說這就是強者的世界嗎？

“結果就是，我在飛機上能準確的找到我們部隊所有同事的家。”

“那也太無聊了。”彭昱然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的手一直握在副駕駛的備用操縱桿上，右手的食指在桿上不停地敲啊敲的。

“我現在把操作權限轉移到備用操作桿上，你緩慢攀升就好了。”

江汶伸手在復雜的操作臺上按了幾下，沒等彭昱然反應過來，他手里操縱桿的重量就猛地增加。

不過在這一段時間的學習里，彭昱然少尉的開飛機技術已經穩步提升巨大，鯊式在半空中頓了幾下之后就開始慢慢向上攀登。顯示海拔高度的顯示屏上，那個綠色數字也平穩地跳動起來。

但此時的彭昱然真的應了幾十年前網上的那句流行語——操作穩如老狗，內心慌的一批。他的額頭頃刻間就沁出了冷汗，悶在頭盔里，讓劉海濕乎乎地黏在一起。

“別慌。”江汶指揮道，“輕點輕點，別把我飛機弄壞了，國家財產，把你這小孩賣了也賠不起。”

在江姨眼里，彭昱然永遠比不上她的寶貝鯊式。

鯊式爬升至近兩千米，幾乎是貼著“穹頂”飛行。

江汶突然瞇了瞇眼睛，在擋風玻璃上畫了個預圓，把地面上的一小片區域圈了起來。

“這里是林醫生的家的小區。”

過了一會又指著一片城區說顧七七中尉的家在這邊。

彭昱然心里現在只想用說臟話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嘆。

“那里。”江汶又突然把手指放在玻璃上，指著一片沒有幾個亮光的地方，“這一片，住得的都是很早就睡覺的老人，唯一亮著的那個窗口就是張冉上尉的家。”

彭昱然的心臟突然慢了一拍，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小小的光點。

“凌晨三點了，為什么還開著燈……”

某個記憶碎片的畫面從他的腦子里一閃而過，他努力想抓住，卻只抓住了滑溜溜地尾巴，讓它逃了。

好像有什么事情，能解釋得開了……

遠處，二號孔洞突然被開啟，滔天的海水從穹頂之上傾盆而下，形成一個半徑幾十米的水柱。

有幾家貨運飛機停在水柱旁邊，大概是準備從穹頂外將貨物送到別的城市里。

“江姨。”彭昱然突然問，“你知道張調度員事情嗎？”

“什么事情？”

“就是，她的雙重人格。”

江汶笑了笑，把椅背調了調，然后向后一倚。

“昱然，你是學心理學的，不難看出張冉上尉根本沒有雙重人格吧。”

彭昱然點點頭。

“她也許只是因為父親的過世而過于悲傷，又被父母扛起軍人的責任的行為震撼到，所以這樣要求自己吧。”

彭昱然的大腦有些空白，那根水柱飛快地來到眼前，又猛地消失，視線里被一片水紋覆蓋。

然后，鯊式的一些裝置被激活，隱約能聽到遠處有貨運飛機機長的驚呼聲。

——在彭昱然的駕駛下，鯊式沖出了穹頂。

江汶抱著胸，表情欣慰地看著他。

“小老虎，你不太對勁啊。”她挑了挑眉毛，“不會是喜歡上張冉上尉了吧？”

“沒有，怎么可能。”他立刻矢口否認，卻覺得耳垂火燒似的。

“那就好。”江汶語氣隨意極了，“畢竟張冉上尉好像有男朋友了。”

魚兒們在窗戶邊游過，仿佛彭昱然伸出手就可以抓到它們。大海仿佛沒有那么可怕，但他突然就開始恐慌和失落，不是大海的原因。

“哦。”

江汶又開始絮絮叨叨地夸她的魚雷，說一發就可以炸平幾千米外的一處廢墟，要不然發射一顆給小老虎慶祝一下克服了深海恐懼癥了怎么樣云云。

那顆紅色的發射按鈕就在彭昱然眼前，心里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情緒在上躥下跳，想要從什么地方宣泄出來。

忽地，機翼下方突然響了幾聲，機艙里的警報變成紅色。

一發魚雷排開水流發射了出去！一眨眼，就在前面的廢墟炸開了。爆炸聲震耳發聵，巨量的灰塵和雜物騰空而起，在海水中旋轉著升起。

江汶的表情僵在她說的最后一句話的倒數第二個，眼睛看著發射按鈕上彭昱然還沒來得及抬起的手……

“我＊。”江姨說了臟話。

彭昱然的視野天旋地轉起來，又漸漸黑了，這一次沒有兇惡的海底怪獸，也沒有吞噬光的大鯨魚，只是安靜地，想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