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背

泡面盒無辜地在它不該帶著的地方，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蓋子上還頂著一本沉甸甸的醫學教材。

“林學姐。”彭昱然突然想到什么，隨口問道，“你原來好像不是金發吧？”

“原來是綠的。”林識卿趴在門縫上看醫務室里的情況，頭也不回地說道，“后來掉沒了。”

彭昱然愣了下，說好慘啊。

林識卿補充：“掉色。”

“啊，我以為是頭發掉沒了。”

“猜到了。”林識卿的拳頭握了握，表情很復雜。

“你抑郁癥好了？”她轉頭又問，“讓張冉上尉治好了？”

“我沒抑郁，我只是接受不了真相，產生了‘祛除投射’的愿望。”彭昱然解釋，“這和抑郁癥是有本質區別的。”

“不愧是心理醫生，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彭昱然沒再接話，陷入沉默。

十多分鐘，張冉從醫務室里推門走了出來，正言厲色地說自己沒東西可審了。

“辛苦了。”彭昱然說，然后進了醫務室。

張冉看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往總控室的方向走了。

林識卿在兩個人之間不停轉換視角，然后瞇了瞇眼睛，露出一臉詭異地笑容，活像玄幻小說的大反派。

醫務室離，顧七七已經不哭了，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傾訴之后，是不是好多了？”彭昱然問。

顧七七沒回答。

“往好處想，其實事情沒有那么糟。”他繼續說，“蘇先生很可能是沒來得及拿手機，既然有票，就沒理由不走的。”

“月球始終擁有兩面，人類探索月球正面要比背面早了整整六十九年。而前者，始終向著地球招手，且沐浴在陽光之下。它永遠不會像月背，黑糊糊的，也從不朝向地球——我們總要先看到光明的一面。”

＊＊＊

七十年前，風暴潮自南美洲席卷全球。

“潮將”讓地球跨入鯨城時代。

十九年前，彭昱然出生，當時他父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會和新的時代緊緊相連。

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里說過，每一種文明都將自己視為世界的中心，在書寫自家的歷史時，都仿佛在編寫人類歷史的核心劇本。

互聯網上有很多人把這個新的時代稱為——自私時代。

“羅北，我如果哪天死于工商，你在新聞發布會上就這么說吧。”彭昱然少尉瀏覽著櫥窗里的金銀首飾，語氣悲傷地說。

“靠，別想。”羅北罵道，“你想反人類別拉上我啊，這可是種族與種族的戰爭，你現在這種想法，就是叛逃！”

叛徒毫無斗氣，看著櫥窗玻璃上映著的臉，鼓了鼓腮幫子。

他反駁：“這明明就是自私的戰爭。”

“行了行了。”羅北不耐煩地擺手，“你不是來買定情信物的嗎？”

“滾。”

凌晨一點的購物中心，就只剩下三三兩兩的情侶和連連打哈欠的售貨員。墻上到處掛著的慶祝地球跨入鯨城時代七十周年的條幅還沒來得及扯下來，和打折促銷的海報混雜在一起。

售貨員對每一位顧客都報以友好的笑容，畢竟不一定哪一個就成了他們的上帝。

而此時，某位售貨員緊緊地盯著兩個十分可疑的客人，這兩個男人如此親密地一起逛首飾店不說，看四五圈首飾區也不買東西。

難道是同性戀？她小心翼翼地猜測，雖然說同性結婚已經合法很多年了，但是真的在現實里碰到還是很好奇啊。

她整理好職業的笑容，露出整齊的八顆牙齒，迎了上去。

“兩位帥哥，想買點什么啊？”

彭昱然低頭在櫥窗里來回掃視，臉上露出猶豫掙扎的表情。

這邊這個男孩子一定是受，售貨員篤定地想。

“您好，我想給一個女生買一件首飾。”彭昱然說。

售貨員一個趔趄，連連點頭。

“哦哦哦，是送普通朋友還是給女朋友買呢？”她問。

彭昱然再次露出猶豫的表情，咬著嘴唇想了半天。

“哦哦。”售貨員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是暗戀的女生吧，那我推薦這款……”

“啊，不是。”彭昱然連反駁都慢了一拍，在羅北的目光中心虛地咽了口口水。

電話鈴聲及時地響了起來，那首《神探夏洛克》的主題曲趕來救場。

電話那頭的人是江汶，溫柔地問彭昱然為什么還不來機場。

彭昱然腦子嗡了一下，才想起來今天夜里有江姨的飛行訓練，把手里的首飾往羅北手里一塞就回身向著購物中心大門跑。

還好，這家購物中心離桃楊機場不遠，跑步幾分鐘就到了。彭昱然跑到機場的時候，江汶已經站在鯊式打開的艙門前等著了。

從不鍛煉的少年累得直不起腰，呼哧呼哧地穿著粗氣。

“小老虎，不行啊。”江汶拿了張紙遞給他擦汗，“你這樣怎么上戰場幫著你們老大拼刺刀啊。”

“拼刺刀！我不是文員嗎？”彭昱然大驚失色。

江汶拍拍她的寶貝鯊式。

“嗯，文員，上飛機。”

這架鯊式是少有的雙駕駛位的版本，也不知道江姨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拿出來給他飛。

彭昱然突然想起網上很老的一個笑話，說一個男生對女朋友說，走啊，我帶你去坐我的摩托車兜風。

女朋友非常不滿，質問男生為什么不能溫柔一點，對她說話的時候加上“寶貝”兩個字。

男生立刻改口，說對不起，那我帶你坐我的寶貝摩托車去兜風吧。

江姨就是這樣的人，如果讓她跟嚴首長說一句情話，那她大概率會說：“我把我的寶貝鯊式借給你逃命，人在機在，機毀人亡。”

不經意間，彭昱然好像笑了下。

鯊式沖上天空，帶著長長的白色云帶。夜晚的城市仍燈火通明，那些金黃色的燈光此時就和操作臺上的指示燈一樣大，在彭昱然的視線中格外耀眼。

“是不是還挺好看的。”江汶的語氣在炫耀似的，“這就是飛行員才能鯨城看到光景。”

彭昱然點點頭。

身下萬家燈火，也許有兩盞燈是與彭昱然有關的，卻沒有燈是在等著彭昱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