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飛蛾

醒來，醫務室。

又是醫務室，彭昱然想翻白眼。

他手上沒扎針，林識卿也不在，她的白大褂披在病床對面的骷髏上，大概是還沒來上班。窗外源鯨剛剛回到城市最東邊開始一天的工作——還是清晨。

床頭柜上放著包子和豆漿，旁邊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面是江汶的字跡。

“把早飯吃掉，然后躺床上休息一會。江姨要去處理某個預備役少尉違規穿過可開啟孔洞并擅自發射魚雷炸毀廢墟的事情。”

便簽背面還有一句字體極小的話：“真不知道那些廢物領導是怎么想的，廢墟也能被炸毀？”

后面還加了三個問號和一個感嘆號。

彭昱然一個轱轆從床上滾起來，拿起手機給羅北打電話。

“羅北，違規穿過孔洞這種事情嚴重嗎？”他問。

“啊？”羅北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像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還好吧，講清楚了頂多一個處分。”

彭昱然哭喪個臉，嘆了口長氣。

問題就就是他解釋不清楚。

“那擅自發射魚雷炸毀廢墟呢？”

“誰這么牛批！”羅北在電話那頭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彭昱然心虛極了，立刻解釋：“我就問問，我好奇問一下。”

“哦。”羅北有點失落的樣子，像是又倒回了被子里，“這大概會涉嫌恐怖活動，要上軍事法庭吧。”

完蛋完蛋，彭昱然欲哭無淚，自己剛剛適應在部隊工作的日子，就要趕去監獄繼續適應另一段生活了。

醫務室的門突然開了，顧七七提著一個巨大的花籃走進來，身后還跟著一位看起來像個行業精英的男人，西裝革履，昂首挺胸，反正和彭昱然現在的樣子成鮮明對比。

花籃里的花像是把816部隊花壇的花都拔光了似的那么多，康乃馨，玫瑰和一大堆彭昱然叫不出名字的花亂糟糟擺在一起，不好看，但看得出來很貴。

彭昱然瞇著眼睛打量這對男女，進了屋子，顧七七把花籃放在床頭柜上就依偎在男人的懷里，小鳥依人，毫無前些天那奔喪似的表情，哭腫的雙眼也用粉底和眼線眼影之類的化妝品細細掩蓋。

“哦哦哦。”彭昱然老母雞打鳴似的叫了幾聲，“蘇先生吧。”

他伸手，和那位成功人士握了握。

“久聞大名，彭昱然大使。”蘇林橋淡淡一笑，像極了歐洲二十世紀的貴族紳士。

我猜你最早也就是昨天才聽說我的，彭昱然在心里悱惻。但表情依然文質彬彬，營造好自己被久仰大名也不會吃驚欣喜的特命全權大使的人設。

“您前一陣子突然失聯，可把顧七七中尉嚇壞了。”彭昱然說。

“我坐的那列磁懸浮出了些意外，車上一直沒有信號，我到了這第一時間就聯系了七七。”說著，蘇先生抱著顧七七的手又用力了幾分。

這該死的愛情。

林識卿適時地到達工作崗位，直徑走向骷髏，換上白大褂。

“去去去，秀恩愛出去，傻彭一單身狗身體虛弱，只能吃流食。”她擺擺手笑罵道。

情侶倆跟單身后道了別，出去了。

即使隔著一扇門，彭昱然依舊能聽到他們銀鈴般的笑容。

“他倆給你送婚禮請帖來了？”林識卿倚在窗戶邊問。

“顧七七要結婚了！”彭昱然一愣，手里的豆漿險些掉在地上。

“是啊。”林識卿走過來，從他手里搶走兩個包子，一邊咬一邊說，“顧七七這種女孩子，遇到愛情就飛蛾撲火似的沖過去，不顧一切，結果呢？”

“結果呢？”彭昱然翻了翻花籃，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張大紅色的請帖。

她狠狠地咬下一口包子，回答道：“燒得劈里啪啦，外焦里嫩。”

“沒那么夸張吧。”

“女人的直覺，很可怕的。”林識卿點點自己的腦袋。

“心理學不相信直覺。”

“玄學相信。”她翻了個白眼，把彭昱然從醫務室里趕了出去。

＊＊＊

——現在是2025年3月23日。地球上每一座城市幾乎都受到了海水的侵襲，BJ市的積水已經達到了1000毫米，所有的地下設施都已停運，政府已于第一時間召開新聞發布會，下面是由我為大家進行新聞發布會的轉播……

彭昱然拿著鼠標亂按，屏幕上的光標卻像是迷了路的小白鼠，怎么也關不掉正在播放的視頻。

幾十分鐘前，江汶在鯊式的駕駛艙里與他揮手，并豎起一根大拇指，說下班就來接他。像極了害怕兒子在幼兒園里哭鬧而承諾早來學校的媽媽。

——一個月前，地球的海平面突然開始上漲。環境學家、自然學家、水生物學家都無法終止這場浩劫，甚至連原因都無法查明。但他們能夠推測，在三十年內，海水將淹沒珠穆朗瑪峰……

彭昱然盯著鍵盤，兩只手在上面晃來晃去：“我記得高中上微機課時學過，關閉的快捷鍵好像是Ctrl＋A？不對不對，是Alt＋Tab吧……”

“好吵啊，小子，趕緊把那玩意關掉。”Alice不耐煩地說道，這倔老頭脾氣一向不好。

——現在是2025年5月1日，就在剛剛，聯合國193個成員國一致通過了“穹頂方案”，計劃將在未來一年之內用特殊能量在地球上每座城市上空建起一個半球體保護膜，將海水隔絕在外，延續人類文明，中國是本次計劃的主承包方……

彭昱然最終還是沒有想起微機課老師教給他的快捷鍵知識，于是彎腰開始尋找電源和開關，準備重啟這個破舊的玩意。

——現在是2030年3月12日，“穹頂”建成后的第三十天，海水比那幾位專家推測瘋狂得多，在僅僅一年不到的時間就淹沒了喜馬拉雅山脈的洛子峰。據聯合國的官方消息，“穹頂”完全依靠太陽能風能等可再生能源維持正常運作，但幾千米深的海水把太陽光完全隔絕在在外，三個月內聯合國如果依舊沒能解決這一問題，人類文明大概就要……

視頻里的男人沒能說完最后一句話就被殘忍的按下開關，重啟了。彭昱然心滿意足地癱在椅子上，側身透過狹小的圓形窗凝視外面。

窗外一片深藍，不時有他叫不上來名字的小魚游過去，四周寂靜無聲，這是他第一次待在這個狹小的潛水鐘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