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八公司的往事
- 困獸
- 滄海煮成酒
- 4622字
- 2020-11-11 22:14:34
第八章:八公司的往事
“我老媽是個什么樣的人?”祝三愿把最后一點元寶紙錢投進火盆后,起身后退,站到陳柏舟張圣夫的身邊,望著父母的墓碑開口問道。
陳柏舟望著墓碑上的名字,語氣有些唏噓:“你母親……是個夠壞的好人,邙山那些年,還好有她守著。”
“師姐算壞嗎?不算,三愿聽說過八公司嗎?”張圣夫在旁邊朝祝三愿輕聲問了一句。
祝三愿側過頭看向張圣夫,搖搖頭:“沒聽說過。”
稍遠處趙磊抬頭茫然開口:“中建八公司嗎?”
“八公司才壞,你母親就是死在八公司手里。”張圣夫看向祝三愿開口說道。
旁邊陳柏舟用手臂碰了一下張圣夫:“你跟孩子說這些干什么,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師姐夫幫師姐報仇了。”
“我父母走得早,他們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所以……”祝三愿看著張圣夫,微笑著開口:“我知道張教授喜歡美食,這樣吧,今日我做東請客,就請教授和我聊聊這個八公司的往事,陳叔和兩位警官都是陪客。”
“算了罷,你們敘舊去兩個警察壞興致,再說,你一個有錢人請客,去兩個警察赴宴,也太顯眼,不去了,還有事。”徐震叼著香煙,轉身先朝墓園外走去。
趙磊和祝三愿擺擺手,也追著徐震離開。
徐震走出墓園,直到拉開自己那輛破車的車門,才停步回身朝墓園望去,里面,祝三愿與陳柏舟,張圣夫,陳亮四個人慢慢的朝外走來。
“怎么了,師父?”看到徐震停步,趙磊開口問道。
徐震收回目光,看向趙磊:“八公司,聽過嗎?”
趙磊聳聳肩,徐震低頭思索片刻,又看向遠處的四人:“這個教授是教什么的?”
“歷史吧,歷史系教授。”
“他要么和那什么八公司有仇,要么和祝三愿有仇,不然,與祝三愿更親近的陳柏舟都沒提的往事,他怎么就突然提出來了?”徐震眼睛看向趙磊,嘴里自言自語。
趙磊已經習慣自己師傅這種職業習慣:“要不……要不咱們蹭姓祝的一頓飯,聽他們聊聊那個八公司什么的?沒事,到時候大不了我結賬,都知道我老子是誰,去個高檔餐廳吃飯不算事吧?”
“聊不出什么東西來,就算去吃飯,知道的也不會比現在更多,這個教授跟八公司有仇,八成是這樣。”徐震說完上車,發動汽車,呼嘯而去。
趙磊在后面抖著肥臉,學著徐震的表情和語氣:“八成是這樣……”
也上了自己的保時捷,朝著徐震離去的方向駛去。
白石區開明街一處老餐館,車一停下,祝三愿打量了一下門面,就忍不住朝張圣夫露出微笑:“怎么,張教授是擔心我錢不夠,所以選了個讓我不至于被吃破產的餐廳?”
開明街這一代是典型的城中村,高聳的樓房與破舊的老宅并存,逼仄的街巷中,西裝革履的公司白領與造型怪異的美發技師同時出入,卻不讓人覺得突兀,幾間餐館早早把食品柜搬到路邊,里面幾大盆剛剛炒好油汪汪的熱菜,身上白色廚師服已經穿成油膩灰黑的顏色卻仍舊不換,賣力用大鍋旺火翻炒著菜肴,旁邊的幫手則把一盒盒米飯碼在食品柜旁,招攬在中午時分出來覓食的附近工作職員。
而張圣夫選的這間煙熏火燎的老餐館,名字叫做芳云餐廳。
“你不是第一個這么問我的人,進去嘗嘗就知道了,對了,你母親當年也經常來這里吃飯。”張圣夫下車之后,朝祝三愿笑笑,隨后就朝餐廳走去。
陳柏舟嘆口氣,看看張圣夫先走一步的身影,又看看望向自己的祝三愿,點點頭:“他說的是真的。”
“哎呦,大教授,你可好長時間沒來捧場嘍!”撩開門簾走進去,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抖著一身肉正對張圣夫驚喜的打招呼。
大廳里此時已經零零散散做了三四桌客人,煙味酒味菜香味組成的煙火氣,頓時撲面而來。
“我哪敢老來這里,你男人老擔心我把你拐跑。”張圣夫笑呵呵的說道:“去把包間騰出來,有個客人,保證你嚇一跳。”
“我嚇一跳?你把邙山市的市長叫來我都不稀奇,我這家店連省電視臺都上過,再過個幾十年,等變成了百年老店,再請你來白吃幾次搞搞宣傳,說不定還能成文化遺產。”這家店的老板娘笑嘻嘻的說道,隨后就朝著進來的祝三愿三人看去。
“老陳嘛,我還能不認識,雖然來的少,但是我還記得,就是比以前又黑了些。”
“這兩個年輕的嘛,沒見過。”老板娘眼睛在祝三愿和陳亮身上轉了轉,又看看似笑非笑的張圣夫,最后定在祝三愿身上:“有些像花姐……”
“好眼力,那就是花姐的兒子。”張圣夫在旁邊說道。
老板娘把兩只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兩步就竄到祝三愿的面前,上下打量了兩眼:“像!像!眼睛像花姐,臉盤像花姐男人。”
祝三愿有些尷尬的看著老板娘,他完全不認識對方,一時沒辦法適應對方因為熟悉母親而對自己展現出來的親熱,只能禮貌的點頭微笑:“阿姨你好。”
“好好,小琴!小東!去把啤酒搬出來,把包間騰出來!老牛!教授,文化局小陳,當年花姐的兒子來吃飯!你炒完菜出來趕緊打個招呼!”老板娘對著祝三愿答應了兩聲好,隨后突然仰頭暴喝,如同獅吼一般喊出一大串話。
大廳里吃飯的食客們對老板娘這種突然性暴喝顯然習以為常,張圣夫和陳柏舟也只是搖搖頭臉色略顯無奈,被嚇了一跳的只有祝三愿和陳亮。
“先去包間,等下我上完啤酒就去找你們!”老板娘拍拍祝三愿肩膀,朝張圣夫喊道:“你又不是第一次來,用不著我帶路吧。”
于是張圣夫帶著其余幾人穿過一樓走廊,到達后院一處集裝箱改成的彩鋼房內,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像是餐廳的服務生,男的正把里面堆著的幾箱啤酒搬出來,女孩則動作麻利的擦著里面一張圓桌,擺放板凳,等幾人走進來,剛好忙完退了出去。
“這就是包間?”陳亮打量了一下彩鋼房內,開口問道。
張圣夫解釋道:“他家沒有包間,這個還需要關系熟稔的老客,嫌棄大廳吵鬧,他才肯安排進這里,我怕吵,吃的又慢,所以經常一個人在這里喝點酒。”
“我母親也來過這家餐廳?”祝三愿坐下后問了一句。
張圣夫感慨的點點頭:“那時候餐廳還沒開在這里,而是開在對面街上一個小店面里,那時候老板娘還是老板的閨女兼服務員,跟著師姐開工的那些人,都吃不慣精巧菜肴,只求菜量大,肉量多,于是就選了這么個店,我記得我第一次來芳云餐館時,師姐等大家吃完飯去結賬時,二十多個人,吃掉了八百多塊錢,那個年代的八百多塊錢,很嚇人,我那時候剛參加工作,一個月才兩百多塊,據說那頓飯吃掉的十幾個肘子,十幾碗腐乳肉,是老板自己湊不齊跑去和別的飯店賒借來的,甚至還借來了兩個廚子幫忙做菜,結果現在的老板娘就勾搭了當初一個來幫忙的年輕廚子,現在那廚子就成了老板。”
“你放屁!知識分子最能扯淡!老娘當年那也是黃花大閨女,遠近聞名的開明街一枝花,能干那么沒羞沒臊的事?”外面老板娘正拎著兩瓶有年頭的杜康老酒走進來,聽到張圣夫的話,把兩瓶酒頓在桌面上開口就罵:“是老牛求我爹,花姐他們也幫忙勸,最終我爹才同意我嫁給他!到你嘴里,我怎么就像沒人要四處倒貼男人一樣啦!”
“行行行,你怎么說就怎么是,我說不過你。”張圣夫連連低頭認錯,顯然自己在八卦和吵嘴方面,不是一個在餐廳見慣形形色色各種人,各種事的彪悍婦女對手。
“吃點什么?”看到張圣夫認慫,老板娘趾高氣揚掃視一圈桌前眾人,發現其他人都低頭不語,這才傲然開口。
涉及到美食,張圣夫再次抬頭:“涼菜看著上四個喝酒,熱菜嘛,腐乳肉,爆鶴脯,蔥扒虎頭鯉魚,炸八塊,鹵煮黃香管,湯菜……“
“行了行了,你不怕撐死?四個涼菜五個熱菜了,再多桌子擺不下,你點那么多,老牛得忙多久才能忙完過來看看花姐的兒子,我其他桌的客人我都打發了,就等一會后廚忙完過來喝酒聊聊天,怎么挺大個教授沒有點人情世故呢,就這樣,最后送你們個滾蛋湯,吃完滾蛋。”看到張圣夫還在那認真琢磨選什么菜,老板娘已經先一步不耐煩說道。
張圣夫可憐兮兮抬頭:“不要雞蛋湯行不行,換成探海丸子……”
“丸子不得現汆啊?還他娘探海,是你下鍋探還是誰下鍋探,就雞蛋湯!”老板娘一瞪眼,直接懟了回去。
陳柏舟看得一愣一愣,張圣夫是什么人,看到霍天海都能說翻臉就翻臉的狗脾氣,現在被老板娘訓的連連陪笑:“我說,你們大學校長也不至于這種臉色對你吧,就這服務態度你還能保持一年來十幾次的頻率?我都懷疑老牛說的,你是準備把老板娘拐回家去。”
張圣夫看了陳柏舟一眼:“你知道什么,我點這幾個菜,那都是他們家壓箱底鎮桌面的菜式,遠了不說,至少邙山市,沒有比他家更好的。”
“侄子,你們先喝著,我去和你姨夫把菜炒完就過來。”老板娘親熱拍拍祝三愿肩膀,隨后就走了出去。
被剛才老板娘氣場壓制說不出話的祝三愿,這時候才抬起頭來,松了口氣,看向張圣夫:
“張教授,和我說說八公司的往事吧。”
張圣夫猶豫一下,最終點點頭:“好。”
隨后張圣夫點燃一支香煙,把八公司的來歷娓娓道來。
八公司起源于民國的上海,之前中國雖然也有古董之類的店面,但是始終算不上個行業,直到晚清,才總算有了古玩行這個行當,民國最繁華的兩大城市,北平,上海則是古玩行最發達的所在,往往其他地方的人有了古董,都會想著來這兩個地方高價出手,可是又擔心自己真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反而被騙,于是,催生了古玩行中間人大批出現,BJ叫做拉纖,上海叫做掮客,可是即便有了中間人,仍然有多疑的人會懷疑中間人與買主勾結壓低自己古董的價格,于是又涉及到擔保問題,演化出擔保制度,中間人找來賣主在北平或者上海經商的同鄉擔保,最終擔保制度制定出了八條。
一保不壓價,二保不問名,三保錢能到賬,四保人能回鄉,五保不問來路,六保不設騙局,七保不找后賬,八保不賺花賬。
上海最先設計出這八條擔保制度的魏少君,杜重一,也一舉成為民國上海灘最大最知名的古董掮客,雖然他們沒有實業,交易地點也只是在不固定的茶樓,酒樓或者民宅,但是卻被稱為八公司,名頭徹底打響,八公司頂峰時,手下五十多名掮客,壟斷了上海灘的古董公盤交易,私盤交易也占到了六成,只是靠吃傭金,八公司一年獲利就能破百萬大洋,全國各地無數盜墓賊,古董商販,因為這八條規矩,不遠千里把貨帶去上海,交給八公司賣個好價錢,全國各地喜歡收藏的富豪,云集上海灘,只認八公司的掮客推薦的古董。
“如果只是這樣,八公司聽起來反而講規矩,體面。”祝三愿自己拿起煙盒點了一支煙在嘴里,開口說道。
張圣夫嘿了一聲:“怪就怪,一年出土的古董就那么多,這么多的有錢顯貴是八公司的客人,可是八公司如果不能經常拿出匹配對方身價的古董,或者說,找他們出貨的賣家手里沒有那么多名貴文物該怎么辦?”
“……你是說,八公司自己開始盜墓?”祝三愿停下點煙的動作,問道。
張圣夫說道:“沒錯,一個只靠中介起家的公司,最終開始不滿只做中介,開始擴展盜墓業務。”
“這故事是民國的,建國后這公司,應該不復存了罷。”陳亮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人壽命是有限的,但是貪婪是無限的,改革開放后,八公司就死灰復燃了,邙山這么好的風水地,他們自然不會放過,那時候,你母親就是遇到了他們,你父親當年槍殺的,就是八公司在邙山地區的負責人,生住蘇杭,死葬北邙,哪個盜墓集團能獨占這三百里北邙山,就代表著中國幾千年墓葬文物都在腳下,只是等著他們發現而已。”張圣夫吐出一口氣說道:“我想說的是,你父親雖然殺了對方負責人……”
“但是對方還可以再派個新的負責人過來。”祝三愿看著張圣夫說道:“為什么和我說這些?你是想說,北邙山現在還有八公司的人,你還想說,我應該再干點什么,說說吧,跟我說這些話,你的目的。”
“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是個歷史教授,我希望有人能像當年的祝繁花那樣,面對邙山無數被盜洞打穿的墓穴,無數被方鏟挖碎的骸骨做點什么。”張圣夫說完之后,自嘲一笑。
祝三愿盯著張圣夫的眼睛:“那為什么是我?有問題,找警察。”
“因為你很像你母親,而警察,只能管邙山地面上的事,邙山地面下,曾經你母親說了算,現在,是八公司說了算,未來……”張圣夫沉默了片刻,看向祝三愿:“我希望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