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作“裝置”
- 軍情七處(第三部):圣熱內羅復仇記
- (英)詹姆斯·沃德
- 4249字
- 2019-01-22 16:05:19
科爾納羅來到警局,發現里面一派忙碌景象,仿佛所有人都被叫回來工作了。穿著制服的警察,便衣警察,文職人員在這里來回穿梭,有的拿著文件,有的端著咖啡,還有人在用手機通話。不停有人撞到別人身上,然后互相道歉,或是在座位上緊盯電腦屏幕。不時傳來高聲命令打斷人群嗡嗡的講話,任何最新消息都會同時出現在中央白板上和警局內網上。H7、G3、L5和F1房間都有會議召開,手持筆記板的男男女女出現在各條固定通道上,每個人看起來都非常嚴肅認真。大運河上的交通現在已經徹底停滯,警察和憲兵隊正在對運河上所有停靠的船只進行抽查,同時在河段區域強制執行一小時前剛剛頒布的禁令:所有船只非緊急情況一律不得通行。還有未經證實的消息稱又發現了五箱輕武器,不過,顯然這僅僅是藏在這個城市里全部武器的冰山一角。
茱莉塔·坎賽利里被抓的消息讓睡夢中的威尼斯人徹底清醒過來。警方實施了新聞封鎖,要求所有媒體不允許攜帶相機,防止他們給坎賽利里透露消息,但這項限制又在坎賽利里到達警局后取消了。行政長官在丹多羅·法賽提宮召開新聞發布會,匯報案情進展,平復民眾情緒。隨后的五分鐘里,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所有人不約而同地來到街上。威尼斯當地新聞機構將自己了解到的那一點點少得可憐的消息傳到路透社,再由路透社傳遞給全世界。在接獲進一步通知前,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威尼斯。裝載著增援部隊的軍車經由自由橋轟隆隆地開進威尼斯。直升機在頭頂呼嘯,探照燈四處掃視。火車站的人群都被疏散了,鋼軋輥窗簾全部關閉。海上吹來的強風灌滿了所有干道。
科爾納羅走進菲奧拉萬蒂的辦公室,看到市長先生也在里面看文件。市長艾吉奧·普羅佩吉奧矮小健壯,像個拳擊手,頭頂已經半禿,留著標準的警察式小胡子,耳邊是蓬松的白發。兩人照面時簡單地互相打量了一下。這時電話忽然響起來,菲奧拉萬蒂接起來答了一句,然后把電話遞給普羅佩吉奧。
“存放在科爾德里的畫不見了。”菲奧拉萬蒂告訴科爾納羅,“沒人知道那些畫去了哪里。”
科爾納羅搖了搖頭。“你覺得是她把油畫轉移了?”
“不一定是她親自做的。但很明顯她知道我們會過去。”
“我覺得那些油畫對我們并沒有多大作用。不過既然她能將它們轉移走,想必也有時間將其他證據銷毀掉。”
“最大的問題是,誰給她通風報信的?”
“不管是誰,都沒有能夠幫助坎賽利里逃走。聽說還發現了另外五箱武器,是真的嗎?”
“全是胡說八道,”菲奧拉萬蒂說道,“記者把謠言傳給一部分警察,這些警察又把謠言傳給其他同僚,最后謠言又回傳給媒體。發生類似案件時都是這個模式。她現在已經被關起來了。我要你去對她進行審訊,看看我們能不能從她身上得到一點確證。叫帕薩羅跟你一起去。錄音機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去門廳拿一下。”
“她現在怎么樣了?”
菲奧拉萬蒂微微笑道:“估計在跟神父談話呢,她不讓我幫她通知律師。”
科爾納羅打了一個哆嗦。他叫上帕薩羅,拿著錄音機進了審訊室。他讓格里瑞里和佩蕾格兩位女警官去將坎賽利里提出來,并囑咐兩位女警千萬小心。他在審訊桌前的椅子上落座,同側有兩把椅子,他坐一把,帕薩羅坐一把;審訊桌另一側的椅子是為被審訊人準備的。兩位警官都坐在一側,故作輕松的樣子,想給這場審訊定個基調。帕薩羅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的新人,圓臉,面色蒼白,平日里挺愛開玩笑。
門開了,兩位女警帶著茱莉塔·坎賽利里走進來。她雙手戴著手銬,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教堂時那么脆弱和病態。相反,她現在的存在感讓整個房間都顯得有些局促。她身上的吉普賽服飾有些凌亂,頭頂一大塊剃禿的頭皮顯得十分怪異,如同外星人般的大眼和皮膚上數不清的淤青,都讓她平添了幾分屬于人類的鮮活氣息,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也更使她帶著非人類的怪異。
“為什么抓我?”她平靜地問道,“我是被陷害的。我什么壞事也沒有做。”
“我們發現了一箱武器,上面全是你的指紋。”
她舉起雙手,攥緊拳頭,然后大哭起來。“那些東西不是我的。圣母瑪利亞,上帝之母,為什么?上帝啊,為什么是我?他們為什么要纏著我?難道他們不知道我就要死了嗎?親愛的上帝,耶穌和瑪利亞,難道只有你們可憐我嗎?我什么壞事也沒有做啊!”
科爾納羅站了起來。兩位女警從后面死死地抓住她。她停住叫喊,面上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嘴唇緊繃,露出她的門牙。她的眼珠不安地亂轉著。
“要把她押到椅子上嗎?”佩蕾格緊張地問道。
“需要再給你些時間嗎,還是我們現在就開始。”科爾納羅對被審者說道,“你應該知道什么叫作‘在牢房里冷靜一下’。不管你現在如何反抗,最后一定還是會選擇跟我們合作的。”他希望對方趕緊接受和解,已經沒時間了。
坎賽利里的身體因為恨意開始顫抖起來:“你這是大錯特錯。我有律師團,他們的手段超乎你的想象。我很快就能從這里出去,到時你會后悔地說‘我真希望從未見過她’。相信我,科爾納羅先生,你很快就會這么說的。”
“誰告訴你我的名字的?”
“盧西奧·科爾納羅小警官和他那個在煉油廠工作的妻子。我對你了如指掌,還有你那個可憐的奴隸主,阿里吉奧·菲奧拉萬蒂。我連你用什么牙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再問你一次。你想要現在接受審訊一下還是先回牢房冷靜一下?”
“你還不明白么,根本就不會有‘等一會兒’。”
他看見帕薩羅在錄音機上按下了錄音鍵。“所以你現在聲稱對武器走私毫不知情?”
“你是白癡嗎?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不知道。對這件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的油畫去哪兒了?”
這個問題似乎讓她有些意外。隨后她笑了。“噢,你想來看我的畫展,對嗎?”
“我再問你一次——”
“好吧,你先讓我坐下。我會告訴你一些事。雖然不一定是你想知道的,但足以讓你懂得自己在大千世界里的渺小。”
見她停止了反抗,女警將她安置到審訊椅上。忽然,她很輕微地瑟縮了一下。科爾納羅第一次意識到,她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恐懼,只是依靠自己頑強的意志在勉力支撐著。
她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裝置’嗎,警官?”
“這里由我發問。那些畫在哪兒?”
“這不重要。它們只是其中無足輕重的部分。”
“你說的‘其中’是什么意思?”
“當然是‘裝置’,白癡。”
“我不想跟你玩猜謎。不管是什么東西,我們一定會找到的,所以你不妨現在就告訴我們。”
“噢,你確定?外面也有人在傳,它們只是六幅空白畫布。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有什么辦法把它們跟這城里其他的空白畫布區別開來。”
“真的是六幅空白畫布嗎?”
“也許需要冷靜的人不是我,盧西奧·科爾納羅警官。要不等你們把城里每一所住宅和大樓都搜個遍,把所有的藝術店翻個底朝天后,我們再重新來談這個問題。”
“那些畫是關于克莫拉的嗎?”
“那是英國情報機構制造的謊言。他們實際上是我的朋友,你最好留心身后……不過又或許它是真的呢。”
果然是英國佬。菲奧拉萬蒂是對的。他終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報。“到底畫了什么?”
她皺起眉:“我真的覺得自己在跟弱智說話。你覺得那些畫是空白的還是畫過的有區別嗎?我以為你會更關心它們在哪兒?”
“它是——?”
“我有一個好提議。你為什么不閉嘴,改由你的朋友來提問呢?估計他水平再差也比你好。”
她一臉認真,好像她真的技高一籌。如果他拒絕,她就會一直沉默,而他則要對此負責;如果他接受,那他就默認了她的羞辱。從公事公辦的角度,他只能接受后者。他看向帕薩羅,帕薩羅無奈地聳了聳肩。她面露勝利的微笑,呸地朝桌上啐了一泡口水,離科爾納羅只有五公分。
“告訴我油畫在哪兒,女士。”帕薩羅問道。
“這根本不重要。油畫只是其中無足輕重的部分。”
“你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知道‘裝置’是什么嗎?”
“我不太懂……我認為是在藝術館里展示的三維藝術品。”
“嗯,不過并不一定在藝術館里。我就是一件裝置。我被父母裝置在那不勒斯。而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不勒斯被希臘人裝置在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裝置在太陽系,太陽系裝置在銀河系,銀河系裝置在宇宙,而宇宙被造物主上帝裝置在不可言說的洪荒中。你爸爸把你裝置在你媽媽腹中,然后媽媽把你裝置在你的出生地。我把艾滋病毒裝置在我身體里,也把《上帝的恐懼》裝置在威尼斯。”她轉頭面向科爾納羅,“現在你明白了吧?”
帕薩羅笑道:“我現在有些明白裝置的意義了。但我還是不懂油畫在哪兒。”
“你了解‘裝置’是一種藝術,這是對的。不過‘裝置’是四維藝術,不是三維。”
“四維?”
“三維空間加上一維時間。換種說法,‘裝置’從來不會結束,從遠古時候開始就沒有結束過。因為上帝的仁慈,讓我可以預見四維空間的一切。那些油畫本身并不重要,但其中蘊含的概念不可或缺。它們現處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所以你還是知道它們在哪兒?”
“我不是說那些畫很安全,我說的是那些畫處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沒有人找得到。那些畫也許會從此湮滅,也許不會。”她皺了皺眉。“它們是我的作品,憑什么非要告訴你們在哪兒呢?”
“那我們再來談談走私武器的事情。”
她的眼珠轉了轉。“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對此一無所知。我得說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呢?”
“你的指紋——”
“有人想陷害我,白癡。”
“他們為何要這么做,小姐?我不是想反駁你,只是向你求助。我能夠理解有人能夠將一兩個指紋轉移到殺人兇器上,例如用一點塑料薄膜把指紋上的油脂粘起來,再按到手槍扳機上——我以前在《犯罪現場調查——邁阿密》見過類似的手法,但我們現在說的是幾百個指紋,十個手指新鮮的指紋。”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副警司威爾托瓦從門外探頭進來,肯定是有什么進展了。
“科爾納羅警官,我有話跟你說。”來人說道,“出來一下吧。”
科爾納羅起身跟他來到走廊,又一次感受到了外面熱火朝天的辦公氛圍。他側身避過一個端著咖啡,一臉疲憊的同事,向威爾托瓦問道:“怎么了?”
“立即停止對她的審訊。”威爾托瓦說,“她已獲準保釋。她的哥哥和兩個律師來了,準備把她帶走。別浪費時間了。”
“什么?”
“現在看來,用這件案子困住她的策略完全不管用。這都是你那天才搭檔阿里吉奧·菲奧拉萬蒂的錯,我們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腳。這是我們唯一挽回顏面的機會。她馬上就要離開了,行政長官下了嚴令。釋放她的文件在走流程,不久就會送到這里。”
科爾那羅揉了揉自己的頭,仿佛想把藏在頭腦深處的靈感找出來。他打開門向里邊看,茱莉塔·坎賽利里還坐在桌前,不耐煩地在桌上一下下地叩著手指。
“你可以走了。”他悶聲說道。
她雙手在桌上一撐,高傲地站了起來,大步向門外走去,完全無視周圍人的注視,好像早已忘記今晚的遭遇。一分鐘后,他們聽見她扯開嗓門大喊,接著是尖叫。副警司露出微妙的笑容。
“這下她得自求多福了。”他說道,“聽說她和她哥哥之間從來都不對付,壓根兒沒有半點所謂的兄妹情誼。她哥哥答應把這個掃把星永久帶離出島,估計狠狠收了人家一大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