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年代那個詩歌的崢嶸歲月,給女人寫詩、為女人浪詩是體現男性才華的主要方式,同時也是博取異性傾心和崇拜的絕佳手段,詩歌是賦予女人的奢侈品,也成為她們心靈的避難所。那時,我們經常把詩句掛在嘴邊,送到女人唇邊,在北京這座文學氣息洶涌萌動的城市,夜色中有多少星眸,等待詩歌的切入。她們喝著“二鍋頭”或“北京散啤”,抽著“天壇黑棍”或“大眾劣質煙草”,跟我們這些由無業游民組成的全職詩人一宿一宿聊詩,在詩韻鏗鏘與酒意縱橫中完成了一次次刷夜。
黑大春從一開始就把詩歌朗誦定位于“浪詩”,每年在他清明節過生日時,都要搞個詩歌聚會,男人們盡情浪著,女人們忘情聽著,浪漫主義、象征主義、唯美主義、頹廢主義的花朵在春夜綻放。“談談愛情談談生命也順便談談死亡”,這是“圓明園酒鬼”黑大春掃蕩八十年代的名句,從密云水庫到人定湖,從55公里到北濱河,從中關村到東直門,從西三旗到大山子,詩歌的游魂在星空下疾奔,我們身邊是那些頹廢得像“惡之花”一樣的文學女青年,優美得像白睡蓮一樣的詩歌女混混。在愛情、生命、死亡的鮮亮意象中,我們青春的空酒瓶可以從北小街排列到北新橋。
瑪麗娜·茨維塔耶娃在她十七歲時傲然寫下——我抒寫青春和死亡的詩,一直不曾有人唱吟,我的詩覆滿灰塵封閉在書里,從前和現在都不曾有人問津,我那瓊漿玉液醉人的詩,紅運即將把你們照臨。這是我們那個時代女文青的座右銘,可以想象當時她們的詩歌起點有多高,根本就不把徐志摩和郭沫若放在眼里,上來就是西方現代派,直接就奔美國自白派自殺女詩人安妮·塞克斯頓《贊美我的子宮》的路子上沖。
1986年在木樨地通向玉淵潭的夏夜,我和黑大春給隨行的女詩青浪著巴勃羅·聶魯達——自從讓我愛上,你便與眾不同。讓我鋪開你,在黃色花環里,誰在南方群星之間用煙寫你的名字?啊,讓我記住你前身的模樣。那時候,一句詩、一個意象、一片詞語、一個韻腳,就能撼動一個姑娘的內心,何況我們高喊的是聶魯達的——美洲的愛跟我一起攀登!雖然最后只能讓“八大處的愛跟我一起攀登”,但也足以撥響那些與詩歌一同跳動的心弦。
進入二十一世紀,詩歌已近絕塵,送達女人身邊已得不到回聲。有一次,我給一個自稱有文化的女孩念了句老北島:“世界小得像一條街的布景,我們相遇了,你點點頭,省略了所有往事。”她說:“吹了不就完了唄,干嗎這么磨嘰?”我說:“是吹了,可是淚水,就連淚水也都不相信。”她說:“嗨,不相信又怎樣,張惠妹不也沒脾氣嗎?”
靠,沒法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