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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聲名狼藉”

“當我工作時,我從不考慮我做的事能否鼓舞人心,我只竭盡全力做到最好。”

——金斯伯格,于2015年

這是一個略有些悶熱的6月清晨,各大新聞社的實習生們在美國最高法院公共信息辦公室中焦急地等待著。他們身著職業套裝,腳上卻穿著運動鞋。一拿到判決書,他們就要飛奔下最高法院前的大理石臺階,把它們交到現場直播記者手中。判決書被裝在大紙盒中,由法院工作人員搬出來。一般一個紙盒里有一到兩個案子的判決書,重要的案子單獨放。最高法院依然堅守著這些看似古怪過時的傳統,是因為不想媒體進入法院大肆喧鬧。直到今日,攝像機仍被禁止帶入法庭。

肅靜的法庭中正發生著戲劇性的一幕。大法官席上方的浮雕裝飾帶上雕刻著包括摩西[1]和漢謨拉比[2]在內的一眾古代立法者形象,在他們的俯瞰下,聯邦法警板著臉要求全場肅靜。最高法院依舊遵循著百年傳統,每個大法官的座位下都放著一個陶瓷痰盂[3]。十點整,提示大法官入席的蜂鳴器響起,觀眾全體起立。隨著法警“肅靜,肅靜,肅靜”的叫聲,魯思·巴德·金斯伯格大法官,也就是人們熟知的RBG[4],走進法庭,在大法官席的紅木長桌后就座。人們都在觀察她的頸部,當自由派人士看到她今天佩戴的頸飾時,他們大失所望。金斯伯格在慣常的黑色大法官長袍外搭配了琉璃細珠串成的扇形頸飾,而她只有在要發表異議時才佩戴這個頸飾。這意味著金斯伯格代表的自由派在今天將要宣判的議題上輸了,保守派又一次獲得了勝利。

今天是2013年6月25日,八十歲高齡的金斯伯格端坐在最高法院大法官席上,標志性的頸飾在光線照射下反射著黃藍色的光。到今年,她已就任最高法院大法官二十年了。在巨大黑色高椅的映襯下,她看上去越發傴僂瘦弱。事實并非如此:當她兩次罹患癌癥時,人們就認為她要倒下,他們兩次都錯了;當她深愛了五十六年的丈夫馬丁·金斯伯格去世時,人們猜她會從此一蹶不振,他們又錯了。金斯伯格依然每天出現在最高法院,從未缺勤一天。她依然通宵工作,常常凌晨兩三點還在給她的助理留語音信息指導工作。

今天要宣判的案子讓許多人在前一天一夜無眠。平日里,坐在法官席右起第三位[5]的金斯伯格偶爾會走神,凝視著法庭中的大理石柱懷疑自己還在做夢。但今天,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面前的筆記上。雖然異議意見書早就寫好了,但金斯伯格還有一些話不吐不快。她飛快地寫著潦草的筆記,完全無視她左側塞繆爾·阿利托大法官[6]在宣讀的判決書。阿利托讀了兩份判決書,一份有關土地權爭議,另一份有關美國原住民法律中的撫養權問題。那些新聞媒體可不是為了什么土地或撫養權的案子而來,今天的重頭戲在最后一個案子:謝爾比縣訴霍爾德案,涉及《選舉權法》中重要條款的合憲性。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7]親自撰寫了判決書[8],并將當庭宣讀。

羅伯茨大法官來自美國的中西部,看起來和藹可親、彬彬有禮。當他還是律師時,他簡潔優雅的表達方式令他在法庭辯論中大放異彩。“選舉中確實不應存在種族歧視,”羅伯茨在宣判時說道,“但五十年前那樣嚴重的種族歧視在我國已不復存在。”

二十世紀民權立法的重要進程誕生于暴力之中:在費城和密西西比,民權斗士們被殺害時痛苦的面容還歷歷在目;在薩爾瑪城,亞拉巴馬州警打碎年輕的約翰·路易斯頭顱的慘劇也還沒過去多久。實際上,這次對《選舉權法》合憲性的質疑就來自距離薩爾瑪城不到六十英里的地方。慘烈的種族歧視歷史還未走遠,羅伯茨卻已在判決書中描繪出了一幅歡欣鼓舞的畫面——黑人投票率的增長讓奧巴馬成了總統;亞拉巴馬和密西西比這些曾經種族歧視最嚴重的州中也出現了黑人市長。即便國會在幾年前剛剛投票確認了《選舉權法》的必要性,羅伯茨依然認為種族歧視已是過去式,保護弱勢種族選舉權的條款也無繼續存在的意義。

金斯伯格安靜地等待著她宣讀異議意見書的時機。宣讀判決書是慣例,但宣讀異議意見書卻如同拉響警報,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異議大法官對判決書的公開奚落。就在二十四小時之前,金斯伯格剛剛拉了兩次警報。她在法官席上宣讀了兩份異議意見書,一份關于平權行動,一份關于職場歧視。當她嚴厲指責“多數大法官對于職場中的真實情況毫無了解”時,撰寫了判決書的阿利托大法官翻著白眼搖了搖頭。他的這種失禮行為在最高法院宣判史上聞所未聞。

今天宣判時,金斯伯格的好友,已經卸任的桑德拉·戴·歐康納[9]大法官坐在貴賓專區。她卸任后,總統任命了阿利托大法官接替她在最高法院的席位[10]。羅伯茨首席大法官宣讀完判決書后,平靜地說道:“金斯伯格大法官提出異議。”

金斯伯格的聲音隨著年紀漸長而變得沙啞低沉,但那天早上,她宣讀異議意見書的聲音中卻充滿了激情。在她身側,阿利托大法官用拳頭支撐著面頰,僵硬地端坐著。金斯伯格強調,《選舉權法》的神圣使命,是為了消除歷史遺留的對少數族裔選民的壓迫,即便這種壓迫現在已不易察覺。最高法院的保守派大法官們本應恪守本職,尊重國會立法,限制司法權力,但今天他們徹底僭越了憲法為司法部門劃定的權力界限。“今日本院判決對《選舉權法》效力之削弱彰顯了多數大法官們的狂妄自大。”金斯伯格在她的意見書中寫道。現在之所以沒有選舉歧視,就是因為《選舉權法》在發揮著作用,她補充道,在此刻廢除它,就如同“因為沒有淋濕,而在暴風雨中扔掉傘”一樣荒唐可笑。

金斯伯格告訴法庭中的每一個人,廢除《選舉權法》將危害“先輩們曾夢寐以求的夢想,即平等公民權和不受種族限制的平等投票權”。這句話明顯參考了馬丁·路德·金的著名演講《我有一個夢想》,但“平等公民權”對金斯伯格本人同樣有著特殊的意義。

四十年前,作為律師的金斯伯格曾站在最高法院中,面對著當時的九位大法官,為平等公民權據理力爭。她說,憲法規定女人有權得到平等的公民地位,她們有權和男人一樣承擔公民責任并享受公民義務。金斯伯格的人生中曾遭受過許多不公,她曾因自己的性別而被律所和法院拒之門外,也曾因懷孕而被解雇。但和馬丁·路德·金不懈推動黑人權益運動一樣,她也不懈地推動著女性權益運動。在金斯伯格的律師生涯中,她曾六次在最高法院中為女性權益進行辯護,其中五次都大獲全勝。那些曾拒絕她的人一定想不到,金斯伯格竟能成為美國最高法院的大法官。

金斯伯格一直牢記母親的建議:憤怒不過是浪費時間。她也記得婆婆對婚姻的建議:偶爾裝聾作啞會讓生活更輕松。這些建議曾幫她保持了良好的心態,不論是過去性別歧視在社會中毫無遮掩地盛行時、保守觀念回歸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還是在她終身任職大法官觀念多有沖突的最高法院里。但最近,金斯伯格厭倦了裝聾作啞。她多年來奮力抗爭的進程因為一系列四比五輸給保守派的案子受到了嚴重威脅。羅伯茨首席大法官上任時保持中立的承諾似乎已不復存在。

在2012年到2013年審判年度中,金斯伯格宣讀了五篇異議意見書,這個數字打破了近半個世紀的紀錄。今天她對“謝爾比縣案”的異議是2013年的最后一篇,也是最為激烈、憤怒的一篇。大約十點半,金斯伯格宣讀的異議意見書中直接引用了馬丁·路德·金的原話:“道德世界的蒼穹雖長,但它終將趨向正義。”然后,她用自己的話補充道:“只要我們堅守承諾直到終點。”

雖算不上詩意,但完全是金斯伯格的風格。無論法庭內外,她一直堅守正義,言行一致。

人們不解,溫順謙恭的金斯伯格去哪兒了,這個斗志昂揚的女人從何而來。但事實上,金斯伯格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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