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兒邊哭邊跑,經過的人們都對她投出異樣的眼神。我努力追上她的步伐,終于來到學校的小公園。
“怎么了,你還好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仰望天空。
“其實,也就是幾道疤痕而已,只是小事一樁,不需要太介懷。”
聽到這句話,她皺起眉頭,又一串眼淚被擠出來。
“真的就這么簡單嗎?換做是你,真的可以不介意,不放在心上嗎?”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相信也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掀開褲腳,將褲腳折到大腿。小腿上的傷疤赤裸裸地、毫無保留地展現我面前。那一道道如魚骨般的疤痕,如葳蕤大樹的根,植根于她的小腿。
根深蒂固。
我從傷疤看透她的自卑與不自信。那些傷疤并非剛剛形成的,從表面的顏色、痕跡等來看,至少已經陪伴她好幾年了。不再是紅彤彤的、新鮮出爐的疤痕,而是被時間沖淡卻依舊深沉的痕跡。
“為什么會這樣?”我不敢相信。“你怎樣受傷的?”
那在眼眶里打轉多時,越來越飽滿的淚水,眼眶終于無法承受它的重量了。一串飽滿的淚珠,順著臉頰,懸掛在下巴一會兒,最后在微風的吹拂下,掉落至她的大腿。
一陣風吹過,好多片樹葉隨風搖曳、回旋,在空中舞動著,做最后的掙扎。風溜走了,它們的執著也漸漸消退,最終落在草地上,等待回歸大自然的時機。
小白雪被掉在面前的一片樹葉吸引去了,用嘴抓起其中一片樹葉,躲到小公園一隅,和這個似曾相識的朋友玩耍。
我在這樣的環境下,聽完了一個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故事。
記憶也許會騙人,但這樣的記憶,是無法被時間沖淡、消磨的。
“你當初是不是也不喜歡我呢?”
詠兒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我錯愕不已。
“一開始不了解你,的確對你沒有什么好感。”
我回答得相當委婉,深怕我的回答會傷害她。
“我也理解的,我的確挺討人厭的。但是,只要有一個男人,愿意深愛著我,我就覺得無論多少人討厭我都無所謂。你明白嗎?只要有一個男人愿意對我好,我就覺得很有安全感。”
我真的無法理解。“對不起,我不明白,詠兒。以你的條件,根本沒有必要委屈自己。”
“如果你知道我的過去,你就會明白了。”
詠兒深呼吸,思緒慢慢地回到那年的午后。
詠兒十七歲那年,交了一個男朋友,改變了她的價值觀。
“十六歲那年,我只是班上的小人物,除了優秀的成績和白皙的肌膚,基本上就沒有什么優勢和值得別人記住的點。那個時候,我才剛剛綁牙,每一次張開嘴巴笑著的時候,一排“鋼鐵”就顯露出來,難看死了。
和現在的我不一樣,我當時一點都稱不上美女。綁牙、額頭的青春痘、厚厚的眼鏡框,把所有美都遮蓋了。雖說一白遮三丑,但遮了“三丑”,“白”的優勢也被抵消掉了。
但這個時候,有看起來有些羞澀的男生愿意每天放學等我一起走到校門口。那一年,我們就這樣慢慢地、不急不躁地走近,然后第二年開學的時候,他就向我告白了。
我曾經問他,為什么會喜歡我,我很普通而已。他卻告訴我,不知道為什么他第一次看見我,就對這個羞澀的女孩印象頗深。后來知道我成績很好,且有上進心,好感度也因此倍增。
我們就這樣走過了高二和高三。我們很低調,畢竟中學是不允許學生談戀愛的。
高三,是我們關系的轉折點。
當時,我們已經考完了升大學前的最后一份全國考試。還在等成績出爐的時候,他每一天騎著摩托車帶我到處走。有一天....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我們的摩托車被一輛酒駕司機撞倒了。幸好不是猛烈的撞擊,所以沒有危及性命,但我的腿就經歷了兩次手術,鑲上了我也不清楚、不了解的螺絲。他很幸運,只是輕微骨折,休息半個月時間就好了。
我動了手術,只能躺在病床上,當時臉部也受了點傷,每天都過得挺絕望的。
成績出爐了,我們都考取好成績。他家里挺富裕的,本就打算把兒子送進英國大學。為了有更多時間適應那里的環境,他們讓兒子在大學開學前幾個月就搬去英國了。
那個時候,我才住院一個月,臉上的傷還沒好,腿也才完成所有手術,但這都比不上心的傷。
他和我說,他要去英國了,沒辦法陪伴我度過難關。我說沒關系,我可以等他。他說他不會改變初心的。
英國是個好地方,金發美女特別多。
三個月后,那個時候我已經出院了,臉上的傷已經好了,也沒有留下疤痕。腿已經漸漸使得上力了,但是還沒能好好走路。醫生說,恢復正常至少需要半年。
當我已經可以站起來,慢慢地走路時,我們分開了。他認識了另一個她,金頭發、白皮膚、藍眼睛的大美人。作為一個女人,我必須承認,她真的很漂亮。
我受傷的時候,他去了英國;我快好起來的受,他離開我了。我站起來了,卻也倒下了。
來到大學之前,我拆了牙套,開始學習穿搭方法。我甚至學習那個女人的打扮方式,我要比她更漂亮、更亮眼。
我帶著漂亮的皮囊來到這個校園,每天努力飼養這副皮囊。
我沒有安全感,這些拼命對我好的男生卻可以給到我。他們對我好,雖然不長久,但沒關系,很快就會有另一些男孩子對我好,我不斷從他們身上找到安全感。即使這樣的幸福只是曇花一現,但至少曾經擁有。
你們不喜歡我又怎樣,至少還有很多人愛著我。很多女生不喜歡我,卻也羨慕我,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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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吸一口涼氣。我知道這不是真實的她。
如果真的如她所說,那何必如此介懷。她無法正視這些疤痕,就像她無法正視心中無法彌合的傷痕。
她只是在裝堅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