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五年冬季,電影《老炮兒》上映,講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街頭打架的人,老了倒霉。公映次日,傳說京城有三百萬老頭步入影院,皆是當年霸王狠主。
李勤勞出影院,步行一小時去西便門外三百米的鹵煮火燒店。見店還在,一陣眼酸,四十年沒來了。落座后,發(fā)覺屋里都是剛看完電影的同輩人。
“里面不全是演員,有位真人,四十年前跟我在地壇公園劃過刀子,模樣有變,勁兒錯不了。”
“哪位?”
“腰里窩兩支軍刺的。”
“不是張涵予嗎!您多久沒看電影了?挺出名的演員。”
“……您信我這雙眼。這人死了似的多少年不露面,該是背著事,借個演員的名,不生后患。你舍得花錢再看一遍,就能知道,像是像,絕不是張涵予。”
“有這錢,沒這閑。這人誰呀?”
“芬蘭大勤!”
“大勤呀!還真是他!”另一桌人搭話。
李勤勞垂頭摸碗,后悔來了。另一桌人問:“你跟大勤,誰把誰打了?”前一桌人答:“他劃我三刀,我攮他一下,他不贏,我不輸。”
“吹吧。”
“有什么可吹的?大勤——我還敢打,要換成他上面的彭輝,我一定尿了。彭輝就死這屋里,知道嗎?”
“那天我在,干了什么,猜去吧。”
“您誰呀?我也在。”
兩桌人迅速合成一桌。
他們是殺死彭輝的人……
彭輝這級別的玩家,就沒綽號了,用本名。玩家,是地頭流氓,最少稱霸一個條街。不走正道,這輩子是來玩的,命短。
李勤勞是個“戰(zhàn)犯”,玩家下面的打手。他以一把芬蘭匕首揚名,“芬蘭大勤”是他綽號。得這把匕首是后來的事,十五歲拆了家里一把老剪刀,半片剪刀上的街頭。看《老炮兒》為懷舊,上王麻子剪刀店買了把高碳鋼小剪刀,沒拆,整個揣懷里看的電影。
我老了,聊天的人也老了。小剪刀張開三十度,刺人脖子,一下等于兩刀……
李勤勞一人一桌,臨著做鹵煮的灶臺。現(xiàn)今店主是位五十出頭的爹和二十出頭的女兒,爹守灶,女兒收銀。女兒問爹,店里真死過人?爹說因為這個,這屋成了名勝,四十年來客人不斷。
女兒問彭輝是什么人。爹說,你出生那年,京城還有一家游泳館掛這樣的標語——“禁止穿白色游泳衣”,便是因為彭輝。
李勤勞傷感,說對了,一九六七年到一九九五年,二十八年時間。之后,京城游泳館全部翻新,再不見這標語。一九六七年,一位穿白色游泳衣的姑娘下水,泳衣沾水即透,滿池男性一瞬間全看見裸體……彭輝開創(chuàng)在游泳館亮刀的先例,連劃五人,引發(fā)騷亂,跌傷踩傷二十人。
之前,玩家不在澡堂子、游泳池動手,趁人裸身,手里沒家伙,不仗義。清末延續(xù)下來的老澡堂是私產,拼死要滅了伏擊暗算者,否則生意沒法做。澡堂改為國營后,沿用舊日職員,得新一茬玩家認可,延續(xù)舊日清白。
游泳池是新事物,下層管事的對玩家免票。玩家回報,禁止小偷在游泳池儲衣間偷東西。小偷去游泳,碰見玩家,為避嫌,出水就走。更不許帶刀,泳池清白,遵照澡堂。
彭輝破了規(guī)矩后,游泳館常見六七人穿雨靴、持棍棒沿池邊巡邏。白色游泳衣能引發(fā)群毆,成泳館共識,燒制瓷片,鑲上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