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早早醒來,起身洗漱完畢,便去書店打工。書店離家很近,我從家出門,走了大約十分鐘,便到了這家書店。我從包里拿出書店老板給我的鑰匙,翻起卷簾門,用鑰匙打開玻璃門上的鎖,推開門進去。天色尚早,書店里面的光線并不充足,顯得很黑暗。我摸索到開關的位置,打開了店里面的燈。在日光燈發出“嗞、嗞”聲響中,整個書店瞬間恢復了光明。我先整理書架上散亂擺放的書本,然后打掃地面,接著坐在靠近店門的收銀臺位置,等著客人光顧。周日書店的客人較多,但是買書的人數并沒有明顯增加。許多客人只是在書柜前來回翻看一些名字有趣的書本,偶爾會挑選到一本符合自己口味的書,卻也不急著掏錢購買,只是站在原地翻看。也有一些孩童,早早的來到書店,徑直走到自己中意的書本面前,將書本掏出來,就在原地坐下,然后把書翻到上次看的地方,繼續往下閱讀。大部分客人都不會舍得掏錢把書買走。書店的老板叫做阿林,三十歲出頭,從他的父親那里繼承下了這間書店。可惜現在習慣讀書的人越來越少,這家書店的經營狀況不容樂觀。
這一天過得很平常,很少有客人掏錢買書。我反而落得清閑,大部分的時間里我就坐在收銀的位置上翻看小說,《且聽風吟》。村上春樹的處女作。小說描述了一段只有十八天的戀情,然后反反復復地交代了許多生活上的瑣碎事情,并無動人心弦的故事情節。可我讀起來卻被書中寂寞傷感的情緒所吸引。這便是村上春樹文章里所特有的情緒,由來已久。小說很短,半天時間我便閱讀完畢。余下的時間里,我卻都在回味。興致濃時,我便又隨手翻看幾段書中的話語,覺著心滿意足。
“《且聽風吟》?”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女性站在柜臺前,看著我說。
我抬頭看著這位女性,燙著一頭卷發,臉上化了淡妝,長相十分的普通。身上穿著一件很有質感的絲絨白襯衫,領口繡著花邊,下身穿黑色的裙子,腳上穿著黑色高跟鞋,鞋跟很高。
“對。”我回答說。
“年輕時讀過。”她笑了,眼角有些小細紋,“二十多歲的時候吧。書是向人借來的,還沒看完就還回去了。想來可惜啊。”
“的確很可惜,這是一本好書。尤其對二十歲的年紀來說,一本不折不扣的好書。”
“當時沒機會讀完,真的就永遠沒機會了,”穿白襯衫女人說,“記得那時候我就把這本書放在床頭,每天睡覺前翻看幾頁,臨睡前還不忘對著這本書道聲晚安。”
“可惜您還是沒有讀完這個故事。”
“的確。”這個女人的語氣頗有些傷感。
隨后穿白襯衫的女人買了一本雜志,并買下我手里的這本《且聽風吟》,轉送給我。
“這本《且聽風吟》送給你,”她說,“喜歡這本書就要好好珍惜。”
我拿著她送給我的書,望向她走出店門的背影。我猜想,那年借給她書的人或許是個男生,一個她所中意的男生,兩個人也許曾經依偎到一起,但最終還是分開了。畢竟這本小說不長,而她卻沒有讀完。當時沒機會讀完的故事,就永遠沒機會了。
晚上八點,雨澤打電話約我喝酒。我九點下班后去約好的酒吧找雨澤。進酒吧大門,我就見著雨澤獨自坐在吧臺邊。我走上前去,跟他打聲招呼,便在他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來。
“今天的氣色不錯。”雨澤押了一口啤酒,看著我說。
“還行。上次去你宿舍找你,你不在。最近忙么?”
“很忙,跟著導師沒日沒夜的做實驗。每天都待在實驗室里面。今天難得有空,出來放松一下。”
“你的手怎么回事?”雨澤看到我放在吧臺上的右手,關心地問。
我擺擺手,不想提起這件事情。
隨后,我們聊了聊各自的近況,我談起我的房客。
“一個單身的女子跟你住在一起?”雨澤有些詫異的看著我。
“有什么問題?”
“這個女生怎么樣?”雨澤有些好奇,“有好感?”
“沒有。”
“干嘛要死抓住一個虛無縹緲的佑怡不放呢?你不應該等在回憶里面,你要去生活。”雨澤一臉嚴肅的看著我,說,“前幾次見你的時候,就像一個吸毒犯,讓人見著都覺得惡心。這次我看你的氣色好多了,原本以為你已經走出來了。結果你還是躲在過去。過去的事情就算再美好,也是沒有未來的。明不明白?”
我抬頭看著雨澤,問:“你不也守著我姐姐?”
雨澤苦笑了一下,默默喝酒。或許,每個人的心都像是一座城堡,永遠都住著一個特別的人。而當這個人離開后,這座城就開始變得荒蕪。從此以后,那些不經意路過的人們,又怎么能夠在此間流連徘徊。就像到歷史古跡游玩,我們或者能夠在廢舊城墻壁上找到曾經刻下的一道道痕跡,可寫的都是這座城和那個人的故事。
“今天你姐姐找過我?”雨澤說。
“哦?”
“臨近結婚,她擔心駿馳不是真心愛她。”
“何以見得?”
雨澤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接著說:“熙雯昨天發現駿馳藏著一個手機,粉紅色的,一看便知是一款女士手機。她當時洗澡出來,看著駿馳正慌忙地將手機從充電器上拔下來。顯然是不想讓熙雯看見。”
“姐姐有問駿馳?”
“沒有,她裝作沒有看見。而且,你姐姐覺得自從六月份你們出游回來后,駿馳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跟之前的朋友也不來往。她覺得駿馳有事瞞著自己。”
“你怎么看。”
“我安慰她,說都是沒有的事,讓她不要胡思亂想。”雨澤這樣說。
“真這樣想?”我聽著將信將疑。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允許有人對不起姐姐。
“希望如此。”
隨后,我們繼續喝酒直到凌晨兩點。這一次雨澤至始至終都清醒著。
九月的最后一周,我和伊淇仍然住在家里。由于同一個學院課程相近的關系,我和她每天一同搭乘公交車去學校上課,然后一起吃飯,最后一起坐著公交車回家。我跟伊淇因此漸漸熟悉起來。在別人看來,我和伊淇儼然是一對親密情侶。但我們兩個,是一對無話不說的朋友,僅此而已。
“陪我散步。”伊淇周六晚上對我說。那時我們剛吃完晚飯,伊淇下午去超市買的食材,洋蔥炒牛肉。
“牛肉好像沒炒熟,現在胃里不舒服,簡直哭哦,”伊淇接著說,“我要你陪我走走,有助消化。”
我本無事可做,便爽快答應了。
我和伊淇沿著濱江大道散步。一條江流經這座城市,最后流入大海。我家就在這條江附近。一條馬路沿著江邊修建起來,馬路靠著江邊處有一條石板鋪建起來的寬闊的人行道。人行道靠著馬路這邊栽種著草坪和灌木,草坪上每隔約五米處就栽種著垂柳,柳條隨著吹來的江風輕輕浮動;人行道靠江一邊,修起一排石欄,上面雕刻著祥云形狀的花紋,一排黑色的路燈整齊的排列著,天色已經暗下來,路燈便發出淡黃色的燈光,照亮行人們腳下的路。偶爾會有汽車從馬路上呼嘯開過,除此之外,這條路十分的安靜。我覺著在這條路上漫步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于是乎自己經常一個人獨自在這里徘徊,有時甚至來來回回的走上好幾遍,也不舍得離去。今天我帶著伊淇,繼續走在這條熟悉的石板路上。伊淇今天穿了一件灰白色高腰的T恤,一條米白色色牛仔短褲,一雙繞著黃邊的紅色帆布鞋。這身裝扮把她那運動型的勻稱身材體現得淋漓盡致。一路上,伊淇看著身旁走過的行人,總要暗自打量一番,然后做一番評價。
“荻原,快看前面。”伊淇扯著我,讓我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前方有兩個相互依偎的戀人,一個是三十多歲的男子,一個是學生一樣裝扮的女子。
“那個女孩明明就是學生嘛,”伊淇喃喃道,“怎么找這么老的男人。絕了。”
“嗯?”
“嗐,不會有好結果的。”
“又是經驗之談?”
“絕了,經驗之談!”
就這樣,伊淇不斷給我講她一路上的發現。無論是彈著吉他的長發青年,或是慢跑的四十歲上下的發福男子,亦或是牽著狗散步的身材妙曼的年輕女子,還是手牽手散步的一對對情侶,伊淇總能在這些人身上挑出覺著有趣的地方,然后像考試得了一百分的一年級學生一樣。興沖沖的告訴給我聽,樂此不疲。我們慢慢的走著,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投射到地板上,時而將影子拉長,時而將影子壓縮。江上的風吹過來,給曬了一天的路面降溫,為人們帶來秋天的涼爽。我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影子的變換,一邊聽著伊淇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不一會兒,我們便走到了一座牌坊面前。這里以前是運鹽的碼頭,如今修建了一座牌坊以作紀念。這座牌坊約四層樓高,全部用石頭搭建而成。牌坊上端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龍頭,正下方寫著朱紅色的四個大字“運鹽碼頭”,牌坊其余部位也被雕上了各種樣式的圖騰和花紋。牌坊中間有一個拱形大門,約有四個成年人手臂打開的寬度,大拱門的左右兩邊分別開了三個小的拱門,每個小門也有兩米左右的寬度。整個牌坊建立在三級臺階之上,顯得很是氣派。牌坊這里修建了一個四方形的小廣場。廣場地面鋪著正方形的大理石;廣場中央建造了一座方形花臺,里面栽種著叫不出名字的淡黃色花朵,四周用萬年青圍繞起來;廣場四周豎著幾盞圓柱形的路燈,照亮了整個廣場。
我跟伊淇在廣場上找了一個石凳坐下。
“嗐,這里挺涼快的。”伊淇說。
我點頭同意。遠處有個媽媽推著嬰兒車,跟自己的丈夫在廣場上閑逛。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夢境,我跟佑怡牽手到白頭。
“嗐,還想著她?”伊淇看穿了我的心事,警告我說,“我哭哦,跟我這個大美女散步,我可不準你心里想的是別人!”
“沒有。”我撒謊道。跟你散步莫非心里只能想著你?我覺得有些好笑。
“嗐,這里蚊子好多啊,”伊淇在空中拍打了幾下,抱怨說,“你怎么沒帶驅蚊水?哭哦。”
“蚊子多就回家吧。”我起身拍拍屁股,說道。
“不,不走。”伊淇趕忙拉著我,說,“嗐,我還不想走呢,你陪我再坐會兒。”
于是我又坐回石凳上。
“你給我講個笑話吧。”伊淇說。
“不會,我講的笑話從來不好笑。”
“講一個,”伊淇任性地說,“我要聽。”
我便給她講了一個小白兔的笑話:“從前有只小白兔,去雜貨店買東西。它就問老板:‘老板老板,你這里有兩百根胡蘿卜賣么?’老板搖搖頭說沒有這么多。小白兔轉身就走了,什么東西都沒買。第二天,小白兔又來店里了,問了同樣的問題,老板也是搖搖頭說沒有這么多。小白兔依然什么東西都沒買,就走了。老板開始尋思,這小白兔一定是一次就想買到兩百根胡蘿卜,于是他特意從外地收集了兩百根胡蘿卜。第三天小白兔又過來,問老板說:‘老板老板,你這里有兩百根胡蘿卜賣么?’這次老板點點說:‘有。’然后小白兔說:‘太好了,給我來兩個蘋果。’”
伊淇聽我說完,嗤嗤的笑起來。我覺得有些尷尬,不知所措的看著她。伊淇笑了一會便停住了,然后對我說:“你模仿小白兔說話的腔調太可愛了,絕了,絕了。”
那天在海邊跟佑怡一起吃飯的時候,她給我了這個笑話。想到這里,我有些難過。
“怎么了?”伊淇察覺到我的變化,問道。
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她。伊淇聽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接著,伊淇說她想回去。我們便起身沿著原路返回。
這以后,我跟伊淇吃過晚飯,便常常來到這里散步。
周日,我又去到書店打工。那個穿白襯衫的女人沒有再出現。晚上回家后,我在床上翻著手機,無意間看見手機提示收到了一條新的消息。我本是漫不經心的將微信打開,卻在那一刻呆住了。發信息的人是:潮汐の戀。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佑怡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