瀨戶內海波瀾不驚。海浪涌來,悄無聲息地撫過白沙地,如入夢境。惟有浪花擊中棄置于海灘上的船錨,飛沫四濺時那零星的聲響聽來猶如喃喃低語。站在堅田海濱的礁石上望著近江的湖面,或者坐在三津海岸棄舟的一端遠眺瀨戶內海,這些時刻,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哪是湖哪是海。輪船從門司開來,抵達三津海岸。有些日子一天一班,有些日子一天兩班。旅客和行李箱由駁船載著,運上輪船。隨后,輪船在寧靜如鏡的水面上打出漩渦,向著大阪駛去。
四年間始終獨占鰲頭、連畢業考也不例外的中尾市太郎出生于藝伎之家,家中兩位姐姐都是藝伎,還有一個妹妹也是。姐妹三人掙來的錢給市太郎訂教科書、買制服、繳學費,變成了他的桂冠。考上東京高等工業學校后,又換作他進京求學的學費和路費。遠方海面上云朵堆積成山,映襯著三津海岸線上三枚赤、紫和淺黃色的洋傘以及不遠處大大小小的草帽。三藏也在其中,還有擊敗了三藏成為第二名的加藤、第四名平田,還有阿嬸。中尾、加藤、平田和阿嬸無不憧憬著大海彼端的蓬勃新世界。中尾在甲板上揮舞著帽子,一邊揮舞一邊說:“等我闖出了名堂再回來!”加藤、平田和阿嬸也都揮舞著帽子,一邊揮舞一邊說:“等你闖出了名堂再回來!”從那三枚赤、紫和淺黃色的洋傘下伸出了雪白的手,各自揮舞著手絹,一邊揮舞一邊說:“等你闖出了名堂要回來呀!”三藏獨自閉上眼睛,想象著波濤對岸那無牽無掛的世界。中尾揮舞著帽子,加藤、平田和阿嬸揮舞著帽子,三位姐妹揮舞著手絹。望著此情此景,三藏也身不由己地揮舞起帽子來。只是他揮舞帽子的時候并沒有說“闖出了名堂再回來”,自然也不會說“混不出名堂再回來”。三藏只是揮舞著帽子,隨著中尾揮舞著,隨著加藤、平田和阿嬸揮舞著,隨著三姐妹揮舞著。
中尾之后,大家也都陸續出發了。三藏家院子里的向日葵轉過一圈,三津海岸停靠過兩艘輪船,三藏也讀完了一本小說。進入八月,他自己提筆寫作,以自家西側鄰居那位離婚后從大江山腳下某村歸來的女兒為主人公。寫了一頁紙便劃去,寫了兩頁紙又劃去,沒等寫上十頁已經擱了筆。三藏愛讀的《風流佛》,作者露伴二十一歲時以處女作《露團團》登上了文壇。所以他打定主意,二十一歲前必須拿出處女作來。
大阪商船公司的“綠川丸”號將三藏、加藤、平田和阿嬸一行人送到了神戶,隨后他們又換乘火車前往京都。那時正是八月末,四條[15]的河灘上還漲著水,賣毛豆的紅燈籠在篝火間穿梭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