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掌故(第六集)
- 徐俊主編
- 1703字
- 2020-10-22 15:44:02
樓塌了,遺蹤難覓
宣統三年(1911)末,辛亥革命爆發,袁世凱復出,轉年任民國大總統,家人多隨遷至北京,洹上村則受到官方保護,京漢鐵路為洹上村專設一個簡易車站。
民國五年(1916)底,袁世凱忽然想起養壽園,他選出十六張園景圖片,編成《養壽園圖》相冊,并寫了一跋:
余于己酉、庚戌歲,養疴安陽,負郭辟園,尚饒佳趣,命名曰養壽。策杖弄舟,游觀自得,寧靜曠遠,有足樂者。辛亥改政,迫于安危,暫棄林泉,勉膺大任,四年于是,日不計暇,追懷洹水,時復惘然。因撿舊有攝景十六幀,重治一冊,偶加披覽。倘國基底定,付托得人,或可躬歷,以償優游之愿爾。洹上漁翁跋。
跋文后面,是他廣為流傳的獨自披蓑垂釣的照片。跋文隸書,細審或系袁克文代筆。
此時的袁世凱,正處在帝制自為的緊要關頭,卻突然想念起養壽園里的時光,流露出倦政求退的愿望,豈非咄咄怪事。不用多想,這是他又一次將養壽園作為政治表演道具,玩起戲弄輿論的把戲。他自稱“偶加披覽”,圖冊卻洗印多冊,分致中外,就是一個小小旁證。
袁世凱《養壽園圖》跋文,自署洹上漁翁
袁世凱在有生之日終究沒能回到養壽園。第二年,他在舉國聲討中死去,靈柩被運到安陽,葬在洹上村東偏,就是今日的袁林,算是實現了“遺愿”。
袁世凱身后,遺屬多居天津,洹上村雖也有人居住,已開始走下坡路,到袁克文撰園志時,已經“園圃云荒”。這樣的狀態也沒能保持很久,1927年,馮玉祥第二次主政河南,次年即將袁世凱在彰德的產業作為逆產沒收。洹上村先由軍隊使用,7月被用來開辦彰德高級中學校(后更名為河南省第二高級中學),養壽園也被改為平民公園。
就在這一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成立,當年即決定對安陽殷墟進行考古發掘。史語所考古組組長李濟來安陽籌備,在為考古隊尋找辦公場所時發現了養壽園。在寫給蔡元培、楊銓的信中,李濟說:
鐵道之東約半里為袁世凱舊宅,號為洹上村,現已收沒入官。駐軍一營,旅長馬法五領之,隸龐炳勛師長(駐彰德)。一部分房屋現撥歸新成立之彰德高級中學。其花園將改為平民公園,花園中有房屋數間;中央研究院可暫借為彰德辦事處。此事濟已探詢,一有公文,即可接洽就緒。此處離小屯村只三四里路,且有軍隊保護,為一極好之辦事處。(李光謨《從清華園到史語所——李濟治學生涯瑣記》,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就這樣,養壽園的房舍在1929年春由河南省政府借給中研院,作為歷年殷墟發掘團的辦公處所,服務了第一次至第八次發掘,直到1933年發掘隊停工,房子被軍隊占用,這才退出考古工作。能以這種方式為中國學術做出貢獻,養壽園足以不朽了。
在安陽工作期間,董作賓曾記下養壽園改為平民公園之后的景象:
“三民同樂”可以說是洹上村平民公園里最時髦的標語之一。這公園到處表現著三民主義的精神。例如把一個虹橋油成藍色,橋欄上嵌著青天白日的黨徽,而題以“民權橋”三個大字;把亭子中間擺了一塊石頭,題著“民樂亭”;把五間大廳上懸塊橫匾,題著“民眾俱樂部”之類,都是民國十八年春天平民公園的新建設。(《考古閑話》,見《大千世界》,上海書店出版社1997年版)
那個被油漆成藍色的“民權橋”,顯然就是臥波橋。
董作賓、李濟、傅斯年、梁思永(左起)在史語所安陽辦事處(即養壽園)合影
實際上,除了細節改變,此時養壽園格局也遭到破壞,因洹上村住宅被改為中學,養壽園中部的寬闊平地,已改作運動場。百歲老人、河南大學教授王碧岑,1930至1933年在河南二高讀書,1937年又應聘到這所學校教書,對洹上村十分熟悉。在《我記憶中的安陽洹上村》一文中,王碧岑回憶,從畢業到任教僅僅四年光景,洹上村的情況已壞得出乎意料,養壽園因不歸學校管理,已頹敗荒蕪,內宅院也不斷損壞,僅9月,就有一間教室和一間食堂的屋頂相繼垮塌,把學生們嚇成驚弓之鳥。
讓洹上村徹底毀滅的,是接二連三的戰爭。1937年10月,安陽遭到日軍轟炸,河南省立第二高級中學被迫停辦。到抗戰勝利,二高復校,校舍已破損得無法使用,修繕了幾個月始能上課。在隨后的解放戰爭中,洹上村因緊鄰機場,成為兵家必爭之地,于1947年毀于炮火,其殘馀磚木,在50年代被拆取修建工人文化館。如今,工人文化館也早被拆除,養壽園這一見證了歷史的“風雨會合之區”,終歸塵土。
“洹上村”僅存遺物石刻匾額,現藏安陽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