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今正要問店小二怎么回事，店小二卻已經(jīng)出了茶亭，恭順地站在街邊，躬身低頭，雙手垂到膝蓋，模樣極為虔誠。

整條街道忽然就像靜止一樣。安靜得聽得見每個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龍嘯今喉結(jié)一沉，“咕”一聲，咽了一口唾沫，那聲音在如此靜謐環(huán)境中好像重錘擂鼓，響亮的有些刺耳。

人群都側(cè)臉，好像每個無面人都在怪責(zé)他不知禮數(shù)，這個時候怎么可以發(fā)出如此聲響？

龍嘯今臉上一熱，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好躬身垂首。眼睛卻一直盯著被陽光灼燒的街面。

耳畔傳來的琴瑟鐘鼓之聲越來越清晰，雖然這聲樂曲調(diào)簡單，五音未必齊全，但琴瑟和鳴鐘鼓齊宣，一聲一調(diào)，張弛有度，進退得當，傳入耳際，也是十分動聽。

龍嘯今也曾侍弄過一些簡單器樂，宮商角徵羽，也略懂一些，今日初聞這聽似簡單其實不俗的樂聲，更是垂首聽得入神，已然忘卻自己身邊的一切。

待到樂隊走到龍嘯今近前，龍嘯今抬目一看，原來是儀仗列隊，人數(shù)之多，數(shù)不勝數(shù)，走在前端的是兩匹麋鹿，說是麋鹿，卻又不像，那鹿角上面分明長滿梅花，此刻開得盛艷，龍嘯今納悶，這艷陽天氣，梅花怎會如此盛放？兩匹像是麋鹿的神獸后面跟著兩隊顏色像是燃燒火焰的馬隊，毛發(fā)光亮，陽光一射，發(fā)出燦爛的光澤，氣勢如虹，好不威嚴。馬隊之后，又是一輛長有兩丈寬約一丈的錦麗華車，裝扮輝煌，威風(fēng)凜凜。華車之上，端坐一位嬌艷女子，紅紗遮臉，龍嘯今看得仔細，此人卻和常人一樣，七竅俱在，卻比一般女子更加優(yōu)雅精致。

那女子神態(tài)端莊，目不斜視，一路過去，卻無一人抬頭欣賞她的嫵媚動人。

華車剛過茶亭卻又停下，龍嘯今正暗自奇怪，只見華車跟前一侍女走到自己跟前，柔柔說道：“先生，小姐有請您到車上一敘。”

龍嘯今抬頭一看，又是一個無面人，聲音卻讓人有些陶醉。

雖然深感奇怪，他還是輕輕點頭，隨后跟著侍女朝著華車走去。

在他身后，無面人個個發(fā)出“嘖嘖”之聲，好像都對龍嘯今有這等艷福羨慕不已。

不知怎的，龍嘯今突然感覺滿心舒坦，不覺間挺直了腰桿，臉上有了別人不易察覺的笑意。

上了華車，進入車內(nèi)，卻不見剛才那嬌艷女子，車上坐著的，卻是剛才茶亭遇到的那位無面之人。

龍嘯今看看四周，再無別人，心里有些失望。

那無面人卻道：“公子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龍嘯今這才看清，無面人發(fā)聲之時，十指交叉，兩個大拇指卻不停相互觸碰，觸碰越急，聲音越大。

無面人又道：“公子好眼力。”

龍嘯今道：“我眼力再好卻看不出閣下的眼力。”

無面人道：“其實公子已經(jīng)看見了。”

龍嘯今再看那一雙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十指交叉之處，竟是這無面人的眼睛。

無面人又道：“公子剛才登車之時，滿心喜悅，入內(nèi)之后，卻是悵然若失，看來公子也是多情之人。”

龍嘯今驚嘆道：“這都能看出來？”

無面人道：“不難。”

龍嘯今道：“剛才那女子？”

無面人道：“是我。”

龍嘯今又是一驚，道：“你？可那姑娘和你不一樣。”

無面人道：“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龍嘯今道：“那我究竟該信哪一個？”

無面人長袖掩面，長袖落下之時，卻又成為剛才那嬌艷女子。

龍嘯今臉上一熱，慌得手足無措，感覺身子發(fā)緊，慌忙將兩眼投向車外。

那女子卻爽朗笑道：“龍嘯今遇到女人也會害羞？”

龍嘯今聽此一言，直逼出一身熱汗，兩手無處安放，只得緊緊握住刀柄，再不敢接言。

那女子又道：“我叫植虞。無面城的城主。”

“好名字！”龍嘯今腦子空白一片，實在想不出該說什么。

植虞道：“看你剛才也不是膽小之人啊。”

龍嘯今道：“真是慚愧。在城主面前獻丑了。”

植虞莞爾一笑，道：“剛還稱呼姑娘，現(xiàn)在又成城主了？”

龍嘯今恨不得此時地有裂縫，好讓他躲進去。想想往日，也沒這般局促過。

植虞看龍嘯今渾身不自在，也不再打趣，坐直了身子，道：“龍公子此次是途徑無面城，還是想逗留幾日？”

龍嘯今道：“只是路過。”

植虞道：“我看龍公子還是多住幾日的好。”

龍嘯今道：“實在沒有逗留的緣由。”

植虞道：“哪有事事都要緣由的。”

龍嘯今道：“嘯今想多看看這世面。”

植虞道：“世面再好看，哪有奇女子好看。”

龍嘯今沉默不語。

車外安靜依然。

植虞側(cè)目看看車外，扭頭看看龍嘯今，道：“龍公子心里頭還裝著一個人。”

龍嘯今依然沉默。

植虞道：“可惜那姑娘現(xiàn)在你還見不到。”

龍嘯今抬頭凝視著植虞，問道：“為何？”

植虞道：“她在你最不想知道讓她待的地方待著。”

龍嘯今道：“請城主明示。”

植虞悠悠道：“以你現(xiàn)在的武功和術(shù)力，去，只能是送死。讓兩個人都送死。”

龍嘯今神色惆悵，嘆息道：“那總比……”

植虞插話道：“你來無面城，也絕非偶然。”

龍嘯今道：“嘯今不懂。”

植虞道：“公子以后自然知道了。”

龍嘯今聽得此言，心生感慨，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無面人？植虞？

植虞又道：“公子這幾日便隨我們一起修煉面術(shù)。”

龍嘯今道：“九術(shù)之中，面術(shù)最為易學(xué)，嘯今已經(jīng)隨師父修煉過多年，還……”

植虞道：“你可知道，江湖之中，最強面術(shù)在哪兒能修得？”

龍嘯今茫然。

植虞問道：“你師父竟然沒告訴你？”

龍嘯今搖頭。

植虞道：“無面城。”

龍嘯今問道：“無面城都是無面人，怎么也說不到最強面術(shù)上吧？”

植虞一笑，道：“無面即千面，無面，也才能面面俱到。”

龍嘯今“哦”了一聲，不再贅言。

植虞道看了龍嘯今一眼，轉(zhuǎn)身側(cè)目向外，陷入沉思。

車外一片靜寂。

街道卻全然變了景象。好像春天，花開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