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用刀的刀客
- 半世江湖一世情
- 冉奮斗
- 3083字
- 2020-10-24 00:49:33
龍嘯今拜完父母,和師父細煙孤回到木屋,滿心惆悵。
第二天一早,細煙孤只身出門,四下巡視一周,并無任何異象,回到木屋,悄然坐在那把木椅之上,看著遠天白云掠過,天空一片湛藍。
過不多久,龍嘯今出屋,神色黯淡,兩眼無神,整個人無精打采。
龍嘯今也抬目望著天際,晴空如洗,空氣也格外清新。要是往日,遇上這樣的好天氣,他定是心情舒暢,說不好還要打幾套拳法,活動活動筋骨。可今日興趣全無,他好像只能慵懶地靠著門框,無聊地看看天空了。
可天空什么都沒有,哪怕一只飛鳥。
細煙孤看出龍嘯今心事,也不追問, 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嘯今,你今日要離開這問天島。”
龍嘯今聽出師父言語之意,雖然師父口吻像是征詢他的意見,但口氣卻更像命令。
他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再未說話。
細煙孤道:“自此以后,你隨身不再佩劍。”
龍嘯今不解師父用意,道:“不再佩劍?”
細煙孤道:“對。佩刀。”
龍嘯今環視一周,道:“刀?哪里有刀?”
細煙孤起身,揮手示意,龍嘯今領會,隨細煙孤離開木屋十步開外。兩人停步,細煙孤雙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詞,龍嘯今卻聽不清楚,只見師父突然將兩掌掌心朝上,隨即兩手向左右兩側揮去,又喊一聲“開”,剛才好端端的木屋,登時四分五裂,木塊全都變成碎末,飄向天空,慢慢消失。木屋消失的地方,卻斜插著一柄光芒锃亮的刀。
龍嘯今走過去,抽出刀,騰起一縷煙塵。
煙塵落盡,只見一把黑色的刀鞘。
龍嘯今看著這柄斷刀,刀身不過一尺,銀色刀鋒卻異常鋒利,陽光底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龍嘯今回身望著師父,師父眼神堅定,卻也有些許脈脈之情。
“倉”一聲,刀入黑鞘。
細煙孤雙目盯著龍嘯今腰間,久久不語。只是靜靜地盯著。
龍嘯今垂目一看,是那柄被師父夾斷的斷劍。
細煙孤道:“棄了它吧。”
龍嘯今從腰間抽出斷劍,蹙額凝視許久。忽然用力拋向天空,那柄斷劍在百步之外落下,斜插在地面,像一根旗桿。
棄了斷劍,斷了執念。
龍嘯今心中一片迷茫,他不知道出了問天島以后,他應該做什么。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會殺人的。尤其用刀。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師父的話,哪怕一句,從小到大,他都謹遵師命。
今天也不例外。因為,師父的話從來沒有錯過。
可是,當他聽到師父要留在問天島,他獨自遠行時,他還是錯愕了一下。
他太習慣有師父的伴隨了。師父在身邊,即使幾天不說片語,他心里也倍覺踏實,好像師父就是他聊以慰藉的靠山,是他精神上的指引。
但是,自己獨自出島,他感覺心里空落落的。
師父不會離開,因為他要修術。
龍嘯今出了問天島,回眸再望,眼前景致,卻和來時完全不同。原來等他步入平坦之地,問天島竟然浮起,越升越高,漸漸隱入天際,和白云融為一體,若不是知道真情,誰會料到天空之中飄浮的云朵竟然是一座島嶼。
龍嘯今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行了幾日,看見一座城郭,城門之上幾個漆金大字“無面城”,龍嘯今暗中奇怪,這城名字也是起的怪異,“無面城”,到底怎樣一座城池。心中這么想著,信步走去。
城內卻和一般城市并無二致,行人熙攘,車水馬龍,各色建筑,鱗次櫛比,集市繁忙,頗為熱鬧。
龍嘯今行至一座茶亭,找了一處閑靜坐處,便喚了小二。
只聽一聲“來嘞”,從里房跑出一個灰麻布衣的少年,“客官,您喝哪一種茶?”
龍嘯今抬頭看去,驚得從椅子上跌下。那小二生的奇特,整張臉面居然沒有七竅,好似一張白紙,異常平整。
龍嘯今見得這樣人物,心臟已是狂跳不止,心里有一萬個驚奇和困惑:“這樣一張臉面,到底怎么瞧得見人?又從何處發出聲音?”
那小二彎腰卻要扶他,他不自禁后退一些,再看那張白紙一般的臉面,心間十分驚懼。
“客官,看您這般模樣,定是初到無面城吧?”
龍嘯今聽小二這樣一說,心里恐懼減了幾分,卻還是不解這小二聲音到底從何而來,又是怎樣瞧得見他的。
“客官,您莫驚慌,初來無面城的人都是您這般表情,我們都已習慣了。”
龍嘯今心里發苦,你們都已習慣,我這樣的陌生人卻是全然不習慣,我堂堂男兒,竟被你這樣的模樣嚇得兩腿發軟,站立不住。
“我們這里只有兩種茶,一種叫苦心茶,一種叫美顏茶,不知客官您喝哪一種?”
龍嘯今瑟瑟站起,慢慢做到木椅上,心想這苦心差正合了自己的胃口,便一個字一個字說道:“苦——心——茶。”這三個字就跟他從牙縫里擠出來一般,聽著非常生硬。
“客官真是好胃口,您稍坐,馬上來。”說完,那小二一溜煙消失不見。
龍嘯今還未緩過神,小二已經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放在木桌之上,“客官,您細用!”
龍嘯今看那茶色,卻是淡綠,散著說不出的香味,進入鼻腔,讓人渾身舒坦,一身的筋骨也像是舒展開了。
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并未苦味,香沁心脾,十分解渴,一路的疲乏也立時緩解不少。
再看周圍往來的人群,長得和這店小二一模一樣,個個有頭無臉,雖無表情,卻好像都十分快活開心。
正當他愜意用茶消解困乏時,聽見一陣喧鬧之聲。循聲望去,只見街道不遠處有一身穿一襲朱砂長衣的漢子,正對著一小攤販指指點點,嘴中滿是污穢之言。
龍嘯今放下茶杯,走到小攤販跟前。小攤販也是有頭無臉,低垂著頭,看似十分委屈。再看那朱砂長衣的漢子,生的和自己一樣,正在怒喝那小販訛了他的錢財。
龍嘯今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欲離開,那長衣漢子卻一腳踹飛的小販的貨攤,大聲斥道:“我叫你這沒臉的家伙再出來做這下賤的勾當,你訛誰不行,偏偏要訛老子的錢財……”說著一掌摑在那小販的臉上,小販白紙一般的臉面頓時紅紅一片,他一手捂著臉,一邊卻又不知從何發出“呀呀啊啊”的聲音。
龍嘯今心里一震,難道是個啞巴?
那長衣漢子不依不饒,一腳又踢向小販的腹部。說時遲那時快,龍嘯今足尖一點,一陣輕風,長衣漢子腳背還未達小販腹部,感覺一陣劇痛從足底傳來,“哎喲”一聲,跌倒在地,雙手握腳,口中大罵:“哪個龜孫,偷襲你爹老子,趕緊出來磕頭認錯,不然……啊喲……”,長衣漢子話未說完,“啪”一聲,臉上又被龍嘯今摑了一掌,速度之快,竟無人看清。
長衣漢子見勢不妙,起身捂臉,一瘸一跛逃也似地離去,嘴中卻一直罵罵咧咧。
小販朝人群張望。龍嘯今早已坐在木椅上品著苦心茶。
“好身手!”龍嘯今抬眼一看,對面一桌坐著一個無面人,沒有表情,卻好似有贊賞之意。
龍嘯今端起茶杯走過去,兀自坐下,也不說話,定定地瞅著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哪有表情。臉都沒有。
“世人都道心苦,卻從不肯嘗嘗這苦心茶,公子心有苦楚,本想嘗盡世間苦心滋味,卻嘗到了世間最不苦的苦心茶,這世間哪有苦心人,無心之人多了而已!”
龍嘯今默默看著無面人,心知對方也正在留意他。他卻不知道這無面人到底用什么留意他。
無面人推開面前的茶杯,茶杯卻已空空如也。
“有眼何用?還不是有眼無珠!有臉何用,到頭來還不是顏面掃地?”
龍嘯今道:“敢問閣下用何體察眾人?”
“心。”
“人人都有心。”
“但有心人卻沒幾個。”
“這兒都是有心人,不然……”
“不然為何個個無面?”
“無面之人卻比有眼之人看得更真切。”
“他們只是愛湊熱鬧而已。”
“湊熱鬧的人也是無面之人。”
“所以你不愛湊熱鬧,卻愛管閑事?”
“在我看來,這并非閑事。”
“公子帶著一口好刀,卻不用刀?”
“干嘛非要用刀?”
“刀比人冷,人們都怕刀。”
“人們怕的不是刀,怕的是丟了性命?”
“所以,你也怕死?”
“我自然怕死,所以我也不想讓別人也怕。”
“怕死的人不愛管閑事。”
“怕死的人往往都愛管閑事。”
“哦?”
“就像容易醉的人更愛酒。”
“敢問公子?”
“在下龍嘯今。”
“啊!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料到了什么?”
“飛龍長嘯,今非昔比。”
“這我倒要討教了。”
“公子日后自然知道了。”
無面人說完這句話,起而轉身離去。
龍嘯今端著空杯,心思難平:“此人究竟為何人?如何說出這般話語?”
這是,喧鬧的集市忽然一片平靜,人人都躬身后退,剛還擁擠的街道讓出了一條開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