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送別單過等人之后,我心緒不佳,沒靜心欣賞這景致,倒真險些辜負了。園中桃花杏花等開的正好,柳枝抽芽,水波微漾,天朗氣清,春意盎然。
蘭湯扶著我的手,走的頗有些心不在焉;我只做不覺,只時不時向她贊一句。
今晨我與曲終一番互動,蘭湯必以為我倆要單獨商議些什么,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也得阻止我們獨處。可說是如此,她昨晚一夜未眠,又哪里有那么多精力。今日再陪我游園,只怕回宮沾床便睡。我若有話自然那時同曲終說去。
我何時變得如此壞心了呢?
蘭湯正同我圍著依柳池繞了一圈。我心道不問些什么反倒奇怪,因而佯作不經意道:“蘭湯,你既是皇后娘娘宮中的掌事宮女,必是皇后娘娘心間得力之人,怎舍得來服侍本帝姬呢?”
蘭湯原以為我又是要她去看哪處風景,應聲有些懶,聽到皇后二字立時激靈,覺得能問出些話了,聲音也精神起來:“伶月帝姬到來,皇后娘娘自然要將信得過的人撥給伶月帝姬。原本長樂宮中還有一名掌事宮女采衣,只是她性子有些毛躁,因此皇后娘娘就將奴婢派來了。”
信得過,性子毛躁。我心中暗笑,看來蘭湯與那采衣的關系并不甚好,一山難容二虎,只怕是爭著做最有權力的大宮女。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你們的名字從《云中君》中來,果真委婉動人。本帝姬也瞧得出,你是個機靈的。”
左右并無一人,我示意她貼近些:“明人不說暗話。初來乍到,本帝姬在這泛夜后宮中無依無靠,你可愿意為本帝姬……”
后面“所用”二字還未脫口,蘭湯卻先后退一步,對著我穩穩跪下:“參見三皇子殿下!”
我緩緩轉身,不知何時那三皇子已站在我身后不遠處,一襲金黃色繡文九蟒袍,以片金緣,裾左右開。頭戴一頂青色遠游冠,腰間佩黃玉龍首鉤,腹部隱起云紋,神采奕奕。雙唇緊抿,面色陰沉,來者不善。
三皇子與我對視許久,蘭湯一直在后面跪著,畫面像是靜止了一般。這畢竟是泛夜皇宮,更何況不知方才那句話被他聽到了多少,我先打破僵持,先行福了福身:“三皇子殿下。”
“伶月帝姬。”他倒是與我同時開口,兩聲一出俱愣了愣。收了目光看向一邊,終于記起蘭湯,他說了聲“起來”,而后道:“本殿下同伶月帝姬有話要說,你先下去罷。”
別說蘭湯,連我都不禁一怔。蘭湯應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猶豫一聲,卻被他直接打斷:“本殿下說的話,難道你聽不見么?”
那聲音冰冷,真能叫人寒顫。“奴婢不敢。”蘭湯又跪下,不再言語。左右這次躲不過,而且想來他也不能做出何等過分之舉,我輕聲喚了蘭湯起來,命她到依柳池那端等我。
“卻不知三皇子殿下有何貴干?”他卻并不說話,我只得當先發問。
“伶月帝姬難道不知?”他反問,見我搖頭,嗤笑一聲:“涼鴻與泛夜結盟,我泛夜換去的乃是皇太子殿下,我國下任國君。涼鴻送往泛夜的卻是伶月帝姬。既是如此也罷了,畢竟伶月帝姬是嫡系所出,也算身份高貴。只是,”他走近幾步,眼中一抹狠厲:“不論涼鴻如何強盛,這里也終究是泛夜。若是伶月帝姬想要借此凌人,還是收斂些為是。畢竟,”他語氣中帶上試探,“狐假虎威的后果,伶月帝姬定然想得到。”
我凜然一驚,面上淡然無波,心中卻著實是驚濤駭浪。他這番敵對全無理由,原來卻只是為了最后這句話。那句借此凌人表面是說涼鴻國強,實是指我為嫡幺帝姬。同樣,狐假虎威所指的也定不是我假以涼鴻國威,而是我假借嫡系身份。
這三皇子的眼神、身上所籠罩的氣勢,我都只能用咄咄逼人來形容。竟有些無話可說,我不知怎地竟想起那日遇見桓恪時的場景。只是那時我并無害怕,此時卻著實有些驚惶。
暗中緊了緊拳,指尖嵌入手心,我借這疼痛使自己清明:“三皇子殿下語中所指,似乎并不相信涼鴻誠意,更似乎對伶月的代表性有所懷疑。只是三皇子殿下,”我毫無畏懼的看進他眼睛,“皇太子殿下與伶月,乃是兩國國君商定的人選,絕對不容置喙。兩國結盟,是為共對胡汝,共享安定,而絕非是三皇子殿下所說的恃強凌弱。三皇子殿下既也承認兩國實力差距,伶月便明人不說暗話,坦誠相告。涼鴻若是有意欺凌泛夜,絕不屑于用此等瞞天過海的卑劣手段。若三皇子殿下執意于此,罔顧是非,實在不是大家風范。”
如此說實是避重就輕,甚至罔顧是非的主角正是我自己,我卻只能如此,佯作只聽懂他字面意思,不顧心間難安。
這三皇子方才所言至少已是對我身份有所懷疑,卻不知消息從何處泄露。這宮中唯一知情的只有曲終。可絕不該是她,若我被發現于她并無好處,這段時間她也時時在我左右,并無異樣;且私心來講,我也不愿相信是她有問題。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泛夜已調查過我的背景。只是奇怪之處在于,他們為何會對我生疑。
他的誘問與我的回答,間隙不過是我發絲隨風飄起又落下。我們仍直直對視,無人閃避,放任目光在空氣中碰撞。
不過這次是他先眨了下眼,移了視線又移回來,少了些針鋒相對:“是本殿下多慮了?如此便好。”他拱手:“泛夜三皇子孟燁寒,見過伶月帝姬。”
心中吁氣,我輕輕點頭:“涼鴻伶月帝姬蕭月穆,見過三皇子殿下。”
這段插曲倒使我消遣了一上午光景。本以為后宮之中男子少見,卻原來我與蘭湯俱未曾留意間,竟是走到了帝子居旁與依柳池遙相呼應、宛若鏡像的傍柳池。
回宮后再細想,卻又對蘭湯所為有些不解。她大可不必在關鍵時刻拜見孟燁寒,這明顯是在提醒我。可她有何理由如此呢?皇后斷不可能叫她幫我,我更有自知之明,絕不會只一日便真能使人為我所用。那只能是蘭湯自己為之。又或許,這是又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