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留晴無情
- 與凰
- 九霄玉碎
- 3427字
- 2020-10-23 16:04:08
是秦妍害程驚華死于非命,是秦妍害她蒙冤、受辱、斷臂,也是秦妍這個名字,支撐著她活了下來。
“這件事,可以讓我來做么?”
“你不問問我要殺的是誰?”
“無論是誰。”被面上柔軟的絲綢,在謝雨皇的拳下,揉成一道道凹凸起伏的紋路。
她的所有仇恨,被蘇慕辰盡收眼底。
但他只是拿起一塊棉布,仔細地擦拭著自己手中的劍,謹慎得就好像嬰兒出生后的第一次沐浴一般:“丞相的側室趙氏雖是青樓出身,但向來深得丞相寵愛,盡管膝下只有秦妍一個女兒,但在府中的地位卻比生下了三個兒子的正室還尊貴。皇上早在年前就看出丞相有居功自傲之勢,見他并未做出什么過分的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只是這次,丞相也是沖昏了頭腦,居然讓那趙氏代替自己寫了一份奏折呈到皇上面前,說是要讓皇上以公主的儀仗,將秦妍嫁給青崖山上一位弟子,全篇盡是婦人之詞。”
“所以皇上便讓你殺了那趙氏,小懲大誡么?”
柳亦寒冷笑一聲:“能大誡自然是好。只是皇上看重皇家顏面,非要讓那趙氏看上去只是暴斃身亡。我只擔心丞相,怕是沒有這般好的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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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卦水山蹇,險阻在前,大不吉。
丞相府內,中年男子一根根地點著蠟燭,房間里凡是能放下東西的地方,全都占滿了蠟燭。明晃晃的火光將屋內照得亮如白晝,方才從黑夜里潛伏進來的謝雨皇乍一望過去,眼睛被晃得生疼。
“夫君,妾身還是害怕……方才妾身一連點了三根蠟燭,全都莫名其妙地滅了……”
“別怕,你看,這么多蠟燭不都點燃了么?一定只是因為風而已,只是風而已……”
“可是……方才明明沒有風……”
“好啦好啦。”男子走到床邊,將低頭啜泣的女子緊緊摟在懷里,“不是有我在么?”
女子看著這滿屋的蠟燭,靜靜地倚靠在男人的胸懷里,唇邊漸漸浮起了一泓淺笑:“我記得咱們初見的那天,也是這樣徹夜通明的蠟燭。”
“是啊,”男子一下下拍著她的背脊,“當時的你還是枕花樓的花魁,卻在枕花樓所有人面前賭咒說此生非我不見,如今竟已是二十年了。”
“趙氏別的不求,只求能再侍奉老爺二十年……”
她一言未盡,丞相拍著她的背的手卻突然頓在了半空中:“有酒味!”
丞相畢竟是在朝野爭斗了數十年屹立不倒的人,立即就知道不對。可是當他站起來時,已然為時過晚。這滿屋的蠟燭,只消風輕輕一吹,便順著酒氣燃了起來。加上這本就是寢屋,所有的窗簾和被褥,經過火苗一引,都迅速被大火席卷。趙氏站在床邊,聲嘶力竭地尖叫著,已然忘卻了該如何逃跑。丞相將她打橫抱起,迅速朝房外跑去。
好在他們所在的地方離房門并不遠,并沒花多少時間,兩人就從大火中沖到了屋前的庭院上。趙氏看著逐漸被燒得能看到到骨架的房子,心中余悸未消,死死地將丞相抱住。丞相被她抱得動彈不得,只能向身旁趕來的丫鬟小廝叫罵道:“還不快去救火!一群沒用的東西!”
可是就在這時,另一位丫鬟也急匆匆地從西邊跑了過來:“丞相,西邊的廂房……也著火了!”
丞相一聽更是心急,只好將趙氏的手從自己腰間拿下來:“你在庭院里好好站著,哪都別去,放心,不會有事的。”
然后他高聲對下人吩咐道:“沒去救火的人,都隨我去西廂房!”
趙氏一個人站在院中,看著自己平日里睡的房子一刻鐘之內便只剩了架子,抬眼又看到西面天空上沖天的火光,忍不住又大聲哭了起來,想起今日無緣無故滅掉的那三根蠟燭,更是覺得不安,大聲叫喊起來:“有人嗎?有沒有人啊……”
“誰說沒人呢?”回答她的,是身后一個清泠的女聲。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就看見一把倒映著火光的劍,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與常人不同的是,那女子竟是以左手拿著劍。趙氏側過頭去,努力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卻只看見一枚猙獰的、青紫色的印記,橫亙在那人的面孔上。
“你……是謝雨皇?”
“看來秦妍什么都跟你說呢。”
“可是你……為何連我也要殺?”人在知道自己必死的時候,反而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坦然來。
“你以為殺你,便是報我的仇么?”謝雨皇突然湊到她耳旁,“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趙氏明白過來的時候,自己的鮮血已經延著劍刃噴了出去,濺得謝雨皇滿臉都是。
曾經,她的生命里有初春的殘雪,有清香的梅花,有甜膩的糕點,有曠世的武藝和毒術,有她的玉宸哥哥。
可是從這一刻開始,她的生命里,只有復仇。
謝雨皇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液,再度將面紗覆在了臉上。
回到丞相府的圍墻上時,看見柳亦寒正若無其事地躺在院墻外的一顆老樹上,青絲如水瀉一般從樹梢流淌下來。
“酒和火石,你都放好了么?”說這話的時候,她聽到自己的語調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曾經的她雖然武功不錯,但從未像今日這般,真正地殺一個人。
聽出來她聲音里的反常,柳亦寒倒有些奇怪:“你既沒有殺過人,為何要自廢武功?”
“只有殺過人的人,才會自廢武功么?”
柳亦寒側過頭來:“許多人殺過人后,就再也戒不掉了,常常用這種方式來金盆洗手。”
“那你呢?”
“我?”柳亦寒笑了,又似有幾分無奈,“皇上從來不肯讓我閑著。”
這夜本沒有月光,但他一襲輕袍如雪,莫名就讓她想到了在知暉堂臨窗眺望的夜,那隨著劍舞之人的衣袂,一下一下被揮落在她窗前的霜。
他的劍名曰淬月。
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就好像是月光淬煉而成的。
想到這里,她突然覺得腰間一輕,轉眼間竟已被柳亦寒撈到了樹上。
“這上面視線極好。你且等著,過會必然有你想看的。”
他說話的時候,氣息一下下撩過她頸后的碎發,不時帶來一陣酥癢。她有意離開他一些,但發現這樹枝并沒有多粗壯。男人結實的胸膛就貼在自己背后,而自己,無路可退。
在柳亦寒的視線里,卻只有她僵直地挺著身體,渾身的不自在。
他輕聲地笑了:“靠下來。”
“啊?”
“我是說,靠在我肩上。”
他的聲音不似程驚華那般低沉沙啞,是徹徹底底屬于年輕男子的清朗溫潤的聲音。這樣的嗓音讓她覺得很舒服、很安全,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下來。可是也就是腦子里出現程驚華這三個字的一瞬間,她“騰”地從樹梢上跳起,再度趴在了院墻上。
“你不要靠近我。”
女子的背影消瘦而單薄,有風輕過,她的發絲卻因為染上了血跡,一根一根地黏在裸露的脖頸以及鬢角上,顯得沉重。柳亦寒靜靜地凝望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心疼。
不過他終究沒有再說話。
淬月靜靜地躺在他身旁。而女子凝望著自己滿身的血跡,突然想起來,今日,是程驚華的頭七。
她不曾喜歡過那個男人,也不曾叫過他一聲夫君,甚至在被他欺身壓在身下的時候,她恨透了他。
但她莫名就覺得,自己若是這樣做,便是對他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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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妍是連夜趕回家的。
她聽到母親的死訊的時候,就忍不住大叫了起來。不過還好有顧玉宸陪在她身旁,一路上撫慰她,她的情緒才稍微平定了一些。
不過在看到趙氏尸體的時候,尤其是當她看到那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從房屋的灰燼里抬出來的時候,一聲尖嘯還是劃破了丞相府飄著濃煙的夜空。
丞相想走近去看最后一眼他心愛的女人,但他驚訝地發現,當紅顏變成現在這般猙獰的面目的時候,他竟連靠近都覺得惡心。
就在眾人沉浸在一片哭聲的時候,幾個小廝押送著一個丫鬟走了過來:“老爺,我們就是在這賤人的口袋里發現了酒和火石。”
秦妍顫顫巍巍地走到那個丫鬟跟前,一把將她的臉掐在虎口里。當看清這人的面目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是一驚:“你不是夫人的貼身丫鬟么?”
正室劉氏更是嚇得說不出話來,竟一下子跪在了丞相跟前:“老爺明鑒,妾身發誓,趙氏不是妾身殺的,老爺明鑒,老爺明鑒啊……”
可是她話尚未說完,就被老爺一腳踹到了地上:“誰不知道你與她向來積怨已久!”
秦妍冷笑一聲,拔出顧玉宸腰間的留晴劍,將那丫鬟的一只手踩在了腳下:“從現在開始,你每說一句謊,我就斷你一根指頭!”
“小姐,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在外面偷懶打了個盹,醒來就發現火石在我身上……”未等她說完,秦妍的劍已經落下。
丞相府養尊處優的丫鬟哪經得住這樣的言行,斷了一根手指便疼得渾身蜷縮在地上,立即就改了口:“小姐饒命……是夫人讓奴婢這么做的……”
“你!”夫人劉氏一聽,立即一巴掌扇在那丫鬟臉上,“我養你十多年,你居然誣陷我!”
秦妍冷笑著將她的手握住:“大娘,不是秦妍不敬。弒母之痛,你又何嘗試過?”
“行了!”丞相吸了一口氣,走到劉氏跟前,“明日,我會將你交給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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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即位十幾年來,一向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丞相府,一夜之間支離破碎。
謝雨皇就趴在墻頭上,看著這場因自己而起的變故。曾有一瞬間她心中升起一絲惋惜,倒不是因為別的什么,而是看見自己曾經摯愛的留晴劍,被秦妍揮舞在掌中,去砍別人手指的時候。
顧玉宸在第一天教她練劍的時候就跟她說過:
若有一天你拿起劍,我希望那并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護自己心愛的人。
可是今日,他就那樣一言不發地將留晴劍奉了出去,看別人拿著留晴劍,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