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贊德人的巫術、神諭和魔法(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英)E.E.埃文思-普里查德
- 4412字
- 2020-11-06 19:10:00
導論
第一章 本書寫作背景
我似乎拖延了很久才發表了這本有關贊德文化的專著,對此我要作一些解釋。雖然在多次實地考察的間隙,我都盡力記錄贊德習俗,但是它們只是一些初步的、不全面的敘述,我沒有時間寫下更加全面的筆記,因為還有其他必須開展的工作。例如,我將自己的有關許多部落的筆記整理出來,這樣塞利格曼教授及其夫人在著述有關尼羅河蘇丹(Nilotic Sudan)的異教部落的時候,就能夠方便地使用,我把這件事視為對他們給予我巨大幫助的小小回報。此外,我應蘇丹政府的邀請,對努爾人進行了民族學調查。盡管在前一項研究結果沒有發表,甚至還沒有寫成文稿的情況下,又開始一項新的緊張的研究工作,是一種有風險的做法,我還是感到接受這個邀請義不容辭。此后兩年我在埃及度過,其間在完成大學工作之余,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研究這片沙漠地區。在埃及的后期,我又作為萊沃霍姆基金的研究員,開始對南蘇丹和西阿比西尼亞(Western Abyssinia)作進一步的民族學考察。所有這些原因導致了這本書在此項研究工作開始后10年才得以出版。
另外需要談一談這本書在準備階段所出現的問題。我必須在使用土著語和避免使用土著語之間作出選擇,決定哪種做法更為明智。我曾和阿贊德人居住在一起,并對巫術進行研究,那個時候我已經熟知大量的樹木和植物的名字以及它們在儀式中的作用。但是,田野工作者必須具備的知識也許會成為學生不必要的負擔。盡管不使用土著語名詞會使意義的精確性產生細小的損失,但是我認為在寫給歐洲讀者的著作中直接使用土著語名詞造成的負面影響要超過不使用土著語,因此從原則上,我只在第一次介紹某種重要的巫術行為的時候使用贊德詞語,或者因為不知道某種樹或植物的學名,才不得不采用贊德語名稱。 [1]
出于同樣的考慮,對于我那些記錄了大量信息的贊德語文本,我采取了意譯。我認為傳達句子的整體意義要比堅持逐字翻譯重要得多。盡管讀者由此只好相信我的譯文,但是即使我提供源語文本以及逐字逐句的譯文,對絕大部分的讀者而言,也不能帶給他們更大的幫助。在可能的情況下,我也采用阿贊德人的語匯進行敘述,因為贊德語文本不僅能夠提供有關阿贊德人習俗的信息,而且能夠讓我們了解他們自己如何描述這些習俗。但是,贊德語文本也并非神圣不可侵犯。我用贊德語記錄的信息并不比我用自己的語言所記錄的更有分量。因此,如果贊德語文本中有與所描述情形不相關的內容,我會毫不遲疑地將其刪去。我希望有朝一日這些文本能夠用贊德語發表。
任何一種人類行為都和其他多種人類行為相關聯。因此,描述某一人類行為,頗為明智的做法是參照所有和這一行為有直接相互依存關系的其他行為。既然魔法(magic)、儀式(rites)與巫術(witchcraft)、神諭(oracles)密切相關,而實施魔法和舉行儀式可能和任何社會活動相關聯,它們之間就因此產生了多重相互關系。然而在敘說贊德神秘信仰和儀式時,我非要描述贊德人的整個社會生活嗎?如果描述與農業和狩獵有關的魔法,我一定得完整敘說所有相關的經濟活動嗎?如果談及與歌舞有關的魔法,我就必須介紹歌舞嗎?我想并非如此,世界上任何事物最終都與其他所有事物相聯系,如果我們不把現象從中提取出來,對它們的研究就無法開始。魔法、神諭和巫術固然存在于種種社會情景之中,但是本書的目的不是對這些社會情景進行全面的描述,而是研究這些實踐和信仰之間的相互關系,從而揭示它們如何形成一種觀念體系,并因此探究這種體系如何在社會行為中體現出來。如果有人強調,我在探討魔法的時候,對與魔法相關的各種活動進行了片面的抽取,我的答復是:我要做的只是對與魔法相關的部分事物進行討論。在一本關于贊德魔法、神諭和巫術的書中講述贊德經濟生活顯然有些古怪,因為農業、狩獵和采集不是這些宗教信仰和儀式的函數(functions),相反,宗教信仰和儀式才是人們進行農業、狩獵和采集活動的函數。
有人也許認為我原本可以采取更加明智的做法,即:首先講述那些一般視為文化基礎的內容,例如:家庭和親屬關系的構成、公共生活的管理以及食物和工具的生產。我同意如果我這樣做了會取得更好的效果,但是,在研究工作的初期,我對本書所敘述的內容產生了興趣,而且發現很容易就能獲取到相關的信息。也許還有人想知道,既然在各種理論性的討論中巫術和宗教一般不會分開,為什么本書沒有記述贊德宗教。巫術和宗教的確具有共性,但是,阿贊德人對死者的崇拜和家庭活動緊密相連,他們對最高神的信仰與對亡靈的信仰交織在一起,因此把贊德宗教和家庭生活放在一起描述更為合適一些。本書只對阿贊德人的社會制度(institutions)進行了一些初步的記述,在此我沒有更多地涉及這方面的內容,因為這個領域的其他學生寫過相關的論文,我也在一些科學雜志上發表過相關文章,它們為那些想對這方面作更多了解的人提供了更加全面的背景知識。此外,塞利格曼教授及其夫人在撰寫《尼羅河蘇丹的異教部落》(Pagan Tribes of the Nilotic Sudan)的時候也充分使用了我提供的有關資料,因此本書應該只需要用一個章節來介紹這方面的內容。我正在準備寫一本記述阿贊德人家庭生活和政治制度的書。在這本書里我將闡明我在什么條件下進行研究工作以及我所采用的研究方法。
希望本書能夠對贊德地區(Zandeland)的政治官員、醫生和傳教士有些用處,并對阿贊德人有所幫助。如果有人從我的工作中獲益并想對我有所報答,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為本書修正錯誤或者增添信息。希望所有可能這樣做的人能夠全面考查我的敘述,一旦發現不精確的地方,請指出。本書上的文字不是無可挑剔的,在南蘇丹民族學研究方面我沒有什么特權,然而有一點我需要解釋一下,希望因此能夠免遭指責。細心的讀者會注意到本書的某些敘述和我陸續發表在科學雜志上的文章互相矛盾。 [2] 這是因為除了有關巫醫(witch doctors)和魔法醫術(leechcraft)的論文,其他所有的文章都在最后一次考察贊德地區之前完成,其中有幾篇甚至寫于抵達贊德地區的最初幾個月。后來繼續進行的考察使我有時不得不對一些先前形成的印象進行修改。
本書也是為學生而寫的,如果在描述贊德人的思想和行為的過程中出現了問題,而我卻不對之進行討論,這個時候幾乎不可能希望他們不提出批評。許多人也許確實反對我使用過多的篇幅來分析贊德人的思想和行為,但是,學生們的求知欲不會滿足于僅僅了解事實,相反,他們會設法發現存在于事實之中的規則,并試圖把一個事實與另一個事實聯系起來。只有這樣做,我們才能了解各種贊德人的信仰,并且把它們與我們的信仰進行比較。我總是把一些主要的社會學問題擺在自己的面前,例如,難道贊德人的思想和我們的思想存在巨大差異,因此我們就只能描述而無法理解他們的言語和行為嗎?或者盡管贊德人的思想是由一種我們不習慣的語言來表達的,但是在本質上它是否與我們的思想還是有相似之處?贊德人行為的動機是什么?他們對現實的看法是什么?他們的這些動機和看法如何在習俗中表達?所以我的敘述不只是對事實的簡單記錄,而是對事實進行有目的的描述。
但是,在這本書里我既沒有介紹當今對神秘觀念(mystical notions)和儀式行為(ritual behaviour)的心理學和社會學的詮釋,也不打算說明贊德人的信仰和習俗與民族學理論的關系。盡管我本有意去做這件工作,但還是因為考慮到在別的文章中已經對它進行了更好的論述, [3] 所以在此就不再贅述。因為記錄的很多信息都需要詮釋,我或是試圖通過提供阿贊德人自己的表述來解釋,或是通過把與某個事實在思想和行為方面緊密相關的其他事實歸入這個事實的軌道來進行解釋。例如,我沒有解釋為什么阿贊德人認為巫術和魔法是導致事情發生的原因,但是我試圖發現,在他們所認為的現象產生的原因中存在著什么樣的規則。我總是問自己“如何發生?”,而不是“為什么發生?”。阿贊德人會做某些事情并相信某些觀念,我通過引用同一文化中其他事實或者通過指出事實之間相互依存的關系來解釋某一事實。因此,讀者會發現詮釋存在于本書描述性的敘述之中,而不是獨立于敘述之外。我采用的敘述事實的方式使詮釋表現為敘述的一部分,我的闡釋就包含于事實本身。
下面簡要介紹一下同仁們在這個研究領域中的著作,我十分感激他們為這本將要發表的專著所付出的勞動。當我開始進行贊德地區研究工作的時候,我使用了多明我會的拉吉(Lagae)神父和范登普拉斯(Van den Plas)神父的贊德語語法書和詞典。 [4] 他們的著作自始至終陪伴著我,給了我巨大的幫助。拉吉閣下另外還發表了四篇有關生育的習俗、神諭、最高神以及泛靈論(animistic notions)的文章。范登普拉斯神父還以一個貴族家族的名稱,即阿馮加勒(Avongara)為題發表了一篇文章。 [5] 這些論文以及后來德吉(De Graer)神父發表的一篇有關魔法醫術的文章 [6] 對我都非常有價值。
所有知道阿贊德這個名詞的人一定也會知道卡洛納-博費特(Calonne-Beaufaict),他是贊德研究的奠基人。早在1905年他就開始在贊德地區考察,此后他仍不斷地對早期所作的考察報告進行補充,直到1915年不幸逝世。他的有關阿贊德人的專著已于1921年出版,但是因為這部著作探討的幾乎全部是剛果的部落遷移,所以對我的研究的幫助非常有限。盡管如此,有一點還是需要指出才會不失公允,那就是我們相信卡洛納-博費特對贊德社會生活作過長期的研究,而他做的相關記錄卻在死后遺失了。 [7]
在完成第一次考察并把考察筆記整理成博士論文的時候,我發現拉吉閣下已經出版了一本關于阿贊德人的專著, [8] 這本書匯集了他以前的論文以及許多其他資料。在仔細閱讀這本著作的過程中,我發現,除了細節有所不同之外,我在此前已完成的論文和這本書探討的是同一主題。同時讓我感到寬慰的是,我們兩人的所有與事實有關的記述都基本一致。
在我進行考察的初始階段,梅杰·拉肯關于贊德習俗的第一篇文章發表在《蘇丹札記》,后來他又在這個雜志上發表了兩篇。 [9] 他把自己長期的考察結果樸實而謹慎地記載了下來,他的報告沒有社會學和神學的傾向性,因此是非常重要的文獻。在此我要強調這樣一個事實:我、拉吉閣下還有梅杰·拉肯各自獨立開展工作,并且幾乎同時開始發表自己的考察結果。我作出這樣的強調是因為這種極少出現的不謀而合的情形大大地增加了我們工作的價值。
如果我記錄的信息別人也記錄過,甚至在我之前就記錄過,我幾乎不可能每次都對這種情形作出說明。我只在以下情況提及別人的著述:我的記述與別人的記述存在矛盾之處,或者我需要用別人的記述來證實某一點是否是令人懷疑的,或者我需要別人的信息來彌補我知識的不足。我希望所有可能閱讀本書的學生不要只是滿足于我的記述,而是應該同樣關注拉吉閣下、卡洛納-博費特和梅杰·拉肯的著述,而且我還希望這些學生能夠像歷史學家謹慎研究同一時期的文獻那樣對我們的記述進行比較。
在我離開贊德地區之后有兩本重要的有關贊德語言的書出版了,它們的作者分別是英國傳教會(Church Missionary Society)的牧師戈爾(Gore)先生及其夫人。 [10] 這兩位作者采用了1928年雷賈夫(Rejaf)語言大會所提議的拼寫法, [11] 因此我認為采用他們的贊德文字的拼寫方式是明智之舉。此外,我還間接地欠下了牧師戈爾先生及其夫人以及他們在揚比奧(Yambio)傳教團的同事們的一個人情。如果沒有他們全心全意地致力于阿贊德人的教育,就不可能有贊德秘書幫助我寫下許多珍貴的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