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屠場
- (美)厄普頓·辛克萊
- 7066字
- 2020-10-09 14:52:07
尤吉斯與奧娜深深地陷入了愛河;他們已經等待了很久——這都已經進入第二個年頭了,而且現在尤吉斯開始以是否有助于他們倆在一起,來判斷一切事物。他現在一心只想著這件事;因為奧娜,他也接受了整個家庭,因為它也是她的一部分。而他對這座房子感興趣,那是因為這將成為奧娜的家。即使是他在達勒姆屠宰場目睹的種種把戲和殘酷,現在對他也沒什么意義了,盡管這對于他和奧娜兩人未來的生活仍然有所影響。
如果他們有辦法的話,隨時都可以舉辦婚禮;不過這樣的話,他們就無力舉行婚宴了,當他們這樣提出的時候,就與老人們起了爭執。尤其對于埃茲碧塔大娘來說,他們這種想法特別難以接受。什么!她會這樣叫起來。像一群乞丐一樣在馬路邊上結婚!不!不!——埃茲碧塔大娘有許多頑固的傳統。在童年時代,她也曾是個人物——曾經住在大房子里,還有傭人,本應嫁個好人家,成為一位貴婦人,只可惜他們家里有了九個女兒,卻一個兒子都沒有。不過她還是知道什么是體面的,仍然在絕望中死死地抓住一些傳統。即使如今只是罐頭鎮里的雜工,他們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奧娜僅僅是提到省略所謂的“veselija”(立陶宛語:婚禮),就能讓她的繼母整夜失眠了。說他們在這里沒什么朋友也是徒勞的;他們遲早會結交到朋友,然后他們的朋友們將會談論這件事。他們不該因為貪圖一點小錢而省略應有的儀式——否則的話,省下來的錢對他們也沒有意義,他們應該堅信這一點。而且埃茲碧塔大娘還可以找安塔納斯老爹來支持她;這兩人內心深處都有一種恐懼,害怕來到一個新的國家,會削弱他們的孩子們身上的傳統美德。就在來到這里后第一個星期天,他們被帶去望彌撒;雖然一貧如洗,埃茲碧塔大娘仍然覺得應當把他們僅剩的一點財產來供養一尊石膏制成、色彩鮮艷的圣嬰像。這是一尊高度僅有一英尺的神龕,有四個雪白的尖頂,貞潔圣母懷抱圣嬰站立,那些國王、牧羊人和智者對著她鞠躬。這件事花了五毛錢;不過埃茲碧塔認為花在這方面的錢不能太計較,將來會以一種神秘的方式得到報答。神龕放在客廳的壁爐上,美輪美奐,一個家庭也確實不能缺少這樣的裝飾。
婚禮花的錢當然還能收回來;不過眼前的問題是先要籌到舉辦婚禮的經費。他們來這里的時間太短,還沒有建立起多少信用,而且除了舍德維拉斯之外,他們也找不到其他人能借到哪怕一點點錢。尤吉斯和奧娜整晚整晚坐在一起計算婚禮的花費,以及他們還有多久才能在一起。少于二百塊,他們是不可能舉行一場體面的婚禮的,即使能夠借用瑪利亞和約扎斯的錢,他們在四五個月之內也攢不到這筆錢。于是奧娜開始考慮自己也去找份工作,她說就算是運氣一般,估計也能把時間縮短兩個月了。他們剛剛開始為了這些事情進行自我調整,這時猶如晴空霹靂一般——一個災難降臨到他們頭上,將他們的希望砸得粉碎。
離他們家大約一個街區遠的地方住著另一家立陶宛人,這家有一位老年寡婦和她已經成年的兒子;他們姓瑪雅烏什基,我們的朋友們不久以后就與這家人熟識了。有一天晚上,他們前來拜訪,交談中,首先談到的話題自然是附近地區的情況及其歷史;這時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他們這樣稱呼這位老婦人,她開始給他們講述一個令他們渾身發冷的恐怖話題。這是一位面相干癟,滿面皺紋的人物——一定有八十歲了——當她用她沒有牙的嘴,咕噥著給他們講這個可怕的故事時,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個老巫婆。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在不幸中生活了太久,悲慘已經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當別人在談論婚禮與假期時,她說的都是饑餓,疾病以及死亡。
厄運漸漸降臨了。首先是他們買的房子,根本不像他們以為的那樣是座新房子;這房子大概有十五年了,里面什么都不是新的,除了外面上的油漆以外;而連油漆都很差,一兩年之內就得重新刷。這幢房子是一整排房子的一部分,這排房子是一家專門詐騙窮人牟利的公司開發的。這家人買房子花了一千五百塊,而開發商最早蓋新房子的時候所花的成本,連五百塊都不到。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知道這件事,因為他兒子屬于一個與建造這種房子的開發商有關系的政治組織。他們造房子都用最薄最便宜的材料;他們一次同時造一打這樣的房子,而且除了把外表弄得很光鮮之外,什么都不好好做。不過這家人聽了她的話之后,也只能接受現實,她自己的遭遇也差不多——她和她兒子買的房子也是一樣的。不過他們也糊弄了開發商,因為她兒子是個熟練工,一個月能掙到一百塊,而且只要他不糊涂到去結個婚的話,他們就能買得起這幢房子。
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發現她的朋友們被她這番話搞糊涂了;他們弄不明白為什么付了房款就是“上了當”。顯然他們很沒有經驗。這些房子這么便宜,就是為了賣給那些其實根本就付不起錢的人。等到他們還不上錢——哪怕只欠一個月——他們就會失去房子,以及他們以前交的所有錢,然后開發商又會把房子賣給別人。那么他們是不是經常這么干呢?上帝啊!(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高舉雙手,用立陶宛語喊道。)他們經常這么干——具體的次數誰也說不上來,不過肯定有大于一半的機會。他們可以在罐頭鎮里找任何一個知道點事情的人打聽打聽這件事;自從這些房子蓋起來,她就一直住在這里,她能告訴他們關于這里的一切。這幢房子以前被賣過嗎?那就別提了!(立陶宛語)自從這房子建好以來,她至少數得出四戶人家曾經試圖把它買下來,結果都失敗了。她能大致給他們講一下這個過程。
第一戶人家是德國人。這幾家都是不同的國籍——他們同時也代表了圍場區里面一批批不同種族的工人互相代替的歷史。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和她兒子來到美國的時候,在這個區里她只找到過一家立陶宛人;那時的工人都是德國人——他們都是富有經驗的殺牛的屠夫,罐頭商們把他們從國外找來幫助他們開展自己的事業。后來,隨著廉價勞動力的到來,德國人都搬走了。接下來是愛爾蘭人——有那么六到八年時間,罐頭鎮成了個典型的愛爾蘭城市。直到現在還有一些愛爾蘭人在這里聚居,他們包辦了工會和警察力量,自然也就包辦了所有的貪腐行徑;不過其中大多數在罐頭廠工作的人都在一次工資大削減之后走掉了——在此之前還發生了大罷工。然后到來的是波希米亞人,之后是波蘭人。人們都傳說是老達勒姆本人找來這些移民的;他發誓說要修理罐頭鎮的工人,讓他們再也不敢在他的地界上罷工,于是他派人深入歐洲的每一個城市和鄉村,傳播這里的牲畜圍場工作機會又多,工資待遇又好的故事。人們成群結隊地來了;老達勒姆就拼命壓榨他們,讓他們干活速度越來越快,直到他們再也支撐不住,就再招新的人來頂替。數萬波蘭人被立陶宛人搶走了飯碗,現在立陶宛人又要給斯洛伐克人讓路了。哪里還會有比斯洛伐克人更加窮困潦倒的人來代替他們呢,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不知道,不過罐頭商們才不擔心這個,他們總能找到這樣的工人。這一點也不難,因為這里的工資比其他地方確實高不少,而且等到那些可憐的人發現在這里工作的其他代價更高的時候,也已經晚了。他們就像落入陷阱的老鼠,一點也不錯;而且每一天都有更多的人涌來。不過漸漸地他們也能找到機會,為自己曾經遭受的非人待遇進行報復,工人們也曾經造過反,殺死罐頭商。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是一位社會主義者,或者是類似的人物;她的另一個兒子在西伯利亞的煤礦里干活,老奶奶自己年輕時也曾公開演講——這些都讓她現在的聽眾感到害怕。
他們把她的話頭轉回到房子上來。那家德國人都是好人。當時罐頭鎮可有許許多多德國人,大多數都破產了;不過這家人工作很努力,那位父親是個堅定的人,他們付的錢已經遠遠超過了房價的一半。可是他卻在達勒姆屠宰場的一次電梯事故中遇難了。
隨后來的是愛爾蘭人,人數也相當地多;這家的丈夫愛喝酒愛打孩子——鄰居夜夜都能聽到他們的尖叫。他們每次都不能按時交錢,可是開發商卻對他們不錯;這里面有些政治因素,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說不清楚原委,不過拉弗蒂家屬于所謂的“吶喊聯盟”,這是當地的暴徒和流氓的一種政治組織;而只要你加入了這個組織,無論你干什么都不會被逮捕。有一次老拉弗蒂被發現與一幫匪徒一起從幾家附近的窮人家里偷牛,在圍場后面的老窩棚里屠宰之后拿出去賣掉。結果他只坐了三天牢,樂呵呵地出了獄,也沒有丟掉在罐頭廠的工作。不過他最后還是被酒毀掉了,也失去了特權;他的一個心地善良的兒子獨力養活他和全家,支撐了一兩年,后來卻染上了肺結核。
還有一件事,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打岔說——這座房子不吉利。每一戶住進來的人家,總有一個人會得肺結核。誰也說不清原因;但是肯定跟房子有關系,要不然就是建造過程中的問題——有人說這是因為這幢房子是在月黑之時開工建造的。在罐頭鎮有一打房子是這個時候開工的。有時候會有那么一個特別的房間——如果有人睡在這個房間里面的話,他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在他們家這幢房子里,先是那個愛爾蘭人;然后是那個波希米亞家庭失去了一個孩子——不過說起來呢,這個原因實在不好說,因為這些孩子都在屠宰場上班。在那個年代,還沒有禁止童工的法律——罐頭商們除了嬰兒之外,什么人都雇傭。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發現這家人又被這句話弄糊涂了,她不得不解釋一下——現在雇傭十六歲以下的兒童工作是違法的。這有什么意義?他們問道。他們正在打算讓小斯坦尼斯拉夫去工作。哦,用不著擔心,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說——這條法律什么用都沒有,只是迫使人們對于自己的孩子的年齡撒謊。誰也不明白立法者們到底想要達到什么目的;有許多家庭,要是沒有孩子的支持就過不下去,而這條法律卻要把他們逼上絕路。在罐頭鎮,一個成年人好幾個月找不到工作是很正常的,但是小孩卻能輕易找到活干;罐頭商們總是有一些新機器,在這些機器上面,他們能讓小孩干出跟成年人一樣多的活,而只要付三分之一的工資。
再說回這幢房子,接下來的那個家庭里是一位婦女死了。那是在他們在這里住了四年以后,這位婦女每年都能生出一對雙胞胎——而且在他們搬進來的時候,小孩就已經多得數不過來了。在她去世之后,那個男人只好每天一個人去上班,把孩子都留在家里自生自滅——鄰居們有時也來幫幫忙,因為孩子們都快要凍死了。最后他們有三天都沒人管了,結果發現他們的父親已經死了。他是瓊斯工廠的一位看門人,一頭受傷的公牛逃出來,把他在一根柱子上頂死了。然后孩子們都被帶走了,開發商在一周之內就把房子賣給了又一幫移民。
這位可怕的老婦人繼續講著她的恐怖故事。這其中有多少是夸張的成分——誰知道呢?這實在是太似是而非了點兒。例如關于肺結核的內容。反正他們對于肺結核也一無所知,除了得病的人會咳嗽以外;后來他們就因為安塔納斯不停咳嗽而擔心了兩個星期。他一咳嗽起來就渾身顫抖,而且一咳就咳個不停;在他吐痰的地方,總能看到地板上有紅色的印跡。
不過這些跟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相比就是小菜一碟了。他們開始質疑老婦人所說的付不起房錢的事,他們給她看應該付的數字;可是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卻說他們的數字不對——“你們說的每月十二塊;這里面沒有算利息。”
他們都盯著她看。“利息!”他們都喊起來。
“就是你們還沒還清的那部分錢的利息。”她這樣回答。
“可是我們不用付什么利息呀!”他們三四個人異口同聲地說:“我們每個月只要付十二塊。”
這次輪到她笑話他們了。“你們和以前那些人一樣,”她說:“他們耍了你們,把你們生吞活剝了。他們賣房子從來不會不收利息。把你們的契約拿出來好好看看。”
埃茲碧塔大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打開抽屜,拿出那張已經使他們痛苦不堪的紙。這時他們都圍攏坐下,擔驚受怕地喘著粗氣,等著這位認得英文的老婦人細細地閱讀。“沒錯,”她最后說:“當然有了,看這里:‘每月付息,利息率為每年百分之七。’”
之后是一片死寂。“這是什么意思呢?”最后是尤吉斯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問。
“這意思是,”對方回答:“你每個月除了要付十二塊以外,另外還要給他們七塊錢。”
接下來又是一片寂靜。這就像一場夢魘,令人頭暈作嘔,就好像夢見有人突然抽走支撐你的東西,讓你不停地下沉,下沉,如同墮入無底的深淵。他們就好像在一道閃電之中看清了自己——殘酷命運的犧牲品,落入陷阱,走投無路,被毀滅的力量牢牢抓住。他們曾經編織的所有美好夢想都在他們身邊撞得粉碎——而這時那老婦人還在喋喋不休。他們多么希望她能安靜下來;她的聲音就像討厭的烏鴉在嘎嘎叫。尤吉斯呆坐著,雙手緊握,滿頭都是豆大的汗珠,奧娜的喉嚨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堵著,使她難以呼吸。終于,埃茲碧塔大娘的一聲哀號打破了寂靜,瑪利亞則扭轉著手腕哭泣起來:“唉!唉!倒霉啊!”(斯洛伐克語)
哭泣當然也沒有什么用處。瑪雅烏什基耶娜奶奶還坐在那里,一幅不依不饒的樣子,正象征著他們的命運。當然,這不公平,但是其實這事跟公平也沒多大關系。當然,他們事先并不清楚這件事。他們也沒有意識到利息這件事的存在。但是這都寫在契約里面,這就夠了,只要時機一到,他們就會看到。
他們終于想辦法請走了這位客人,然后度過了一個悲傷的夜晚。孩子們睡醒之后就發現什么事情不對勁,于是都哭嚎起來,怎么都安撫不了。早上天一亮,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當然都得去上班,罐頭工廠可不會為了他們的悲傷而停產;不過七點鐘的時候,奧娜和她的繼母卻站在了房產中介的門口。代理人來了以后對她們說,沒錯,她們是得付利息。于是埃茲碧塔大娘開始大聲抗議,嚴詞譴責,引得外面路過的人紛紛停下腳步往窗戶里張望。代理人和往常一樣無動于衷。他也十分難過,他說道。他之所以沒有告知他們,只是因為他認為他們理所當然明白欠了錢就得付利息。
這樣她們只好悻悻地離去了。奧娜去了圍場,等到中午,她找到尤吉斯,把交涉過程告訴了他。尤吉斯麻木地接受了這件事——他決定這次就忍了這口氣。這也是命中注定——他們還是想辦法把這個錢交了吧——這次他出人意料地這樣回答:“我再多花點力氣。”這樣會暫時打亂他們的計劃;而且這樣的話奧娜可能真的需要去找份工作了。奧娜又說埃茲碧塔大娘決定讓小斯坦尼斯拉夫也去工作。只讓尤吉斯和她兩個人掙錢養家是不公平的——全家人都要盡力幫忙。原來尤吉斯曾對這種想法嗤之以鼻,可是現在他只好皺緊眉毛緩緩地點點頭——是啊,或許這樣才是辦法;現在人人都得做些犧牲了。
于是奧娜當天就著手開始找工作了;到了晚上,瑪利亞說她遇見一位名叫雅賽苔特的女孩,她有個朋友在布朗工廠的罐頭車間工作,那里可能有個位置可以給奧娜;不過那里的女工頭是那種伸手要好處的人物——要想過她這一關,必須遞上一張十塊的鈔票才行。尤吉斯這時一點也不感到吃驚了——他只是問了問這個工作的工資有多少。這樣她們就去討價還價了,奧娜去面試了之后,回家報告說那位女工頭似乎挺喜歡她,她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不過打算安排她去縫火腿的包裝,干這份工作的話她每周能拿到八至十塊。瑪利亞向她的朋友打聽了之后報告說,這只是一個開價;隨后家里就開了個熱烈的討論會。這份工作要在一個地窖里干,而尤吉斯可不愿意讓奧娜在這種地方干活;不過這個工作比較輕松,再說人也很難事事順心。所以最后的結果是奧娜手里攥著滾燙的一張十塊錢鈔票,又去找那位女工頭面試去了。
同時,埃茲碧塔大娘則帶著斯坦尼斯拉夫去找牧師,得到了一張證書,證明他比實際年齡大兩歲;有了這張證書,這孩子就可以進入社會去賺他的第一桶金了。正好這時候達勒姆屠宰場安裝了一臺嶄新的豬油處理機,當那個即使辦公室門前的保安看到斯坦尼斯拉夫和他的證件的時候,他私下里偷偷笑了笑就讓他進去了——“那兒!那兒!”他指著路。斯坦尼斯拉夫走下一條石頭走廊,又爬上一道樓梯,來到一個完全靠電燈照明的房間里,那臺新機器就在這個房間里罐裝豬油罐頭。豬油在樓上處理完畢,以細小的涓流淌下來,就好像美麗的不停扭動的雪白的蛇,卻散發著難聞的味道。幾條豬油流的粗細不一,每次放出一個精確的容量,這些液流就會自動停止,然后這個神奇的機器就轉一下,把罐子放到下一條液流的位置,如此循環,直到豬油正好灌滿整個罐子,然后壓緊,擦凈。為了操縱這臺機器每小時罐裝幾百個罐頭,需要兩個人來操作,一個人要每隔幾秒鐘在某個正確的位置放一個空罐子,而另一個要每隔幾秒鐘從某個正確的位置拿起那個裝滿的罐頭,放到一個托盤里。
小斯坦尼斯拉夫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盯著那個人看了幾分鐘,那人走過來問他在找什么,斯坦尼斯拉夫的回答是:“找工作。”那人就問:“幾歲了?”斯坦尼斯拉夫答:“十六。”每年有一兩次,有個政府的檢查員會來罐頭工廠巡視,他會在各處找幾個小孩,問問他們多大年紀;所以罐頭商們會很小心地依法行事,不過他們要做的就是像眼下這個工頭檢查小男孩的證件這樣,掃上一眼,就送到辦公室去登記了事。然后他就把一個工人調到別的崗位上,開始教這男孩,在那臺冷酷機器的空機械臂轉到面前的時候,就往上放豬油罐頭;這樣就決定了小斯坦尼斯拉夫在宇宙中的位置,這就是他命中注定要待一輩子的地方了。這就是他的命運,每天早上七點到正午,下午十二點半再到五點半,一小時又一小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站在數平方英尺的空間里,除了放豬油罐頭以外,其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夏天,熱豬油的惡臭令人作嘔;冬天,在沒有暖氣的地窖里,冰冷的罐頭凍傷了他裸露的幼小手指。一年里有一半的時間,他早上上班的時候天還是漆黑的,晚上下班的時候還是披星戴月,他總是不清楚太陽是什么樣子。在忍受了這種種磨難之后,他每周能拿回家三塊錢,折合每個小時的工資是五分錢——正好等于現在全美國一百二十五萬被迫去工作,來養活自己的童工的平均工資。
與此同時,尤吉斯和奧娜覺得他們還年輕,希望不能就此消弭,他們又計算起來;他們算下來,用斯坦尼斯拉夫掙來的工資來還利息,他們正好回到了原來的攢錢速度!可以這么說,男孩對于新的工作和賺大錢的想法還是挺開心的;而同時,尤吉斯和奧娜之間的愛意也正十分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