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能同你談談嗎？很重要的事情?！蹦翁卣f道，他的腦袋伸進了拜爾夫人的房間。

半個小時以來，這已經是伸進來的第五個腦袋了。拜爾夫人早就習慣了，她抬起頭來，活潑地說道。

“我的孩子，是什么事情呢？”

奈特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語氣急切地說道。

“丹來了。”

“誰是丹？”

“以前我在街上拉琴的時候認識的一個男孩。他是賣報紙的，他以前對我很好，那天我在城里看到他，我對他說這個地方很好，他就來了?！?

“但是，我親愛的孩子，這樣就前來拜訪是相當唐突的哦?！?

“哦，這不是拜訪，如果你同意，他想留在這兒！”奈特天真地說道。

“哦，這就不好說了?！蹦翁乩潇o地說出這個提議，拜爾夫人有些措手不及。

“為什么呢，我還以為你愿意收留窮苦的孩子呢，對他們好，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呀。”奈特看起來又驚又嚇。

“是呀，但首先我要了解他們。有太多這樣的孩子了，我得做出選擇。我沒有那么多的房間供所有的孩子住。我倒是希望我有?！?

“我以為你會喜歡，所以我就讓他來了。如果沒有房間的話，他就得離開了?！蹦翁貞n傷地說道。

奈特覺得自己這么慷慨，拜爾夫人感動了，她實在是不忍心讓他失望，不想讓他的計劃落空，所以她就說道。

“給我講講丹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家里沒有人了，他很窮，他以前對我好，如果能夠的話，我也想對他好?！?

“理由很好。但是，奈特，這座房子已經住滿了人，我不知道該把他安放在哪里?！卑轄柗蛉苏f道。奈特覺得拜爾夫人就是一座庇護所，拜爾夫人也想這樣呀。

“他可以睡我的床，我可以睡在馬廄里?，F在天氣還不冷，我沒事的，以前我和父親一道，什么地方都睡過。”奈特急切地說道。

奈特的語氣和表情觸動了拜爾夫人，她把一只手放在奈特的肩上，非常溫和地說道：

“奈特，把你的朋友帶進來吧，不用你讓出地方，我們會給他找到房間睡的?！?

奈特開心地跑了出去，很快就回來，身后跟著一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男孩。他一副耷拉的樣子，站在那兒，眼睛四處張望，眼神放肆陰沉，只看了一眼，拜爾夫人心里就想。

“恐怕不是什么好料?！?

“這就是丹。”奈特介紹道，還覺著自己的朋友肯定會受歡迎。

“奈特說，你想要來同我們住在一起。”拜爾夫人友好地說道。

“是的?！彼拄數鼗卮鸬?。

“你沒有朋友照顧你嗎？”

“沒有。”

“你應該說，‘沒有，夫人’?！蹦翁匦÷曊f道。

“什么都沒有。”丹嘟囔道。

“你多大了？”

“差不多十四歲。”

“你看起來還要大一些。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能做吧。”

“如果你要待在這兒，你就得同別人一樣，學習、工作、運動，你同意嗎？”

“可以試一試?！?

“好吧，你就在這兒待上幾天吧，看看我們相處得怎么樣。奈特，帶他出去，陪著他，等拜爾先生回來，我們再處理這件事情?！卑轄柗蛉苏f道，這個孩子太冷靜了，他一雙黑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滿臉的狐疑，他看上去，很遺憾，已經沒有男孩子的味道了，拜爾夫人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

“走吧，奈特?！彼f道，接著就耷拉著走了出去。

“謝謝你，夫人。”奈特也跟著走了出去。他不太明白為什么自己受到的歡迎同自己朋友受到的歡迎不一樣。

“大家在谷倉里雜耍呢，要不要過去看看？”兩個人走到了寬階梯外的草地上。

“他們都是大孩子嗎？”丹問道。

“不是，大的出去釣魚了?！?

“那就去吧。”丹說道。

奈特帶著他走到了谷倉，把他介紹給了其他的孩子認識，大家正在半空的閣樓上玩耍。大家在地面上用干草圍出來一個大圓圈，德米站在圓圈中間，手里拿著一根長鞭子，湯米騎在托比身上，在干草圈周圍竄來竄去，扮猴子呢。

“必須付費，一人一個別針，否則不能觀看表演。”胖墩兒站在手推車旁邊，手推車里面坐著樂隊，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拿著梳子在吹的內德，一個就是亂敲玩具鼓的羅博。

“他是客人，我來付兩個人的費好了?！蹦翁卮蠖鹊卣f道。他取出兩個彎曲的別針插在了干蘑菇上。干蘑菇就是錢箱子。

點頭致敬之后，他們坐在了兩塊板子上，表演繼續。猴子表演之后，內德秀了一把自己的靈活的身手，他跳過一把椅子，在梯子上跑上跑下，完全是水手的做派。接著德米跳了一段吉格舞[11]，他跳得很不錯。奈特被叫上去，同胖墩兒摔跤，他很快就把胖墩兒放倒在了地上。接著，湯米自豪地上去翻了個筋斗，這是湯米艱苦卓越地奮斗之后才學會的技能，全靠私下的練習，每個關節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湯米興奮得滿臉通紅，高興得暈乎乎的，正準備退下的時候，聽到了觀眾席上發出了輕蔑的聲音。

“哦！這算個什么呀！”

“你再說一遍？”湯米就像一只雄火雞一樣，全身的毛都乍起來了。

“你想打架？”丹立刻走了下來，揮舞著拳頭。

“不，我不想打架?！碧孤实臏缀笸肆艘徊?，這個建議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許打架！”其他人都興奮地叫了起來。

“你還識時務嘛?！钡こ靶Φ馈?

“好了，如果你不好好表現，你就留不下啦?！笨吹降て圬撟约旱呐笥?，奈特不高興了。

“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做的比我好，不過如此?！睖滋搹埪晞莸卣f道。

“那就讓開。”丹一點準備活動都沒有，一下就連翻了三個筋斗，穩穩地站住了。

“湯米，他肯定比你做的好，每次你都是頭先著地，最后摔個狗啃屎?！蹦翁卣f道，丹勝利了，他很高興。

他話音剛落，丹又往后連翻了三個筋斗，還拿著大頂走了幾步，大家都激動起來。丹真是個了不起的體操運動員，所有的人都在為他歡呼，湯米也在歡呼，房頂都快掀掉了，丹站直了，平靜地看著大家，擺出高人一等的樣子。

“我也能像你那樣嗎？我自己每次都弄得很疼？”湯米怯生生地問道，剛才翻了個筋斗，現在肘部還在疼呢。

“如果我肯教你，你給我什么好處？”丹問道。

“我的折疊刀，新的，有五個刀刃，只是其中一個已經折斷了?！?

“那就拿出來吧?！?

湯米交出了折疊刀，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光滑的刀柄。丹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接著就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他眨了眨眼睛，邊走邊說道。

“堅持練習，直到學會為止，就是這樣?！?

湯米憤怒地叫了一聲，其他人也跟著鬧了起來，鬧聲沒有平息下去的跡象。最后，丹覺得自己寡不敵眾，就說還是猜拳吧，誰勝了，誰就拿走折疊刀。湯米同意了，大家神色激動地圍著這兩個人，最后湯米贏了，拿回了折疊刀，放置在了最安全的兜里，這時大家都流露出滿意的神情。

“你跟我來吧，我帶你四處看看?！蹦翁赜X得自己必須嚴肅地跟朋友私下談談。

兩個人說了什么，沒人知道。丹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他的態度好多了，可是說話還是那么沖，舉止還是那么粗魯。也只能這樣了，這個可憐的孩子才多大點，就一直自己闖蕩社會，沒有人教他，他也是可憐。

男孩子們都覺得不喜歡他，所以就任憑奈特照顧他，這么大的責任落在了肩上，奈特覺得有些吃不消，但他是個非常好心的孩子，不忍丟下丹不管。

但是湯米，覺得他和丹有共同之處，雖然在折疊刀上鬧了不痛快，還是想回到翻筋斗的有趣話題上。他很快就有了機會，丹看到湯米敬佩自己，變得友好了，第一周結束的時候，他同活潑的湯米之間關系已經很不錯了。

拜爾先生回來后，聽說了這件事，等他看到丹之后，搖了搖腦袋，只是平靜地說道。

“試試吧，我們肯定會有所損失，但應該試一試。”

即使丹對拜爾先生心存感激，他也沒有表現出來，別人給他什么，他都照單收下，一聲道謝都沒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只要想學，就學得很快；周圍發生的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說話無禮，舉止粗魯，性情呢，要么暴躁，要么陰沉。運動的時候，他竭盡全力，幾乎所有的運動他都擅長。在成年人面前，他沉默生硬，只有同男孩子在一起的時候，他有時還友善。男孩子當中也沒幾個人喜歡他，他什么都不怕，大家都禁不住要佩服他的勇氣和力量，有一次，他輕易就擊倒了高高大大的弗朗茨，其他的人都對他的拳頭敬而遠之。拜爾先生安靜地觀察著他，盡其所能地想要馴服這個“野性十足的孩子。”他們都這樣稱呼他。私底下，好心的拜爾先生總是搖頭，神情嚴肅地說，“我希望這場實驗能進行得順利，但我總擔心會付出太大的代價。”

每一天，面對丹，拜爾夫人就不止十二次地失掉耐心，但是拜爾夫人從來沒有要放棄他，拜爾夫人總是認為這個孩子身上還是有可取之處。他對動物更友好，他喜歡在林子里閑逛，而且最重要的是，小泰德喜歡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沒人知道，但是這個小孩子就是立刻喜歡上了他，一看到他，就呱啦呱啦說個不停，他最喜歡丹背著他了，也不知道小腦瓜子里想的是什么，他叫丹“我的丹尼”。丹只對泰迪一個人表現出了感情，而且他也只有在他認為沒人在場的時候，才會表現出對泰迪的感情。什么都逃不過母親的眼睛，而做母親的，總是寶貝那些愛自己孩子的人。拜爾夫人很快就發現了，并感覺到了粗魯的丹內心也有柔軟之處，她就想著要感動他，贏得他的心，所以也就不著急了。

但是一件突發事件，性質嚴重，擾亂了他們所有的計劃，這件事情使得丹在梅子園待不下去了。

其他的孩子都看不起丹，湯米、奈特還有德米開始的時候是想保護丹，到了后來，他們發現這個壞孩子也有某種吸引人的地方，從開始的看不起，轉為高看一眼了，只是每個人的理由不盡相同。湯米是仰慕他的技能和勇氣；奈特是感激他過去對自己的好；德米是把他看成了活生生的故事書，他總是讓丹講自己各種有趣的冒險故事。有了這三個人喜歡他，丹挺高興的，他使出了渾身解數來做個友好的人，這也是他成功交到這三個朋友的秘密。

拜爾夫婦很驚奇，只希望這三個孩子能對丹起到好的影響，他們焦急地等待著，希望不要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丹覺得拜爾夫婦并不完全信任他，他從來也不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給他們看到，他反倒是盡可能地試探他們的耐心，挫敗他們的希望，都是故意為之。

拜爾先生不贊成打架，他覺得兩個家伙拳頭相見，其他人看得熱鬧，并不能證明這兩個人的男人氣概或是勇氣。他鼓勵孩子們進行各種激烈的游戲，其中要是有沖撞，孩子們都不應該哀叫。但是為了好玩，打得鼻青臉腫、鼻血長流，就是愚蠢殘酷，絕對不允許。

丹覺得這條規定很好笑，他講了自己好多的英勇故事，自己參加過的眾多群架，有些孩子聽了之后，也有了要好好打一架的愿望。

“別說出去，我給你們示范一下?！钡ふf道；糾集了六個孩子到谷倉的后面，他教他們拳擊，滿足了大多數人的狂熱。然而埃米爾不想服從一個比他小的孩子，埃米爾已經過了十四歲了，膽子也大，所以他向丹挑戰，說要干一架。丹立刻就接受了他的挑戰，其他人在旁邊看著，興趣大得很。

也不知道哪個饒舌的家伙跑到拜爾先生那兒去告狀去了，兩個人就像斗牛犬一樣，正打得難解難分，其他人一臉的激動兇狠，在旁邊喝彩加油，拜爾先生駕到了，他一把將兩個打架的家伙分開，說話的語氣是孩子們很少聽到過的。

“孩子們，我不允許這樣！立刻住手；我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情景。我的學校是給男孩子上的，不是給野獸上的。你們互相好好看看，羞愧呀?！?

“你放手，我還要把他放倒。”拜爾先生緊緊地抓住丹的衣領，可是丹還是沖過來要打架。

“來呀，來呀，我還能打呢！”埃米爾叫道。他已經被放倒五次了，還是沒有被徹底打敗。

“拜爾姨父，他們就像羅馬人一樣。”德米叫道。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娛樂，眼睛睜得比任何時候都大。

“他們剛才就像野蠻人一樣。我們人類早就不這樣干了，至少我希望如此，我可不能讓你們把我的谷倉變成羅馬斗獸場。是誰提議的？”拜爾先生問道。

“丹?！睅讉€聲音說道。

“你知不知道這是禁止的？”

“知道?！钡り幊恋卣f道。

“那為什么還要這樣做？”

“如果不知道怎么打架的話，他們就成了娘娘腔了。”

“你覺得埃米爾是娘娘腔了？他看上去可不像?！卑轄栂壬屵@兩個人面對面地看著對方。丹的一只眼睛被打青了，夾克也撕破了，埃米爾的嘴唇打破了，鼻子也流血了，滿臉都是血，頭上還起了個青頭包，就像頂了顆青梅一樣。雖然受傷嚴重，他還是怒氣沖沖地盯著對手，一心想著再干一架的樣子。

“要是有人教他，他會打得很棒?！钡ふf道。對手實力不弱，他不得不拼盡全力，他也忍不住贊揚了一句。

“會有人教他擊劍和拳擊，但這種互毆對他沒有好處。去吧，你們兩個去把臉洗了；記住，丹，如果再犯規，你就不能再呆在這兒了。我們約定好了的，你要做好自己該做的，我們也會做好我們該做的?！?

這兩個孩子走開了，拜爾先生又對看客們說了幾句話，他就跟著走了，給角斗士們處理傷口。埃米爾病了，上床躺著去了，丹的眼睛青了一個星期，一點也不好看。

這個無法無天的孩子沒有想過要服從，很快他就再次做出了出格的事情。

一個星期六下午，一群男孩子出去玩了，湯米說道。

“我們到河邊去把，砍一些新的釣魚竿。”

“帶上托比，讓它把魚竿拖回來，有人還可以騎驢?！迸侄諆禾嶙h道，他最不喜歡走路了。

“就是你想騎驢吧；走吧，懶骨頭?！钡ふf道。

他們出發了，砍到了新魚竿，正準備回家，湯米騎在托比身上，手里拿著一根長魚竿，很不幸，這時德米對湯米說道。

“你看上去就像是斗牛場上的斗牛士，只是你沒有拿紅布，也沒有穿上漂亮衣服?！?

“我倒想斗一下牛呢。那不是‘黃油杯子’，那頭老奶牛嗎？騎上去，湯米，看看它跑起來怎么樣?！钡ぬ嶙h到，他就想惡作劇。

“不行，絕對不行。”德米說道，他已經開始不信任丹的提議了。

“干嘛不呢？你個大驚小怪的家伙?！钡柕?。

“拜爾姨父不會高興的?！?

“他說過我們不能斗牛？”

“沒有，應該沒有說過。”德米承認道。

“那就閉嘴。騎上去，湯米，這有塊紅布來逗引那頭老牛。我來幫你把牛惹毛?！钡ぴ竭^柵欄，其余的人就像一群綿羊一樣跟上了。德米坐在柵欄上，也是饒有興趣地看著。

可憐的黃油杯子心情不好，它的小牛犢被牽走了，它正傷心呢。此時此刻，它覺得所有的人類都是它的敵人；這個斗牛士來到它的面前，手里拿著長矛，長矛上掛著紅色的手絹，黃油杯子揚起頭來，發出了一聲“哞！”湯米大無畏地騎著驢子走向它，托比認出了自己的老朋友，所以也是樂意前往?？墒菧椎拈L矛落在了老奶牛的背上，啪的一聲，好大的聲音，奶牛和驢子都嚇了一跳，很不高興。托比抗議地叫了一聲，而黃油杯子憤怒了，低頭亮出了它的牛角。

“湯米，再打一下；它生氣了，太好了！”丹叫道。他手里拿著另一根棍子沖了上來，杰克和內德也跟著上來了。

看到眾人圍攻上來，沒有半點敬意，黃油杯子在草地上小跑著，它越來越迷惑，越來越興奮，不管它轉向哪個方向，都有個可怕的孩子，叫喊著，揮舞著討厭的新型鞭子。孩子們玩得很開心，它卻很傷心，最后老奶牛沒有了耐心，意想不到地扭轉了局勢。黃油杯子卯足了勁，沖向了它的老朋友托比，托比這樣真是太傷它心了?？蓱z的托比動作慢吞吞的，往后退的時候絆上了一個石頭，驢仰人翻，摔得可憐呀，這時心不在此的黃油杯子意外地跳過了圍欄，沿著道路瘋狂地跑著，很快就不見了牛影。

“抓住它，抓住它，攔住它！追呀，男孩子們，追呀！”丹一邊叫喊著，一邊飛快地追著奶牛，這可是拜爾先生的寶貝奶牛，要是這頭牛出了什么事，丹擔心自己也就玩完了。大家是又跑又追，又叫又喊，最后終于把奶牛給逮住了！魚竿都扔在草地上；托比的蹄子都快要跑掉了。男孩子們跑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嚇得要死。最后，大家在花園里找到了可憐的黃油杯子，它跑累了，躲在花園里避難。借了根繩子作為套索，丹牽著奶?；丶伊耍竺娓蝗罕砬閲烂C的小紳士們——這條牛看起來可憐呀，跳柵欄的時候弄傷了肩膀，所以走路的時候一拐一瘸的，另外這頭牛兩眼發直，本來油光水亮的毛皮弄得全是泥巴。

“丹，這次你栽了?！睖渍f道。他牽著氣喘吁吁的驢子走在受虐待的奶牛旁。

“你也幫忙了，你也栽了?！?

“我們都參加了，只有德米沒有?！苯芸搜a充道。

“就是他的主意。”內德說道。

“我說過不要這樣做的。”德米大聲說道?？蓱z的黃油杯子成了這個樣子，他心都要碎了。

“老拜爾會把我打發走的。打發就打發，沒什么大不了的。”丹喃喃地說道。雖然嘴上說著不在乎，可是樣子挺擔心的。

“我們會幫你求情的。”德米說道，其他的人都同意了，只有胖墩兒沒有做聲，胖墩兒覺得所有的懲罰都應該落在有罪的那個人頭上。“別擔心我了。”但是他是不會忘記大家的好意的。是的，只要一有機會，就是是他帶著大家做的壞事。

拜爾先生看到了奶牛，聽說了整個經過，他沒說什么，顯然是不想在氣頭上說話。黃油杯子被舒舒服服地安頓在了自己的牛棚里，男孩子們都被打發回房間了，晚餐時間才準出來。這個時間倒是讓他們反思了一下這件事情，也想一想會受到什么懲罰，大家都在想丹會被送到哪里。丹在房間里快活地吹著口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事實上，他在等待著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等待得時間越長，這里的舒適和溫暖和別處遭遇的艱辛和冷漠就越是縈繞在他的心頭，他就越想留在這里。他知道大家都想幫他，在他心底深處，他是感激的，但他長這么大都生活得非常艱辛，他變得冷漠、變得狐疑，變得任性。無論什么樣的束縛，他都討厭，他就像一只沒有被馴服的野獸，他知道別人是為他好，他隱約也知道，要是服從之后，他會更好的，可他還是要反抗。他已經決定了，他要再次漂泊，在城市里到處游蕩，他一直都是這么生活的。想到這樣的前景，他的眉頭都鎖緊了，他環視自己溫馨的小房間，臉上掛著渴望的表情，不要說拜爾先生了，就是心腸硬得多的人看到了也會心軟的。但是當拜爾先生進來的時候，丹臉上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了，拜爾先生嚴肅地說道。

“丹，事情我都知道了，雖然你又犯規了，但我還是要再給你一次機會，為的是讓拜爾媽媽高興。”

這樣是宣判絕對是意外之外，丹的臉刷地紅了，紅到了脖子，但他還是一貫粗魯地說道。

“我不知道還有關于斗牛的規矩。”

“是的，我從來沒有想到梅子園還會有斗牛，也就沒有制定這樣的規矩?！甭牭降さ慕杩?，拜爾先生也忍不住笑了笑。接著他就嚴肅地說道：“但是，我們不多的規矩中有一條，就是對任何動物都要友善。梅子園里無論是人也好，動物也好，都應該幸福地生活。我們之間應該友愛信任，動物為我們服務，我們也應該相應地對待它們。我經常說，相較于對人，你對動物更友好，其他孩子在這一點上都沒有你友好。拜爾夫人非常喜歡你這點特性，她說，這是你心腸好的表現。今天你讓我們失望了，我們很難過，我們希望你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我們再試一次，好嗎？”

拜爾先生進來的時候，丹正削著一截木頭，拜爾先生說話的時候，丹的眼睛一直盯著地板，雙手緊張地把弄著木頭。聽到了拜爾先生和藹地問他問題，他趕忙抬起頭，他的語氣從來沒有這么恭敬過。

“好的，我愿意?！?

“那就太好了，這件事情我們就不再提了，只是明天散步的時候，你要待在家里，其他的男孩子也是，你們都要照顧可憐的黃油杯子，直到它康復為止。”

“好的?！?

“好了，下去吃晚餐吧。加油，我的孩子，為了你自己，更是為了我們?！卑轄栂壬樟宋帐帧５は聵堑臅r候溫順多了，和藹對他的作用更大，狠狠打一頓是沒什么用的，艾因就想打他一頓。

丹的確是努力了一兩天，但他太不習慣了，很快就厭倦了，任意妄為的老習慣又來了。有一天，拜爾先生有事情出去了，孩子們沒有上課。他們高興得很，玩瘋了，一直玩到上床睡覺的時候，大多數孩子一上床就睡得死死的?？傻ば睦锵胫鴤€計劃，等到只有他和奈特的時候，他就開始實施他的計劃了。

“看！”他一邊說，一邊從他的床底下拿出一個瓶子，一只雪茄煙，還有一副牌，“我要好好樂一樂，就像在城里同那些家伙一起那樣。這是啤酒?；疖囌镜哪莻€老家伙那里得來的，還有這只雪茄。你來付錢，要不就是湯米付錢，他有好多錢，我一個子兒也沒有。我去找他；不，還是你去，你去他們不在意。”

“他們不會喜歡的。”奈特說道。

“他們不會知道的。拜爾爸爸出去了，拜爾夫人忙著照顧泰迪。泰迪得了咽喉炎還是什么的，她走不開的。我們不會搞得太晚，也不會弄出動靜，有什么問題呢？”

“如果我們老是不熄燈，艾因就會知道的，每次她都知道?！?

“她不會發現的，我特地找了一盞光線暗的，沒多亮，如果聽到有人來，我們馬上就熄燈。”丹說道。

這樣一說，奈特覺得不錯，好像整個事情挺浪漫的。他就去找湯米了，但他想到了什么，又說道。

“你也想要德米來，是不是？”

“不，不想。你要是去找他，他肯定會翻著眼睛，給你一頓教訓。他肯定想睡覺了，去找湯米就行了?！?

奈特聽從了，一分鐘后，他同湯米一起過來了，湯米衣服都沒有穿好，頭發亂糟糟的，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但是一如既往，他不肯錯過好玩的事情。

“好了，安靜，我要教你們怎么玩撲克，這可是一流的游戲?！钡ふf道。這三個喝酒作樂的人聚在了一張桌子周圍，桌子上擺著酒瓶、雪茄和牌。“首先，我們得喝一點，然后再吸口煙，最后才打牌。男人都是這么干的，好玩得要死?！?

啤酒倒在杯子了，每個人都喝了，奈特和湯米并不喜歡這個苦了吧唧的味道。雪茄煙就更糟糕了，他們都不敢說出來，每個人都吸了吸，搞得頭暈乎乎的，嗓子也嗆得很，然后就遞給旁邊的人吸。丹喜歡雪茄，他以前時不時地就會有這樣的機會模仿他周圍的那些人。他同那些人一樣，喝酒、吸煙、吹牛，他很快就進入了那種狀態，害怕有人聽到他，他低聲咒罵了一句。“你不能那樣說。說‘見鬼’是很糟糕的！”湯米一直都跟著丹在學，可是這一點他不同意了。

“哦，算了吧！別說教了，一邊玩去。罵臟話也是好玩。”

“我寧愿說‘雷劈海龜’呀”湯米說道，他自己發明了這種說法，還挺得意的。

“我會說，‘魔鬼呀’。聽起來還不錯?！蹦翁卣f道。丹的男子漢氣概讓奈特很震驚。

丹嘲笑他們胡說八道。他教這兩個人玩牌，他咒罵得更堅決了。

可是，湯米疲倦得很，奈特喝了酒抽了煙，頭疼起來了，兩個人都學得不快，打牌很不順利。燈一點都不亮，房間里幾乎就是黑黑的。他們不敢大笑，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要知道，塞拉斯就住在隔壁，所以這三個人玩得也不開心。丹正在發牌，突然他停住了，叫了一聲，“誰在那兒？”，聽他的聲音，他也是嚇了一跳，同時他拿開遮住燈光的擋板。接著，黑暗中傳來了顫抖的聲音，“我找不到湯米了。”接著就是光腳板跑出去的聲音，他跑得很快，聽聲音是跑到房子的中間去了。

“是德米！他找人去了；趕快回床上睡覺，湯米，對誰也不要說！”丹一邊大聲說道，一邊趕快收拾喝酒作樂的痕跡，接著就是飛快地脫衣服，奈特也是。

湯米飛回自己的房間，鉆進被窩，他一直笑，一直笑，最后覺得有東西燒到手指了才打住，一看，原來他還抓著燒得紅紅的雪茄屁股，喝酒作樂被打斷的時候，正好輪到他吸煙。

雪茄就快燒光了，他正準備把雪茄掐滅，這時他聽到了保姆的聲音，如果把雪茄藏在床上，他害怕被發現，所以他就捏了雪茄一下，自以為是把火掐滅了，給扔到了床底下。

保姆和德米一同走了進來，看到湯米臉蛋紅通通地躺在枕頭上，神態平靜，他驚奇極了。

“我剛才醒的時候，他沒有躺在那兒，我到處都找不到他。”德米一邊說話，一邊撲到了湯米身上。

“搗蛋鬼，你在搞什么呀？”保姆一邊說，一邊搖了湯米一下，湯米睜開眼睛，溫順地說道。

“我只是到奈特的房間去找他有點事。走吧，別弄我，我很想睡覺了?！?

保姆給德米蓋好被子，然后到另一個房間偵查了一番，她看到的是兩個熟睡的孩子?！靶鹤鲃“??！彼胫灰獩]有干什么壞事，她是不會給拜爾夫人說的，拜爾夫人照料小泰迪就夠忙，夠擔心的了。

湯米疲倦得很，就給德米說，讓他少管閑事，不要東問西問的，不到十分鐘，他就發出了鼾聲，做夢都沒有想到床底下發生了什么。雪茄并沒有被掐滅，一直悶悶地燒著，最后，最后點燃了床底下的草編地毯，火苗串來上來，點燃了凸花條紋布的被子，接著就是床單，最后床都燒起來了。湯米喝了啤酒，睡得死死的。燃燒冒出的濃煙把德米搞暈了，火燒了起來，兩人就在火堆里了，都還不知道，就快要被燒死了。

弗朗茨還沒有睡覺，他在學習，離開教室的時候，他聞到了煙的味道，趕緊沖到樓上，看到房子左翼冒出煙來。他一秒鐘都沒有耽擱，趕緊沖進房間，把兩個孩子從著火的床上拉了出來，接著又旁邊的水都澆到了火焰上。火勢得到了控制，但還燒著，孩子們都醒了，跌跌撞撞地跑到冰冷的走廊上，扯起嗓子叫了起來。拜爾夫人立馬出現了，接著塞拉斯也從房間里沖了出來，邊跑邊叫，“著火了！”，整棟房子的人都被她驚醒了。大家都穿著白色的睡衣，驚慌失措地擠在了走廊里。

拜爾夫人最先恢復理智，她囑咐保姆照看燒傷的兩個孩子，派弗朗茨和塞拉斯到樓下取來濕衣服，她用這些濕衣服拍打著床，拍打著地毯，還拍打著窗簾，這是窗簾也著火了，馬上就要點燃墻壁了。

大多數男孩都嚇傻了，只是站在那兒看著，丹和埃米爾勇敢地加入了戰斗，跑上跑下，從盥洗室打水過來，還幫著把危險的窗簾拉了下來。

很快，火就熄滅了，拜爾夫人吩咐孩子們回床上睡覺，讓塞拉斯留下來看管著火的房間，她擔心火又燒起來，接著拜爾夫人和弗朗茨就去看看那兩個可憐的孩子怎么樣了。德米只有一處燒傷，還有就是嚇壞了，湯米就可憐了，所有的頭發都烤沒了，胳膊上好大一塊燒傷，疼得他都快瘋掉了。德米很快就安頓下來，弗朗茨帶著他到自己床上睡覺去了，好心的弗朗茨安慰著德米，低聲給他唱著歌，哄著他睡著了。保姆整晚都在照料可憐的湯米，想著怎么才能讓他好受些。拜爾夫人拿著藥膏棉布，還有止痛劑和海蔥根，一會兒照顧湯米，一會兒又照顧泰迪。她不時地對自己說，好像是一種樂趣一樣，“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湯米會把這棟房子點了，好了，他現在終于這么干了?！?

拜爾先生第二天早上回來的時候，這一家子的狀況可是不得了。湯米躺在床上，泰迪就像一頭小鯨魚一樣喘著粗氣，拜爾夫人精疲力竭，男孩子們興奮得不得了，一看到他就說個不停，幾乎是拽著他來到了火災現場。拜爾先生平靜地處理著事情，家里很快就持續井然了，大家都覺得就是有十二處的地方著火了，拜爾先生也能處理，所以他叫大家做什么，大家就做什么了。

早上沒有上課，下午的時候，著火的房間已經恢復原狀了，傷員們也好多了，現在就有時間來審問一下這些小犯人了。奈特和湯米都招供了自己做的錯事，他們給這棟可愛的老房子帶來了損失，他們都真心表示了道歉。丹擺出了一副天塌下來也不在乎的表情，不肯承認他給大家帶來了傷害。

拜爾先生最不喜歡的就是喝酒、賭博和咒罵；他本來覺得孩子們不會受到吸煙的誘惑，他沒有想到他最想寬容的那個孩子盡然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把這些惡習帶到了家里，還教其他天真的孩子干這些事情，還讓他們覺得沉迷于這些惡習是男子漢的行徑，這就太讓他傷心生氣了。他誠懇地給孩子們講了很多話，最后他帶著堅定悔恨地神情說道。

“湯米受到的懲罰已經夠多了，他胳膊上的傷疤會提醒他這些事情是碰不得的。奈特受到的驚嚇也是夠多了，他真是很抱歉，他會聽話的。但是你，丹，多次原諒了你，卻還要干壞事。你這樣做很不好，我不能讓別的孩子學你的壞榜樣，我說的話你也置若罔聞，我也不想浪費我的時間了，你給大家說再見吧，告訴保姆把你的東西裝到我的小黑提包里?！?

“哦！先生，他要到哪里去？”奈特大聲說道。

“到鄉下的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也好，男孩子們在這里做不好的時候，我有時就把他們送到那兒去。佩吉先生是個好人，如果丹肯用心的話，他在那兒也會幸福的?！?

“他什么時候會回來？”德米問道。

“這就取決于他了。我希望這樣?！?

拜爾先生一邊說話，一邊離開了房間，他要給佩吉先生寫一封信，男孩子們把丹團團圍住，他們覺得丹就要踏上危險重重的長途旅行，去往未知的地區。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那個地方?！苯芸说谝粋€開口說話。

“要是不喜歡，我就不待了。”丹冷靜地說道。

“那你要去哪兒？”奈特問道。

“去航海，或是去西部，或是去看一看加利福利亞?！钡せ卮鸬?。看到他那種不顧一切的神情，小男孩子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哦，不要！就同佩吉先生待在一起，就一段時間，然后就回來。丹，一定要這樣?！蹦翁匕蟮?，這整件事情讓奈特很是不安。

“到哪里，待多久，我都不在乎，要是回來，除非我死?！钡鉀皼暗卣f了一句，就走了出去收拾東西，他所有的東西都是拜爾先生給他的。

他就這樣給男孩子們道別了。等他下樓的時候，孩子們都到谷倉里討論這件事去了，他給奈特說，別叫他們。馬車就停在門口，拜爾夫人走出來給丹說說話，她的眼神是那么難過，丹的心猛地痛了一下，他低聲對拜爾夫人說道。

“我能給泰迪說再見嗎？”

“親愛的，去吧，進去親親他。他會非常想念他的丹尼的?！?

丹俯身在嬰兒床上，每人看到他的眼神，看到丹，泰迪的小臉蛋一下就亮了起來，這時他聽到拜爾夫人哀求拜爾先生道。

“我們不能再給這個可憐的孩子一次機會嗎？”

拜爾先生用一貫平靜的語氣說道。

“親愛的，這樣做不是最好的方式。那個地方他不會傷害到誰，他還會受益，還是讓他去那兒吧，我發誓，他會回來的?！?

“我們就只在他身上失敗了，我太傷心了，我本來以為，雖然他有缺點，還是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人?！?

丹聽到了拜爾夫人嘆息的聲音，他自己很想要求再有一次機會，可是他太驕傲了，不肯這樣做，他走出來的時候，一臉的冷漠，同拜爾夫人握了握手，一個字都沒有說，就同拜爾先生一起驅車走掉了，奈特和拜爾夫人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走了。

幾天后，他們收到了佩吉先生的一封信，說丹表現很好，大家都為此高興。三個星期后，佩吉先生又來了一封信，這次信中說，丹跑了，不知道下文，聽到這樣的消息，大家的表情都很肅然，拜爾先生說道。

“也許，我該再給他一次機會的?！?

拜爾夫人反倒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別擔心。那個孩子會回到我們身邊的，我肯定?！?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丹沒有再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