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歷史上的那些女人
- 張卉妍
- 6174字
- 2020-09-27 14:20:46
埃萊娜——以狼為圖騰的鋼琴天才
不羈的童年,鋼琴的救贖
埃萊娜·格里莫出生在法國羅納河口省普羅旺斯地區的艾克斯。她是猶太人的后裔,父親是柏柏爾猶太人,母親是科西嘉島的塞法迪猶太人。埃萊娜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異于常人之處。她這樣描述自己:“特別容易流露出激動的情緒。”
埃萊娜經常將注意力過分集中于某些事情上。6歲時,其他的小朋友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興趣,想著出去和小朋友一起游玩嬉戲,但埃萊娜卻顯得有些自閉,她極少出去和別的孩子一起玩耍,而是沉迷于自己一個人的世界。
埃萊娜的父母偶然間發現,小小的埃萊娜喜歡將自己弄傷,然后認真地注視著身上的傷疤,撫摸傷疤上結成的褐色痂皮,并流露出特別迷醉的神情。埃萊娜有時還會小心翼翼地揭開受傷處結的痂,欣賞下面新生的粉紅色的皮膚,甚至有時還猛然將它掀開,看著即將恢復的傷口再次流血,以至于她的傷口總是反復潰爛,很長時間都好不了。
雖然那時的埃萊娜年紀尚小,但她總是想要得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平衡感。為了保持對稱,她經常把自己身體的另一側也弄傷,如果她的左手被劃破了,她會立刻把右手也劃破。除此之外,埃萊娜對平衡的極端追求還表現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比如,她一定要在書本的兩邊擺放著相同數量的鉛筆。由于埃萊娜有這樣稀奇古怪的性格和習慣,所以她沒有真正的朋友,這也使得埃萊娜從小就埋首于書籍之中,閱讀《基督山伯爵》、《三個火槍手》、《布拉熱洛納子爵》等名著。
顯然,在埃萊娜的童年時期,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在身體上,她的成長都出現了偏差。為了讓埃萊娜改善弄傷自己和強迫平衡的狀況,埃萊娜的父母先后帶著她去學習舞蹈、柔道、網球等,但這些辦法對改變埃萊娜的怪異習慣并沒有什么幫助。直到埃萊娜7歲的時候,在她第一次接觸到鋼琴后,這種情況才真正得到緩解。
“我覺得自己飛起來了,”她這樣形容自己彈琴時的感受,“我一周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練琴的時候,我兩只手的演奏手法并不對稱,但是卻可以神奇地彈奏出如此完美和諧的音符,在最后一個和音之后的全休止期間,我清晰地感覺到。最終,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種愉悅幸福的方式在我周圍輕輕回響。”埃萊娜終于在鋼琴上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喜歡上鋼琴以后,埃萊娜就沉浸在樂譜之中,她分別拜埃克斯音樂學院的雅克琳·庫爾坦和馬賽音樂學院的皮埃爾·巴比澤為師,向他們學習鋼琴演奏。像當初著迷于閱讀那樣,埃萊娜又開始如饑似渴地投身于音樂之中。即便是沒有樂器,對埃萊娜來說也沒有關系,她可以在頭腦中想象著琴鍵,思量著該用什么樣的力度,按下哪一個鍵。埃萊娜就是帶著這種對鋼琴的狂熱激情,學習著她所熱愛的鋼琴。
13歲那年,埃萊娜孤身一人前往巴黎國立音樂學院學習,但是沒過多久,她就毅然決然地退學了。因為埃萊娜無法忍受音樂學院非常狹隘和局限的教育制度,所以她拒絕傾聽任何鋼琴老師呆板沉悶的教導。在自傳中,埃萊娜這樣寫道:“我14歲的時候,就敢作敢為,無所顧忌,第二天,我就回到曾培養了我4年的埃克斯音樂學院”。
16歲時,埃萊娜贏得了雅克·魯維耶古典音樂比賽的第一名,同年,她的第一張個人唱片發行,曲目是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及鋼琴獨奏曲。18歲時,埃萊娜的第一場鋼琴獨奏音樂會在巴黎舉辦,這場音樂會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對于無數鋼琴演奏家朝思暮想的戛納古典音樂獎,埃萊娜也將其納入囊中。年輕的埃萊娜能夠取得如此驕人的成績,足以說明她是一個天才的鋼琴演奏家。這個音樂天才演奏出了最美的樂曲,她因此征服了世界,在國際上享譽盛名。
后來,埃萊娜漸漸引起了丹尼爾·巴倫博伊姆、阿格里奇、基頓·克萊曼等名家的關注并得到指點。埃萊娜曾寫道:“阿格里奇是樂曲之女,她的權威可以壓制住生命的沖動,有她在,事情就不是在詞語中發生,而是在詞語里的沉默中爆發。”而克萊曼則這樣指導她:“在演奏一首作品前,理智的準備必不可少。你首先需要將作品解剖、分析,然后再將其重建、聯貫。”
鋼琴賦予了埃萊娜全新的生命。2002年,埃萊娜與德國的DG公司簽約,成為這個世界上最著名的古典音樂王國的音樂家。埃萊娜先后出版過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奏鳴曲》和貝多芬的《暴風雨奏鳴曲》,其中,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鋼琴奏鳴曲》還獲得了“唱片協會”大獎。對年輕的埃萊娜來講,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榮譽。
琴音中固執的堅守
埃萊娜不同于那些一門心思鉆研鋼琴技藝的演奏家,與那些人相比,她的表現方式十分怪異和另類。埃萊娜對所有神秘的事物都表現出極其濃厚的興趣,比如占卜、占星術、中世紀、靈媒、宗教等,她還曾在一次采訪中,問起了中國十二生肖的源流。
在書中,埃萊娜曾這樣描寫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景象:“一位女巫面對著她的水晶球,她慢慢地彎下腰,摩挲著它。忽然之間,球體迸裂,向整個空間、各個階段發散開來:向著絕望者的是巴赫的浪潮,向著戀人的是勃拉姆斯,而莫扎特的樂曲則朝向智者,維瓦爾第的卻向快樂的人奔去。啊!音樂,它就是完美的占卜師啊!”除了這種天馬行空的想象,埃萊娜怪異、奇特的行為還表現在她的個性上。傳聞,在一次琉森音樂節上,她就因為十分執拗于自己的意見,當場與指揮大師阿巴多翻臉,并最終退出了音樂節演出。
然而,這并沒有阻擋人們對埃萊娜的認同和欣賞。作為一位著名的法國鋼琴演奏家,她曾登上《留聲機》雜志的封面,并且得到評論家的贊許:“從始至終,埃萊娜的演奏都相當機敏靈動,思慮周詳縝密并且引人注目。她對樂句的切分自然而流暢,她的音質始終引人迷醉……無論是追求柔和的片斷,還是更宏大的章節,這些演奏始終傳遞出一種強有力的解釋和認可,并贏得了最體面的尊重。”2000年,埃萊娜被“音樂之凱旋”提名為2000年法國年度獨奏家。2002年1月,她又被法國文化部授予文學與藝術榮譽勛位。
面對這些紛至沓來的榮譽,表現得很淡然,她更在乎的是她的音樂。埃萊娜寫道:“或許沒有人,能夠像巴赫這樣,把這個世界、這個宇宙中的每一個細小的組成部分用如此內在而深沉的感情表達出來,而且表現得如此出神入化。他用最真切的情感將廣闊無邊的空間馴化,把它變成一條無限的曲線,他掌控著時間,使未來的一切皆有可能,他挑選出一段舞蹈,使之成為崇高而圣潔的典禮。”
音樂會上,埃萊娜直接無視人們慣常的對巴赫的聆聽方式,她采用十足浪漫化的手法演繹了7首巴赫的平均律作品。演奏的效果同專輯并不相同,這些作品仿佛被賦予了一種神秘的力量。她的這種處理方式雖然極端個人化,但卻又十分堅定和執著。
埃萊娜是罕見的擁有“通感”能力的人,她說:“巴赫的C小調是黑色的,而D小調則最接近于我本人,它是藍色的。”埃萊娜的音色豐富、變化多端,似乎給巴赫的平均律穿上了一條花裙子,在幻化無窮的光線下不停地旋轉舞動。她像一個女武神,每一次觸鍵都果決而有力。人們曾習以為常的千絲萬縷的細膩美感,被埃萊娜演繹成大段大段的直白。埃萊娜的演奏清高淡雅而又熱情奔放,她不迎合任何人,從不用細膩的柔情來阿諛奉承,也不以花招和噱頭來嘩眾取寵。
欣賞埃萊娜的人,總是會被她這種罕見的演奏風格所俘獲,他們會很信任地認為,埃萊娜一定是有東西要向他們傳達。雖然埃萊娜表現出極度個人化的傾向,甚至讓人感覺有些難以觸碰,不可親近。這就如同她演奏的《恰空》一般威嚴肅穆、孤獨高傲,但是那偶然浮現的印象派式的微波蕩漾,又好像一縷隱含著溫暖與俏皮的微笑,輕輕柔柔地撫慰著人們的心靈。
上帝離我們是遠還是近?埃萊娜在她的書中這樣敘述:“我在一種寧靜而祥和的熱切中,虔誠地禱告著,我堅信上帝就在那里,在那座山上,他將會對我展露自己的面孔。可是一旦試圖接近它,我打算和上帝相遇的可能就變得晦暗無光。”人們乘著埃萊娜的音符,像乘著她兒時離家的那列火車,凝視著她那座僅僅距離咫尺但千萬不要試圖接近的“上帝之山”,遠了又近,近了又遠,可能就在下一個轉彎,也許再越過一個山丘。這種感覺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德國知名管風琴家、哲學家、神學家、醫學家艾伯特·史懷哲對巴赫音樂的評論:“只是用一個簡單至極的主題,巴赫就呼喊出了一個世界。”而在埃萊娜的演奏之下,這個世界的光明與痛苦開始握手言和。
“音樂之路永遠沒有盡頭。”埃萊娜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40歲了。這個年齡足夠為那個對世界充滿好奇與濃厚興趣的小女孩提供許多答案了。她已經明白,每個人身上都存在著一些矛盾的奧秘,以及內心爭奪的奧秘。“知識分子并不是最尊貴的,智力發展也不等同于文化發展。也許有些鋼琴家的文化素養不高,但他卻能依靠動物本能彈奏得更好。”“你在得到很多答案的同時,又會出產生更多新的問題。你越老,你的人生越長。生命不是達到頂峰之后又逐漸走向衰弱的過程。從生命開始到生命終結,兩點之間應該是個不斷上升的過程。”埃萊娜說。
盡管已經深諳許多有關世界和人生的奧秘,但埃萊娜認為自己的疑惑會永恒地持續下去。她覺得自己的一些局限和毛病,比如過分追求解析、尋根究底等,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她的獨特決定了她要去尋找自己生命中隱藏的、個人的、內心的平衡點,以及處于自己所能接觸到的最原始的自然狀態和最神秘細致的音樂之間的平衡點。
與狼共舞,釋放野性
1991年,埃萊娜移居美國,在那里,她與狼結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緣。一天深夜,埃萊娜出去遛狗,很偶然地遇到了獨居的鄰居丹尼斯,丹尼斯的手上牽著一頭母狼。就是在這一天,埃萊娜產生巨大的轉折。
埃萊娜立刻就愛上了這頭母狼。她這樣描述道:“它慢慢地向我走來,邁著輕巧的步伐,它先是靠近我的左手,聞一聞。接著它先用頭,然后用肩胛骨磨蹭著我的手掌,在它蹭著我的掌心時,我感覺好像是突然出現了一束閃電般的火花,我全身為之震顫不已,那種特殊的觸感,激發起我身上神秘的、遙遠的歌聲,喚醒了一種神奇的原始力量。”埃萊娜覺得狼的身上有一種堅韌不拔的氣質,那是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這一點和她非常相似。
在隨后的一些年里,埃萊娜搬去了紐約,心甘情愿地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并成功地向父母隱瞞了這件事。在紐約,她全神貫注地投入到創辦野狼保護中心的工作中去。埃萊娜沒有綠卡,也沒有美國的銀行賬戶,除了工作簽證之外,她沒有任何證件可以證實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不得不每三個月就搬一次家,甚至有時還要非法占用空屋。因為埃萊娜一旦要住3個月以上,就必須向房東提供銀行擔保,但她根本沒有任何擔保,所以只能不停地換住所。
從搬到新住處的第一天起,埃萊娜就開始物色下一個住處,她的那只小旅行箱就是她的衣櫥,因為她幾乎從不需要清空它。除了演出服裝,埃萊娜只有一套日常所穿的衣服。在創辦保護中心的過程中,她一共搬了15次家,這些住所只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位于聲名狼藉的貧民區,那里總是有人打架斗毆、酗酒滋事、大聲叫嚷。
那個時候,因為沒有鋼琴,所以埃萊娜只能通過思考、形象的組合以及心理投射等方式在頭腦中練琴。那是埃萊娜人生中最艱苦的一段生活,但是她卻不覺得辛苦。她把所有的演出報酬都積攢起來,不停地去拜訪業主,想要買到一處地產來為她的狼群安家。埃萊娜先后和美國治理當局談了幾十次,希望他們能夠批準她成立基金會的申請。
功夫不負有心人。埃萊娜與攝影師亨利·費爾最后終于在南塞倫建立了針對墨西哥灰狼和紅狼的保護中心。它們是北美最稀有的瀕臨滅絕的野生動物,大約只剩700條。這個野狼保護中心是私立的非營利性質的組織,它成立的目的是挽救處于瀕危境地的野狼,而非為了飼養。他們教野狼如何在相對理想的條件里躲開天災人禍,使他們免于遭受滅絕的命運。
在野狼保護中心,埃萊娜每天都和這些狼在一起相處五六個小時,夜里還要起來給它們喂食。埃萊娜也很少離開它們,即便離開,時間也絕少超過一周。她經常輕柔地愛撫著它們,用手觸摸著狼的嘴,凝視著它們好像陷入沉思的臉。“相比于坐在鋼琴前面,我更容易在它們的陪伴下進行音樂思考。”埃萊娜說。
另外,埃萊娜的野狼保護中心還接納了成千上萬個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她認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些孩子和野狼一樣,他們都遭遇過命運不平等地對待,她希望他們可以在接觸野狼的過程中,重新找到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找到人生的方向。
實際上,直到2002年,埃萊娜的音樂事業才真正步入佳境,之前她一直致力于野狼保護中心的工作,為了這項事業她幾乎付出了整整10年的努力。10年后,埃萊娜終于如愿以償了,在一次新聞發布會上,她不無驕傲地說:“現在,保護中心的運作已經逐漸進入正軌,被納入了政府機構的監管之下,即使我有一天在街上被公車撞死,也不用為此擔心了。”到目前為止,已經有超過700頭狼在埃萊娜建立的基金會生活,每年都有上萬名孩子被組織著前去參觀。
日常生活中,埃萊娜并不喜歡別人將她視為女性,她的自傳《野變奏》便是將狼的傳奇與她的生平經歷融合在一起。她在這本自傳中寫道:“我并不因為自己長相漂亮而感到驕傲,恰恰相反,我甚至是討厭它的!”“我不希望人們過分關注我的外貌,漂亮的容貌會讓他們產生迷惑,他們也許會因此把我和華而不實的花瓶畫上等號。感謝上天賜予我美麗的相貌,可這并不意味著我不能做一個著名的鋼琴家。”
的確,埃萊娜是一個音樂天才,13歲就成為法國巴黎國立專業音樂學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學生。她的行為也確實算得上標新立異,人們經常看到的她的裝束是牛仔褲、皮靴、羽絨背心,而不是古典音樂家的慣常打扮。埃萊娜有時也會遲到,但她不會故作姿態,而是雙手插在口袋里,大步流星地向發布會現場沖去。她那雙灰色的瞳孔散發出冷冽的光芒,如果讓她發言,她只會說一句“榮幸之至”,此后便一言不發了。無怪乎人們會把她稱為音樂圈中的“狼女”。
在自己的書中,埃萊娜坦率地寫道:“我希望和朋友們坦誠以待,但那些無情的、挑剔的目光總是與我如影相隨,他們熱衷于對我評頭論足,一位鋼琴家(簡單純粹的人)、一位古典音樂家(擁有聰明才智的人)、從事一種國際性的職業(經濟獨立、行動自由),再加上‘和狼一起生活’(充滿性能力的暗示),所以他們總是將我視為洪水猛獸。”事實上,埃萊娜并不想被什么醒目的光環所籠罩,她覺得這些耀眼的成就會阻礙她前進的腳步。
《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里這樣評價埃萊娜:“當你與埃萊娜交談時,如果要想讓事情順利地進展下去,你一定要清楚地擺正她同你之間過于懸殊的地位關系。”然而,和她接受采訪時截然不同的是,當埃萊娜隨意地窩在沙發一角,你完全感覺不到她有絲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清高之氣。
毫無疑問,埃萊娜擁有一個聰明非凡的頭腦,但正如她身上那件羽絨衫領口處的兩朵小花一樣,她同樣不乏隨和親切的氣質。正如埃萊娜所說:“我并不憧憬那種瞬間沖到頂峰的成功,因為我清楚地知道,人生當中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充滿希望,你心中始終會有一點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