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現代政治學的發端與拓展:北京大學政治學(1899-1929)
- 金安平 李碩
- 3926字
- 2020-10-23 11:16:45
二、京師大學堂雙重身份的優勢與困境
京師大學堂從成立開始就背負著多重角色,它被看作是清末改革的重要象征,是改革與保守派博弈的結果。京師大學堂在某一個時期具有的雙重身份和雙重職能,被絕大多數研究者所認同的。[1]后來的實際運行表明,這一定位和身份,對于一個近代大學來說,既獲得了優勢地位也帶來了發展的困境,是一把雙刃劍甚至陷阱。
(一)行政權力地位帶來的發展資源優勢
這種資源優勢主要表現在經費資源、圖書資源、優質生源以及師資資源等方面。
首先是經費資源優勢。京師大學堂開辦經費和初期建設運轉經費原是朝廷特批、由戶部通過外務部,將存在華俄銀行的500萬兩白銀的歲息大概每年約20萬兩左右直接撥付給京師大學堂,后追加到約40萬左右[2]。除此之外,還有由于京師大學堂特殊地位而獲得的由朝廷下令各省認捐的費用。根據“各省督撫量力認解”的諭旨,布政使司將全國各省核定為大省中省小省,按每年“大省籌銀二萬兩,中省籌銀一萬兩,小省籌銀五千兩”的標準為大學堂認捐籌資。除了奉天、吉林、黑龍江外的19個省被核定為9個大省6個中省4個小省,如果各省足額籌措的話每年可得14萬兩(實際上每年都籌措不齊)。[3]這是當時中國任何學校都沒有的資源優勢。其次是圖書資源。京師大學堂除了自身是中國最大的教材編寫出版單位外,還由于資金有保障,可以購買大量國內外書籍,據統計1898—1911年共購買2000余部6000余冊國外教材[4]。1902年(光緒二十八年)京師大學堂還向各省督撫發出借調書籍和實驗設備以充實京師大學堂的藏書樓和實驗室的咨文。從北京大學綜合檔案中可以看到當時各省督、撫、布政使司、提學使給京師大學堂管學大臣呈送大批書籍的咨復。比如廣東巡撫的將廣東官書局“已刊各種經史子集,以及食物新書,每種提取十部或數部刻日赍送來京”“廣雅書局提取書籍一百種,分裝六箱呈繳前來”;湖北巡撫的“逐一點齊,裝箱十七只,請煩查照”;江蘇巡撫的696部書籍“共分裝十八箱,備批詳解,核察驗收”等等[5]。可見當時行政權力地位帶來的圖書資源獲取優勢。第三是優質生源。京師大學堂的特殊地位使其無論是通過考試招考還是保薦推舉,都能得到京城年輕政治精英和各省公學優質和優先的生源。第四是教員待遇。除了京師大學堂的管理者是由中央選派的官員外,其教員都具有優厚的薪酬待遇(體育教員都可獲每月50兩足銀的薪酬)和業績獎勵[6],尤其是其擁有“列作職官”的特殊地位[7]的誘惑。列作官籍,意味著京師大學堂的教員被定位為一種準國家官員,意味著他們可以免徭役賦稅,可以佩戴頂戴去學堂上課,可以有乘坐轎子等特權。這既可“以便節制”,也穩定了教員隊伍。

照片2 京師大學堂早期教員合影
(二)雙重角色帶來的發展困擾
京師大學堂的雙重角色必然也會帶來角色困擾。
首先,京師大學堂一方面承擔著中國教育向近代化邁進、實現教育改革,為中國近代高等教育做出示范的職責,但另一方面,作為中央行政管理體制內的機構,京師大學堂還必須要處處符合和執行中央統治層面的意志,不能在近代化方向獨立地發展。京師大學堂前幾任管學大臣尤其是第一任管學大臣孫家鼐,就是把揣摩中央旨意放在第一位的。孫家鼐深諳中國國情,明白京師大學堂的首要功課必須是經學,首要任務是為朝廷培養官員——當然是接受一些西式文化能懂新政會搞新政的官員,所以孫家鼐在皇帝欽批了《大學堂章程》的當天,就另外提出了重大修改方案即在京師大學堂建“仕學院”招收“仕學生”的計劃,教學內容也從原《大學堂章程》中以新學為主改為注重傳統經學,兼學西學。他以自己在官場的聲望和地位(吏部尚書)說服了朝廷官員和同僚,實施了由他做了重大修改而不是皇帝第一次欽批的那個章程。[8]
其次,京師大學堂既要遵循教育規律,又要遵守官署衙門的規矩,實際上是按行政規矩、衙門規矩辦學校。京師大學堂的主官——管學大臣,不僅是按照官署規矩由中央委派,而且大學堂的其它辦事人員也是中央間接委派,“其在堂辦事各員,統由該大臣慎選奏派。”[9]京師大學堂早期機構設置更像個衙門,按照衙門的規矩辦學校自然就出現了許多與近代教育規律相悖的事情。
再次,京師大學堂既要辦好自己這個學校,還要管理全國的學校。必須把相當一部分資源包括人力財力放在對全國教育行政的管理而不是作為學校的京師大學堂的發展上。朝廷批準的京師大學堂的三部章程(1898,1902,1904),都明確規定了京師大學堂除開辦學校培養人才以外的統轄管理各省學堂之責。這包括:第一,對全國新式學堂進行績效考核。1898年京師大學堂初建時直接規定,將《京師大學堂章程》頒給各個學堂“令仿照辦理”[10]。1902年《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的總綱部分,把這個職責細化為“京師大學堂主持教育,宜合通國之精神脈絡而統籌之。將來全國學校事宜,請由京師大學堂將應調查各項擬定格式簿,分門羅列,頒發各省堂,于每歲散學后,將給學堂各項情形,照格通報京師大學堂,俟匯齊后,每年編訂成書,恭呈御覽。”[11]。第二,為全國各級各類新式學堂制定辦學章程。京師大學堂對全國教育的管理還體現在為全國新式學堂制定辦學章程。京師大學堂擔負的是“全國教育行政管理”之責,因此相應的擔負著制訂包括京師大學堂在內的一整套全國新式學堂的辦學章程的責任。今天常見的《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1902年),只是張百熙(工部尚書)任管理大學堂事務大臣時所制訂的一整套辦學章程之一。制訂這套辦學章程是完成朝廷下達的任務,經諭批為“欽定學堂章程”,共包括六個具體章程:《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欽定考選入學章程》、欽定高等學堂章程》《欽定中學堂章程》《欽定小學堂章程》和《欽定蒙學堂章程》。這是從幼兒園到大學、從入學到辦學的系列章程,這六個章程組成的學制體系后被稱為壬寅學制。在這不同層級的學堂章程中處處體現著京師大學堂的統籌管理地位。比如,在《欽定高等學堂章程》《欽定中學堂章程》《欽定小學堂章程》《欽定蒙學堂章程》中均明文規定,各學堂一律必須遵守《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第一章之第一至第三節。在《欽定高等學堂章程》中的第一章第八節規定了“高等學堂之功課與京師大學堂預備科功課相同,一切辦法均照大學堂預備科一律辦理”;第一章第十一節規定,“高等學堂應將每歲總理、教習員數,并學生入學及卒業人數,于年終散學后詳報京師大學堂以資考核”。甚至在《欽定小學堂章程》中也規定了學籍管理、學生待遇等一些事項照大學堂章程辦理。[12]
第三,對全國學堂的教材負有編纂或指導編纂之責。教材的編寫和審定是發展教育的關鍵環節,它對于教育理念、人才培養目標關系極大,在某種意義上體現著國家的意志。京師大學堂作為中國近代第一所國立綜合性大學和全國教育管理機構,兼負有統籌編訂全國各級新式學堂教材的責任。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京師大學堂內設了編書處和譯書處。編書處按照中學堂小學堂課程門目分類編輯普通課本,包括經學課本、史學課本、地理課本、修身倫理課本、諸子課本、文章課本等各類課本。譯書處則專門負責翻譯西書為各學堂提供外國教材。[13]從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京師大學堂刊出的一本《暫定各學堂應用書目》可以看到京師大學堂對當時各個學校16門課程教材的規定。[14]當然,由于教材缺口較大,除了京師大學堂外,像商務印書館、文明書局(上海)等民間出版機構和個人也被允許出版和編寫教材,但清政府同時實行教科書審定制度,“如有各省文士能遵照官發目錄編成合用者,亦準呈送學務大臣(此時京師大學堂的最高領導已經由官學大臣改稱學務大臣)鑒定,一體行用,予以版權,準著書人自行印售,以資鼓勵”[15]。也就是說,審核民間出版機構和個人編寫教科書還是由京師大學堂的最高領導負責。

照片3 京師大學堂編輯的中等學校教材
第四,對全國各省教育巡視指導。這是清政府加強中央對地方教育領導和監督的舉措。這一巡視職責使京師大學堂最高學府和超過一般學府的管理地位的角色凸顯出來。
[1] [美]費正清、[美]劉廣京編:《劍橋中國晚清史1800—1911年》下卷,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譯室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27頁。
[2] 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11—535頁,《戶部籌撥京師大學堂興辦經費及常年用款奏折》《學部為提取大學堂華俄銀行息銀事致外務部咨呈》等。
[3] 見《各省認定大學堂經費已解欠解建明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學部·文圖庶務·卷357》。轉引自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40—542頁。
[4] 張運君:《京師大學堂和近代西方教科書的引進》,《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3期。
[5] 《北京大學綜合檔案·全宗一·卷36》。
[6] 參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305—347頁。
[7] 1904年清政府頒布《學務綱要》對教師身份做過再次確認,規定“學堂教員宜列作職官”。
[8] 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47頁,《孫家鼐覆奏籌辦大學堂情形折》。
[9] (清)朱壽朋編:《光緒朝東華錄》第四冊,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4108—4109頁,《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奏籌開辦京師大學堂折》。
[10] 劉建著:《中國近代教育行政體制研究》,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49頁。
[11] 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87—88頁。
[12] 舒新城編:《中國近代史教育資料》中冊,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年版,第538—549頁、第412頁。
[13] 劉玉梅著:《近代教師群體研究——以直隸為考察中心》,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01頁。
[14] 張靜廬輯注:《中國近代出版史料初編》,上海:上雜出版社1953年版,第229頁,《教科書之發刊概況1868—1918》。
[15] 舒新城編:《中國近代史教育資料》上冊,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年版,第211頁,《學務綱要(19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