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大工程環境公民行為的驅動因素、管理績效影響機制及領導策略研究
- 王歌 何清華
- 4777字
- 2020-10-23 11:03:05
1.1 研究背景
1.1.1 行業實踐
隨著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及“十三五”時期PPP(Private-public-partnership,公私合營)模式的推廣,中國基礎設施的建設迎來新高潮(王歌等,2017)。2016年,中國基礎設施投資規模達到11.9萬億元(中國經濟網,2017)。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經濟藍皮書》,2017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已達67.1萬億元,實際增長8.7%。其中,基礎設施建設將繼續成為穩定投資增長的主要推動力。2018全國兩會政府工作報告指出:2018年要完成鐵路投資7320億元,公路水運投資1.8億左右,水利在建設投資規模達到1萬億元。未來固定資產投資的重點為城市和農村基礎設施和重大交通項目,以及基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大工程或支柱性產業,如《交通基礎設施重大工程建設三年行動計劃》指出,2016—2018年國家將重點推進交通基礎設施項目303個,總投資達到4.7萬億元,其中鐵路和城市軌道交通的比例最大。此外,地下管廊及“海綿城市”等新型基礎設施的發展潛力巨大,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尤其是雄安新區的規劃布局)的實施也將極大地帶動基礎設施領域的建設需求(中國證券報,2016)。
作為社會經濟高速發展的產物,重大基礎設施工程(簡稱重大工程)的涌現對于區域經濟發展、社會繁榮進步具有重要意義(樂云等,2016a)。但重大工程在“如火如荼”推進的同時,卻屢因環境問題而飽受詬病,在強調可持續建設的背景下,如何改善重大工程的環境管理績效成為項目管理層的關鍵任務與核心責任(Zeng et al.,2015)。2011年,中國香港的朱綺華提出港珠澳大橋并未評估臭氧、二氧化硫及懸浮微粒對環境的影響,并因此就大橋香港段的環境評估報告申請司法復核,導致工程延誤近1年,造成54.6億元的直接經濟損失(人民日報海外版,2016)。在此背景下,重大工程環境管理的研究越來越關注于項目的前期策劃和設計階段,強調通過系統的環境評估和綠色的方案設計,使最終的“建筑產品”能夠在運營階段達到節能、低碳的預期目標。然而,按照綠色標準規劃和設計的重大工程是否能夠實現“綠色建造”依然存在疑問,如LEED(Leadership in Energy and Environmental Design,能源與環境設計領袖)、GBL(Green Building Label,綠色建筑標簽)等綠色認證的要求能否在重大工程的施工階段有效執行?來自業主、設計方、施工方、監理方等的項目成員能否對工程的環境方針和目標達成共識?對于環境突發事件各方的項目成員能否做出及時一致的響應?重大工程施工階段的環境管理問題是亟待厘清的研究方向。以下案例是重大工程施工階段環境管理的片段。
案例1-1:港珠澳大橋項目
港珠澳大橋共有100多家建設單位、上萬名建設者,在近3000個日夜的工期里,不能發生任何污染事故和施工海域白海豚傷亡事件情況下建造而成,這意味著每一個環節都必須嚴加控制。“為了減少開挖總量,我們對抓斗船施工工藝進行了改良,安裝了抓斗裝備攝像頭,并在施工中采用計算機控制,提高開挖精度;此外,為了減少運輸過程中挖泥溢出污染周邊海域,我們減小了每一層的開挖厚度,降低抓斗船的裝斗率?!睄u隧工程項目安全環保部部長黃維民介紹說。降低裝斗率意味著增加運輸次數,增加施工成本,但令黃維民自豪的是,從島隧工程疏?,F場運送到大萬山南傾倒區拋卸4000多萬立方米的挖泥總量,數萬次的往返,整整7年間,傾倒區水質從未出現過一次污染物超標。“作為施工方,遵守規則不是為了應對監督,更多的是帶著一種使命感,做得不好覺得對不住這個工程。”黃維民說(港珠澳大橋管理局,2017a)。
案例1-2:南水北調項目
站在河南省魯山縣魯山坡腳下遙看中國水利水電第九工程局有限公司(簡稱水電九局)承建的世界第一大渡槽工程國家級第一個重點項目——沙河渡槽第三標段工地。不是施工機械發出的聲音和施工人員施工時發出的響聲及施工必要的場面,很難想象出這就是世界第一大渡槽工程施工工地?!耙鼍妥龅谝?,沙河渡槽是世界第一大渡槽工程,是水電九局進入國家級工程的一個新起點,也是今后投標類似大型工程的‘敲門磚’,在與同行兩個特級施工企業的競爭中,無論是工程施工、生產經營還是工地綠化,我們都要以精品工程展現在世人眼前,望大家為水電九局形象樹立和業績提升獻計獻策?!边@是沙河三標段項目經理黃厚農在2010年進場施工時,在項目管理人員大會上的一段講話,四年來沙河三標段圍繞著這一目標一直在努力(南水北調中線干線工程建設管理局,2014)。
案例1-3:青藏鐵路項目
中鐵十七局集團第四工程有限公司的青藏鐵路17標段8.5km管段地處唐古拉最高海拔越嶺地段。面對“高寒缺氧”“多年凍土”“生態脆弱”三大世界性技術難題。公司總經理高洪麗、黨委書記王志英提出了以項目管理為中心的“高認識強政治、高定位強管理、高質量強科技、高投入強健康、高控制強效益、高奉獻強精神”六高六強指導思想,確保實現“海拔最高管理最好、效益最佳形象最佳和政治、經濟必須雙贏”的奮斗目標。公司副總經理兼項目經理李新月針對高原環保特點,將氣候變化、植物習性、凍土擾動、水土保持、野生動物活動規律和環保法規等細目逐一列出,聘請中鐵西北科學研究院有限公司專家進行全員培訓,所有員工全部經由環保專項考試持證上崗。在施工現場、生活營區和動物遷徙通道,設置環保宣傳欄和標志牌26處,職工把愛護一草一木變為一種自覺行為,一個無條件接受環保的理念已根深蒂固,造就了一個人人懂環保、要環保、宣傳環保的“綠色職工”隊伍(張天國等,2006)。
上述3項案例說明,在重大工程的實施過程中,環境管理措施的落實不僅需要有嚴格的合同制度保障,還依賴于全體項目成員自覺、自愿的行為支持。重大工程涉及的空間范圍大,時間跨度長,其施工過程對于區域生態環境有著深刻、持久,甚至不可逆轉的影響,如港珠澳大橋專門針對中華白海豚制定了完善的保護措施,包括專職領導小組、白海豚保護演練和培訓班、水生野生動物保護科普宣傳月等。重大工程在加強環境管理的過程中,所面臨的最大挑戰在于將項目的相關政策轉化為個體積極主動的行為(Wang et al.,2017a)。離開個體的有效參與,環境管理的政策和措施往往會淪為“一紙空文”和“面子工程”(Boiral,2009),更有甚者成為“漂綠”(Green-washing)的工具(De Roeck et al.,2012)。所謂“漂綠”是指組織僅僅是象征性地制定和采取環保措施,以贏得政府和社會的信任,而實際上并未在其成員中真正貫徹所宣傳的環境政策(李大元等,2015)。
由于重大工程的復雜性和環境問題的多樣性(Wang et al.,2017b),項目的任務分工不可能覆蓋所有的環境管理工作,因此需要項目成員在工作職責外的協調、配合與奉獻。重大工程的環境管理工作不僅僅是環境部門的任務,還需要其他部門的“非常規”協作(楊劍明,2016)。“非常規”協作不包括職責權限范圍內的基礎支持,如行政部門協助考勤、人事部門協助培訓等,而是超出傳統意義上的工作范圍,為達到更高管理效率而進行的跨部門合作與協調,如質量控制部門在污水池的防滲涂層出現問題時,主動聯系環境管理部門對是否會污染土壤和地下水進行評估,進而根據風險大小決定是否需要提高防滲標準甚至重建。由于客觀情況(如法律法規的修改)的變化而導致原始設計的環境保護設施不能達到更新的要求,則環境管理部門需要請求設計部門重新審核設計文件,進而決定是否通過調整運行參數或進行變更等措施加以彌補。當突發環境事件發生時,需要第一現場的施工管理部門或其他部門盡快采取處置措施,控制問題的擴散或惡化,并及時上報環境管理部門,為其處理事件贏得必要的時間。從本質上講,上述“非常規”協作正是個體優秀環保意識的體現,是來自不同部門的項目成員為改善環境管理績效所做出的積極主動的“綠色行為”。
需要注意的是,在重大工程的項目管理實踐中,安全與環境保護是密不可分的重要目標(Flyvbjerg et al.,2003)。施工作業中個體的不安全行為一直是誘發安全事故的重要因素(He et al.,2016)。因此,行為研究在重大工程的安全管理領域一直受到高度重視。然而,盡管個體積極主動的“綠色行為”對于項目環境管理績效的改善意義顯著,但在重大工程的環境管理領域長期受到忽視(Wang et al.,2017a)。綜上所述,如何改善個體的環保意識,并激發其參與“綠色行為”的積極性是重大工程環境管理所面臨的突出現實問題。
1.1.2 理論背景
Ones等(2012)通過對美國和歐洲大范圍的跨行業調研,發現組織內只有13%~29%的員工“綠色行為”來自職責內的工作任務分工。Boiral等(2015)強調組織環境管理工作的成敗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員工自覺、自愿(非工作指派)的“綠色行為”。離開組織成員的積極參與和自覺行為,環境管理制度將變得“蒼白無力”,相關措施難以執行到位,而技術手段也會“大打折扣”(Raineri et al.,2016)。
重大工程的環境管理工作也不例外,同樣需要依靠項目成員的主人翁精神和奉獻行為,如及時發現危險物質泄漏,避免環境污染;指出、糾正他人的環境不友好行為;積極獻言獻策,提出改善工作環境、防止環境事故發生的建議等(楊劍明,2016)。無論是跨部門的“非常規”協作行為,還是在部門日常工作中的自覺“綠色行為”,都蘊含一種公民精神(Sense of Citizenship),表明個體愿意在工作職責范圍外為組織環境管理績效的改善而貢獻自己的力量(Boiral et al.,2012)。
環境公民行為(Environmental Citizenship Behaviors,ECB)的概念最先由Boiral(2009)提出,是指“未被組織正式職責分工所明確的、有利于改善組織環境管理績效的自覺、自愿行為”。ECB是Organ(1988)所提出的組織公民行為(Organizational Citizenship Behaviors,OCB)概念在環境領域的延伸。與OCB類似,ECB包括五大維度:幫助(Helping)、包容精神(Sportsmanship)、組織忠誠(Organizational Loyalty)、個體主動性(Individual Initiative)和自我發展(Self-development),如圖1.1所示。幫助是指組織成員或部門間的相互協助,如鼓勵同事采取更多有利于環境的措施,或與其他部門協作解決環境問題等。包容精神類似于一種“自我犧牲”的態度,如為環保措施的落實愿意承擔額外的工作或面對更多的問題。組織忠誠是成員對其所在組織的堅定支持,如全面貫徹組織的環境政策、積極參與組織的環境活動等。個體主動性是組織成員創造力的體現,如針對減少污染提出個人建議、分享自身經驗等。自我發展是組織成員為改進環保意識或提升相關技能而進行的自主學習與知識積累。

圖1.1 ECB的五大維度框架
從個體層面看,ECB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但正如Alt等(2016)所強調的,當ECB在組織中扎根時,不斷涌現出的優秀個體行為將對組織環境管理績效的改善帶來“疊加放大”效應。在強調可持續發展的背景下,重大工程的管理重心也從傳統的“鐵三角”(進度、質量和成本)向環境管理偏移。由于重大工程的項目體量大、施工周期長,施工階段的統籌管理工作面臨巨大挑戰。由于重大工程所面臨環境問題的復雜性,傳統的“常規”套路,如應用綠色技術,采取環境審計和認證,實施環境管理體系(如ISO 14000)等已經不能完全滿足重大工程改進環境管理績效的需要(Wang et al.,2017b)。自上而下環境政策(Top-down Environmental Initiatives)的有效實施需要自下而上行為(Bottom-up Behaviors)的積極配合(Alt et al.,2016)。重大工程的環境管理需要兼顧“非常規”的手段,即從增強項目成員公民精神的視角,促進ECB的涌現,使項目的環境管理措施真正落地。
目前,重大工程環境管理的研究側重于項目策劃和設計階段,對于施工階段的關注度偏低。為數不多的有關重大工程施工階段環境管理的研究主要關注于“常規”套路,而忽略了ECB對于環境管理績效改善的重要性。ECB是組織行為學在可持續研究領域的拓展,從2009年的概念提出至今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關注(Boiral,2009),也得到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等管理類國際重要期刊的青睞,但鮮有基于中國情景的研究。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的市場機制尚處于不斷發展的過程中。根植于獨特的體制和制度,以行政為主導推動項目建設是中國重大工程的基本組織策略。受到傳統儒家倫理思想的影響,中國的文化氛圍強調“權本位”(權力距離)和“家天下”(集體主義)。在中國獨特的政治背景和文化氛圍下,ECB的前因和結果會發生哪些變化?為回應上述問題,本研究立足于項目的施工階段,全面剖析中國情景下ECB的驅動因素、管理績效影響機制及領導策略。
[1] 本章的部分內容源于《重大工程組織模式與組織行為》第8章第4節。